“一期君是个好哥哥呢。”
她注视着眼睫低垂的付丧神,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没有什么照顾小孩子的经验,而且短刀们,嗯,看起来也不怎么喜欢我……如果他们有更合适的监护人,我当然乐意让贤,但是无处可去的话……”
审神者犹豫了一下,还是试探着伸出左手,轻轻放在了一期一振的发顶上。
“我怎么可能把小孩子从哥哥身边赶走呢?”
她看着太刀骤然亮起的美丽金瞳,有些好笑地动手揉乱了他柔顺的蔚蓝短发。
“所以别摆出那副要哭的表情了,在乎你的人会很难过的。——总之,以后也要好好担起做哥哥的责任来啊,一期君。”
既然答应了收留短刀们,订契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诺维雅稍微后退了一点,坐到正在低笑着的三日月宗近旁边,双脚垂放在草地上。她把魔杖搁在身侧,对着小兔子一样挨在一起瑟瑟发抖的孩子们拍了拍手:“来。”
三人像听见了催命的鼓声一样集体抖了下,纷纷把目光投向立于一旁的一期一振。后者咬咬牙,温声劝慰道:“没关系的,这位大人和之前的……是不同的人。厚,给秋田和退做个榜样好吗?”
一直微张着双臂保护着另外两只的黑发男孩闻言,十分艰难地点了点头,抿着嘴唇一点一点地蹭了过来。
他相对那两振短刀要高一些,头发修剪得稍短,配合微微睁大的黑瞳和时刻保持着的严肃表情,虽然是个孩子,却给人一种莫名的可靠感。
“我是厚藤四郎,”这孩子以尽量压低、但还是轻颤着的声音说,“在兄弟中被归为破甲武器的刀。”
诺维雅抬手揉揉他的头发,和一期一振不同的、略有些扎手的硬质发丝。
“欢迎,厚酱。你是个很勇敢的孩子呢,虽然害怕,但还是一直保护着兄弟们,”她调动身体里残余的全部的温柔,一字一句都绵软得能够挤出水来,“好了,不用担心了……以后会,好好照顾你的。”
照顾……我吗?
大将会照顾我吗?
厚藤四郎有点晕晕乎乎地走开了,对这个搞混了照顾者与被照顾者位置的新主公产生了一丢丢好奇。他快步走到一期哥身旁,转过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坐在长廊含着笑的黑发少女,嘴唇不由自主地又抿了起来。
似乎被新审神者的态度鼓舞了,另外两个小哭包对视一眼,泪汪汪地、不情不愿地、似乎下一秒就要忍不住拔腿逃跑似的——然而毕竟是终于挪到了她的面前。
粉色头发的那个要稍矮一些,穿戴着肚兜一样圆滚滚的可爱护甲,虽然是三人中样貌最为稚嫩的那个,但冷静下来之后眼神坚定,并不是软弱可欺的样子。
“我是秋田藤四郎。突然来到您这里,有点忐忑不安呢。”
细嫩的童音流畅地说完了自我介绍,还不忘暗中用手肘捅了捅自己怂到不行的兄弟。
银色卷发遮住了半边脸的小孩子吓得一激灵,哇地一声又哭了出来。他一面揉着眼睛,一面抽抽搭搭地低下了头,纤弱的肩膀不停地颤动着。
“我是、五虎退……那个……没有击退过老虎!对不起,因为老虎很可怜……我没有不、不喜喜欢主公大人,对不起对不起呜呜呜呜……”
诺维雅怔了一下,面上的笑意变得真实了一些。
一期一振说得没错,弟弟君们都很可爱呢。
“不用道歉。”这么说着,她从长廊上站起了身,踩着郁郁的青草向前一步,然后半跪下来抱住了两个小小的孩子。
——嗯,和想象中的手感一模一样,软绵绵的。
“秋田和退……我同样没有不喜欢你们的意思啊。只不过,每一份新的契约对我来说,都是需要好好对待的义务。”她低眉敛目,感受着小小的身躯上传递过来的颤抖逐渐平复,“义务的话,那就必须格外慎重才行。”
必须,格外地……
“既然订下了契约,就会好好履行。”听见五虎退已经不再哭了,审神者这才松开手,站起身来挨个揉了揉头,“再也不给你们像这样流眼泪的机会了——那么,欢迎来到我的本丸。”
转身从睁大眼睛呆呆看着她的两振短刀身旁走开了,她一改先前的柔婉姿态,踏着无可动摇的坚定步伐逼近了正在努力缩小自己存在感的某振打刀。
“所以说啊,长谷部君,家具之类的……在哪儿呢?”
作者有话要说:
hsb:???为什么问我不问他(指着一期一振)?欺负老实人吗?
第7章 真正的我
“基本的都买齐了吗……最简单的样式?没关系,能用就可以了。”
诺维雅站在后院的小湖旁边,弯腰试着去撩拨水面。忽而意识到自己还戴着手套,堪堪触及又收回了手。
“所以是在黑市碰见了一期君的弟弟们,花费大部分资金买回来了吗?”
她直起身来回头看了一眼。在前院的樱花树下,一期一振和三日月正陪着三个孩子聊着些什么,身为兄长的太刀脸上挂着一个堪称宠溺的微笑,带着融融暖意的深切情感简直要破体而出冲到这边来。
她不带恶意地啧了一声,眼神转而落到了正低头应是的压切长谷部身上。
“你们之前在同一个本丸,对吧。审神者,是个什么样的人?”
瞳孔蓦地一缩,付丧神的脊背绷得笔直,垂放在身侧的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北野……香织大人,我原本的主人,是一位很——”他艰难地措着辞,努力找出不带负面意味又比较准确的那一个来,“很注重各人‘角色’的人。”
黛紫色的眸子变得更加暗沉了,长谷部慢慢回想着那些压抑的日子,下意识将新旧审神者做出了比较。
“她认为既然是刀剑,做好刀剑该做的事情就好。既然借助她的灵力显形,就必须听从她的命令,忤逆和犹豫都是不被允许的。”
“像您那样跪下来去拥抱谁,她是……绝对做不到的吧。”
诺维雅一语不发地听他说完,即使感觉到了付丧神无意之间流露的一丝怨气,也并没有稍作安慰的意思。
对待小孩子是另外一回事,稚嫩的心灵需要感受到被在乎才能健康成长,就像幼苗需要阳光那样。而心智成熟的大人就不一样了,即使签订了契约,她也心知肚明他们从未承认过她。
狐之助说得对,被抛弃过一次的刀剑,几乎不可能再交付真心了。
不过这样正好。
这样的话,她也不必再花费感情……只要,简单地履行义务就可以了。
“售卖刀剑的黑市,时之政府不可能毫无所觉。”诺维雅捋清了思路,以自言自语一般的低声说道,“审神者的品格也根本不做审查吗。直接就指定我为一号本丸的审神者,这么说,是唯战绩论?”
茫然的长谷部没能接上话,不过她也不在乎,只是偏头扫了他一眼。
“敌人是‘修正主义者’,妄图改变历史的坏家伙,对吧。”
“时间溯行军,”付丧神还在思考她先前的话,回答显得有些犹疑,“您是指这个吧。”
“‘保护历史’?哈,既得利益者当然最害怕改变了。”诺维雅毫不在意地轻笑一声,略过了这个足以让所有刀剑内心动摇的话题,重点放在了别的东西上面,“也就是说,时间溯行军随即出现在各个时代试图搞破坏,而审神者则率领刀剑阻止它们……这样?”
她眯起了翡翠般的绿眼睛,细细审视着正欲点头的长谷部。
“不对吧。还有遗漏的东西吧。”
“就这样放任你们在各个时代跳来跳去?就像为了剜出异物,伸了刀子进去反复翻搅,结果只会把伤口扩大一样。‘星球意识’没有阻止过你们吗?叫做‘抑制力’或者随便什么其他名字,再或者干脆表现为‘世界线收束’的、更高的存在——不可能没有吧?”
作为高练度的刀剑,身经百战的付丧神当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东西。
——检非违使。
既不是历史修正主义者也并非时政的雇员,他们的猎物不仅有溯行军,还有被投放至此的刀剑男士们。的确,对检非违使来说,双方都是需要被手动清除的、历史的异物。
在把答案告诉审神者之前,他忍不住先一步问道:“关于这个的存在,狐之助向您提及过吗?”
“看来是的确有了。”诺维雅兴味稍减地摆摆手,“我连刀都没有锻,它还没来得及讲到这么后面呢。”
“连‘检非违使’都能推测出来的话,”压切长谷部不再刻意压制自己,任由语气中流露出几许不加掩饰的赞叹,“您的确是非常有天分的审神者。”
相较于这句话的内容,倒是他的态度吸引了对方更多的注意力。“非常有天分的审神者”抛下一句千篇一律的“谬赞了”,带着些好奇打量着他。
“突然做这么直白的赞美,这样真的可以吗?本来还以为你是更加冷漠的那种类型呢。”
或许是由于不知所措,灰发的付丧神登时敛去了面上的所有表情,恢复成了初见时的孤僻模样。
“您不喜欢的话……抱歉,刚才是我太冒昧了。”
明明是毫无笑点的严肃事情,全程旁观他切换模式的诺维雅却不由自主噗嗤一声破了功。
发现长谷部抿着嘴唇把头埋得更低了,生怕产生什么误会的审神者赶忙伸手——伸到一半改拍为戳,戳了戳他的肩膀。
“哈哈哈哈不好意思,实在是,忍不住啊。长谷部君,那么紧张做什么呢?像是赌气的小孩子一样,”她稍微凑近了一些,剔透的眸子里尚还荡漾着罕有的笑意,“别这样……没关系,照自己想的那样表现就可以了。”
赌气的,小孩子?
长谷部不由瞪大了眼睛看着她。意识到这样好像显得更幼稚了,他赶忙整理了一下表情,整个人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排斥气息。
“请不要再拿我开玩笑了,审神者大人。”
话音未落,诺维雅已经挥舞着魔杖召来了一个棕色的小背包,低头在里面掏啊掏,好容易才掏了一大板巧克力出来。
她依依不舍地捧着巧克力叹了口气,然后眼巴巴地伸手递给他:“喏。”
“收买我是没用的,大人。”他怀抱着某种荒谬感摇头拒绝了,漠然的面庞上一丝表情变化也无:“我对甜食并不——”
“不是给你的。”审神者清清喉咙,巧克力往前递了递,“去拿给一期一振,让他分给短刀们吧。”
……哦。
长谷部面无表情地收下了巧克力,恨不得能把自己的前一句话整个吞回去。
习惯了服从命令的打刀并没有提出像“为什么不自己去”这种多余的问题,只是拿着甜食步履沉重地走开了。诺维雅在他身后忍不住又挑起了唇角,觉得还蛮有意思的。
时刻提醒自己保持警惕所带来的疏离感,那可不算本性哦。
真正的你,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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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了。毫无睡意的诺维雅躺在新购置的床榻上,在软绵绵的被褥间翻了一个身。
已经这个时间了,刀剑们应该都睡着了吧。
她撑着床沿从床上坐起,换下了一直穿着的式样简单的常服,取出了迦勒底的标准制服。稍长的白色上衣为了保证穿戴者的灵活性,在胸前装饰着两道黑色的皮带,把少女青涩的曲线勾勒得淋漓尽致。
……有点羞耻啊。
她套上了黑色的短裙,一边穿靴子一边在脑海里无声地呼唤某只寄生虫。
【我要回迦勒底一趟。把这里的时空坐标记录一下,回来时候要用。】
【Σ (Д;) 回迦勒底?这里和原来不是一个位面啊宿主大人!我知道你很厉害没错啦,但是本丸是在时空夹缝里吧?又没有灵子转移装置,要怎么回去啊?】
诺维雅手一抖,差点把自己的魔杖撅折了。
【你不用管,我心里有数。做好坐标记录就行了,乖。】
系统满含疑惑地应了是。她从背包里取出五六支装着常用魔药的试管来,娴熟地用绷带把它们固定在了大腿外侧。
确认方便拿取也不会掉落之后,诺维雅把魔杖交换到左手,用牙齿咬住右手手套的顶端,一点一点把它拽了下来。
逐渐裸/露出来的白皙手背上,三枚血红的令咒亮起了熠熠的魔魅光芒。
这就是她回到迦勒底的“钥匙”。只要令咒还镌刻在她身上,阿赖耶识就不会排斥她。
至于如何回去——
她拿起时政分发给审神者的时空转换器,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毛。这就相当于让她得以进行跨位面跳跃的“推动力”,有了这么个小玩意儿,想必会省不少麻烦。
时空转换器原本只被时政用来向本世界的过去跳跃,坐标则会全部提前给出。和他们只有这个位面的简略“路线图”不同,她所掌握的“路线图”——通往人理保障机构迦勒底的路线图,要详细得多。
“路线图”、“推动力”、“钥匙”,必要因素已经凑齐了。
那么,唯一需要担心的只有最后一点。
【最重要的东西没有考虑啊大大( ̄* ̄;)人类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这个啊!刚跳出位面就会被撕碎的(:3_ヽ)_以前灵子转移的时候也是,一定要时刻确认你的存在才行……总之,虽然理论上可行,但没有强大的“保护罩”的话,是绝对会死翘翘的!绝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