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从这些词句里得到了动力，那种病态的笑容再次浮现在青年脸上，把之前那个羞赧、自卑、有些孩子气的【狛枝凪斗】整个吞噬掉了。
“哈哈，很绝望吧？！没错、没错——！就是要这么深沉的绝望，才能孕育出最最耀眼的希望啊！！”
澄澈的灰绿色瞳孔染上和天空同色的黑霾，被只有自己才能理解的狂热裹挟着，他一步步逼近，试图伸手去抓少女单薄的肩膀。
“你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吧？能打破一切绝境的绝对的希望，只有这样……只有这样才行！”
难以理解地摇着头，诺维雅皱眉挡开他的手：“就只是这种理由？！”
只是为了一个虚无缥缈难以捉摸的意象，居然就着手做到这个地步……把美好的都毁掉，鼓励厮杀、嘲笑道德、破坏秩序——而在此之后，面对这片生机不存的焦土，居然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希望？
太阳穴跳动着发痛，她的神色逐渐冷下来，淡淡地评判：“你疯了。”
他笑得前仰后合，根本不在乎这句话是褒是贬：“无所谓啊，我本来就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罢了。但重点是，换你来看，到底还缺了什么呢？”
【为什么还没出现呢，难道是绝望的程度还不够深？还缺少什么要件呢？】
【你在等什么？】
【在等待……很耀眼的东西哦。】
说不清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诺维雅垂放在身侧的左手紧握成拳，沉着脸否定他的臆想。
“单纯的等待是不可能造就奇迹的。绝望就是绝望，并没有一定会反转的理由。”
“以一般人而言，的确是这么说没错。”
“……？”
面对她疑惑的表情，青年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自顾自地顺着旁人get不到的脑回路往下说。
“但是，这么期盼着的、可是我啊！”
…………
不好意思，您哪位？玛利亚感而有孕的小儿子？
“虽然说是差劲的渣渣，但作为希望的垫脚石，还是要保留一些才能的吧。说来惭愧，”他不自然地垂下眼睫，盯着脚下破碎的瓷砖，“我被赋予的微薄才能，大概是’幸运‘之类的东西呢。”
………………
中二病已经病入膏肓，没救了，等死吧，告辞。
没注意到唯一的听众已经变成了一副厌世脸，青年依旧兴致很高地喋喋不休：“所以只要我甘愿用生命为代价，一心一意地希望去换取什么——接下来，只要等待就可以了！”
诺维雅已经不生气了。不但不生气还有点嫌弃，嫌弃之前认真沟通的自己。你看看你，跟中二说话又什么劲儿呢？不但没辩赢，反而被对方拉入自己熟悉的领域里用丰富的经验击败了对吧？
所以这种时候，就要面带微笑神色真诚地回答“嗯”、“是”、“对”、“好”、“没错是这么个道理”、“加油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的”，如果配合大力点头和崇拜的目光，常常能得到超乎意料的惊艳效果！
然后，智慧哲学的你就会变得人淡如菊，散发出岁月的芬芳：）
于是她深呼吸，嘴角上扬十五度，温和地说：“嗯，你说的对。”
不料中二瞥她一眼，嫌弃道：“因为这本来就是无可辩驳的事实嘛。”
诺维雅：（╬￣皿￣）
上一个让她这么抓狂的，是谁来着？！！
算了。诺维，脏话，不可以！
“那倒也是。”她把龟裂的笑容收拾收拾，以更妥帖的方式平铺在脸上，“那么，希望到来之后，狛枝你打算怎么办呢？”
青年脸上有一瞬间的茫然。他到底也没有回答，只是闭上了眼睛，逐渐展露出一个极其纤细的浅笑。
——他根本没有想过。
诺维雅心里一突。以“垫脚石”自称的话，是准备把自己也献祭在黎明前的黑夜里吗？
……不对。
有哪里不对。
逻辑上，有一个巨大到难以掩饰的、致命的错误。
“狛枝觉得，绝望的物化是什么呢？死亡吗？”
“还有毫无希望地活下去。诸如此类吧。”
“嗯……但是狛枝渴望的东西，一定是从幸存者之中诞生的对吧？”
青年看起来有些摸不着头脑，但看在谈话难得愉快并且如此哲♂学的份儿上，还是顺从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当然了，毕竟已经死去的没有意义。没有才能，也就没有价值。”
“也就是说，生者代表希望，被淘汰的死者则归于绝望。”
他没有意识到绵软话语里隐匿的后招，只是单纯因为被理解愉快着。没有遭到否认，做好铺垫的少女眯起了眼睛，嘴角含着的笑显出一丝锋锐来。
“我知道狛枝是热爱着希望的，打心底里爱着，甚至超过爱自己的生命。但明明如此，为什么却又毫无顾忌地散播绝望呢？”
“不是说过了吗，只有这样才能——”
“撒谎。”
诺维雅冷冷地截断了他的套话，死死盯着青年顿时凝滞的眼睛。
“轻视他人的性命也轻视自己的性命，明明身为绝望却真诚地爱着希望。若两者皆为真实，则理念和行为完全向左。狛枝，你知道这种情况一般是什么原因吗？”
一股微弱的、干燥的气流，裹挟着尘土和灰烬细细密密地飞过来。因为被火焰炙烤过，显得格外干燥，甚至快要把肌肤上的水分带走了。
他哑声重复道：“……什么？”
她仰着脸，平静地回答：“身不由己。”
青年噗嗤笑出了声，本意大概是嘲讽。然而连笑声都颤抖着，带着一股歇斯底里的意味：“开什么玩笑？！明明，我——我可是——”
“只是这样就露出破绽了？刚两句就不能自圆其说了？”
诺维雅抓紧时机步步紧逼，气势凌厉地压过去：“真让我看不起，也就是说平时都在自我麻痹对吧？！靠你那套扭曲的逻辑催眠自己，亲手否定自己追求的东西——你自己也知道，靠绝望来考验希望根本就是本末倒置！”
“要件？假的！期盼？虚伪！！”
“狛枝，清醒一点，别被那些弯弯绕迷惑了。你所爱着的渴望着的，那就去追求它……去成为希望吧！！！”
……很痛苦。
被压抑在意识深处的某些东西——他本以为已经死去了的，已经被局限在牢笼之内的——正尖叫着晃动着沉年的枷锁。
他头痛欲裂地跪在地上，声音破碎得几乎连不成词句：“啊、哈啊……的确，但是……没用的……对我来说……”
自称希望的资格，早在被迫观看七海处刑的时候就失却了。
“就算想、想拯救我，你也……来的太晚了啊。”
死亡无法逆转。所以——
“迟到的希望，可是，不算数的。”
第45章 我的才能
狛枝所持有的【幸运】的才能， 并不是中二病发作的简单产物。
飞机失事，父母双亡；独自存活，继承遗产；遭到绑架， 危在旦夕；反杀劫匪， 拾取彩票；中得头奖， 身患绝症……
他的幸运与不幸， 总是相伴而来。越惨痛的不幸就带来越珍稀的幸运，越大的幸运就伴随着越可怕的不幸。这并不是偶然的状况。在狛枝凪斗数十年的人生里， 这份堪称诅咒的才能一直缠缚着他，甚至于时常波及亲近之人。
还是少年的时候，他被命运垂青，得到过一个满足心愿的机会。
虽然尚不知晓前路黑暗，但被心底的热爱所鼓动着， 随口许下了这样的愿望。
【那种能打破一切绝境的、最耀眼的希望，请让我看看吧！】
或许是为了实现这个过于绝对， 乃至于趋近“不可能”的祈愿，那份信奉等价交换的才能忠实地履行职责，作为铺垫，面对全世界一视同仁地施予了最大的不幸。
用【世界末日】来换取【救世主】，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没有拒绝的机会， 唯一的选择就是愉快地接受。这份“幸运”的入场券是什么，狛枝凪斗再清楚不过了。当然，如果微不足道的才能可以换取希望，这样的我也能贡献一份力量的话， 那就完全没有可抱怨的地方了！
“所以说啊， 这都是，向我索取的预付款哦。”
青年蜷缩在肮脏的楼顶上， 笑声断断续续，流露出将死般的衰竭感。诺维雅早就没了玩笑的心思，愕然地蹲下身来，尽量凑近以听清他说的每一个字：“狛枝？！”
系统给的坐标，绝对是委托人希望她到达的时点。
如果说沢田纲吉那次，是为了到达“十年后”必须绕的岔路，那狛枝这次跳跃失误则绝非意外——这个毫无疑义的事实让她悚然一惊，某些旧有的认知开始摇晃着崩裂了。
【……为了满足私愿，插手命运，必须……预先埋下种子吗？】
诺维雅犹豫一下，小心翼翼地把手掌贴到青年光洁的额头上。
皮肤上渗着薄薄一层冷汗，顺着相接触的地方，不断传来一阵阵无法压抑的颤抖。她尽力挨近了些，放柔语气试着安抚他。
“我明白了哦，狛枝。不需要，不用再勉强自己了……很痛苦吧？”
“哈哈，倒不如说……很有活着的感觉……”
青年的头枕在她的膝盖上，白色的发丝轻飘飘在衣料上扫过。断续的呼吸似乎好转了些，他苍白的脸上显出一丝浅笑，不安地试图坐起来：“真是的，给你添麻烦了。”
诺维雅伸出一根手指，不费吹灰之力地把他戳倒回去：“那就更该听话一点。狛枝只要一有反抗的念头，就会像刚才那样吗？”
“反抗？”
浅色的睫毛垂了下来，他艰难地理清思绪：“倒不如说，我平常就的确是那样想的，为什么要反抗？”
“但是，刚才又的确——”
“我也发现了。你这么一说，的确有冲突的地方……嘶！”
眼看他再次难耐地蹙起眉头，诺维雅赶忙转换话题：“不说这个了。那，狛枝着手散播绝望，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青年蔫哒哒地低声回答：“大概，高中毕业？”
她在心底推算一下时间，暗自松了口气。
还好，来得及！
“说到这里就可以了。”
轻快地拍拍小可怜的脸颊，她看着对方满脸“？？？”的茫然表情，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
——糟糕，面对粟田口养成的坏习惯突然发作（°Д°）
算了算了，马上就要走啦他也不会记得这些事情，就、就当员工福利了！
【话说，看起来就软绵绵的手感超好……摸起来简直丝般顺滑无法自拔啊￣﹃￣】
把脑子里的废料清出去，诺维雅满脸正气地挺直了腰，手……手依然可耻地停留在无力反抗的某人头上……
“理论上，这里应该是我没有干涉，而狛枝却支付了代价的世界。就像你说的，是希望的预付款哦！”
青年安静地躺在那里任君揩油，灰绿色的瞳孔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的眼睛。
“’能打破一切绝境的、最耀眼的希望‘，狛枝所期待的、一直等候的这个——”
他的脸上说不清是什么神色。惊讶、好奇、怀疑、兴味、质问，一股脑地糅合在那张苍白的精致脸庞上，最终在少女坦然相对的视线里，逐渐转化成细微的战栗。
“来吧，狛枝……这就给你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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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之峰学园。
开学已经两个月，新任老师雪染千纱花费了一整天的时间，费尽千辛万苦才勉强把全班同学聚集在一起，过程曲折辛酸得堪比集齐七龙珠。
“真不愧是拥有超高校级才能的大家，连个性也是超高校级的啊。”
这样在心底默默感叹着，橘色长发的女性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斗志十足地给自己鼓劲。
嗯，明天也会是这么有活力的一天！
“简直顺利到令人沮丧……千纱？你在听吗？”
“在的在的！”她回过神来，举起话筒一叠声地应着，“多亏京助你，希望之峰学园在海外的拓展计划也在顺利进行呢。果然，不愧是【超高校级的学生会长】！”
“只是原超高校级罢了。”
男人这样应答着，带着微笑看了眼身边尚未竣工的高塔。
“不说这个了……我有件事交给你，你来和负责搜寻人才的黄樱交涉。”
“请说。虽然不能保证，但我会尽最大努力的。”
“嗯，态度不用这么沉重。即使对理事会那帮家伙来说，也应该是个好消息。”
“诶？”
“是这样的。我这边发现了一个，极具才能的孩子，那种天资，不应该在等待中被浪费——结合她本人的意愿，希望能够加入希望之峰本科第七十七届，也就是你负责的那个班。”
“能够让京助这样大力推举，那份才能一定非常惊人吧？到底是什么呢？”
“就这样随口一说，怕你会不肯相信。不过，我保证，是一个巨大的惊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