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开心认识你。至于我先前说的乱七八糟的话,你就当是被吓傻了吧。——不过,把担心的事说出来原来真的会轻松一点啊,光是看在这个的分上,这一趟也算超值了!”
“别说的这么绝对啊,诺维酱。”
听到离别之类的字眼,少年没有不知所措,反而笑了起来。
“每次这个时候,我都会稍微庆幸一下……什么嘛,我到底还是幸运的啊!至少我想要见到的人,”灰绿色眸子里狡黠的神光一闪而逝,“是绝对、绝对能再次见面的。嘛,这可不是你或我能单方面决定的事情哦?”
……对哦,倒是把【幸运】这个bug忘了。
不过没关系。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遗忘咒就能解决的事。
把我的存在从你的脑海里剜出去吧,删掉所有的回忆,就像地球上其他的无法计数的陌生人之于你那样。之前从未在你的生命里出现过,之后也永远不会来。
“被所有人都忘记的话,是不是就相当于死掉了?”
“大概吧?因为人是需要他人才能活下去的动物。”
把她的挣扎表情视为某种妥协,狛枝凪斗慢悠悠走过去,伸出右手,小心翼翼叠放在对方握着门把手的苍白指节上。
“我不会忘掉诺维的。所以……就一起吧,好吗?”
他没有等候那个回答,或许是害怕说到这个地步,得到的却依然是冷淡礼貌的拒绝。在女孩——不,应该说是少女脸上的犹豫和困惑消失之前,发力推开了虚掩着的门。
忍住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带来的生理不适,狛枝凪斗往黑漆漆的监控室里飞快一瞟,只看清了靠近门口的狭小区域,动作便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
“啊,这可真是,”他嘟囔了一句,“在学校里搞得这么夸张真的好吗?”
飞快地背过身来挡住诺维酱的视线,脸上是惯常的柔和微笑:“没什么大问题。不过,安全起见,我们还是在这里等待支援的好。不用心急,很快就来了哦!”
感受到他施加在手上的力度,被挡住去路的诺维雅抿着嘴唇扫了眼闭合的门扉。
“——三日月,出手很重?”
狛枝凪斗立刻打着哈哈想要否定,再不济也要敷衍过去。但是,被她用毫无波澜的平静眸子注视着,仿佛是在说“我已经看到了”之类的断语,谎言立刻就说不出了。
他滞了一小会儿,苦恼地叹了口气。
“没想到那个付丧神,居然是这么可怕的家伙啊。”
说这话的时候,按在门把手上、始终阻止诺维雅再进一步的力道,突然毫无预兆地消失了。
“不过你好像早就有心理准备了。对于添了这多麻烦的无聊家伙,诺维肯定在想着’啊,麻烦快点消失吧‘这样的话……但是,就算会被讨厌,我还是不觉得那是女孩子该接触的东西。”
“那,为什么松手了?”
“不希望吗?”
气氛稍微变得有些不自然,狛枝狼狈地咳嗽两声,用食指轻轻挠了挠脸颊。
“请无视我刚才的话。至于为什么,那毕竟是伤害了诺维酱的凶手,想要亲眼目睹她们的下场,似乎也能理解。——但是、但是!我已经做出警告了,要做好连续做噩梦一星期的心理准备知道吗!”他毫不掩饰自己的不赞同,甚至连话锋都开始转向,“其实果然还是等人比较——”
伴随着轴承转动的微弱吱呀声,诺维雅干脆利落地推开了门。
第63章 杀人凶手
像是沉浸在过于真实的惊悚梦境中一样, 介于腐败和新鲜之间的、黏糊糊的断裂肢体,以一种毫不在乎的大咧咧姿态躺在门口,令人作呕的影像在视网膜上不断放大。
不愿细看, 却必须去看。
诺维雅感到自己的胸口隐隐翻滚了一下。
血肉模糊的场景, 她不是没有见过。但是, 不同于战争和搏斗的副产品, 这副惨状更像是为了嘲笑道德而刻意造就,没有任何称得上“意义”的东西——硬要说的话, 它展现的是作者堪称腐烂的扭曲灵魂。
“不是三日月做的。”
她之前说的“下重手”,是以狛枝的价值标准评判的,最多也不过是毫不留情地斩草除根。
“他让我来收尾的时候,我就有所猜测了。那个人一向最讨厌麻烦,这次帮我也不过是形势所迫, 绝不会做多余的事情。’把危及生命的因素消灭掉‘,最多也只不过是这样了。”
垂着眼神在屋子里扫视一圈, 诺维雅不紧不慢的把门整个推开了。
“麻烦的事情、多余的事情、不会危及生命的事情。哪,你知道三者的重合点是什么吗?”她的脸上挂着一个复杂的笑,“答案是,’决定凶手的下场‘。”
纤细洁白的手指在溅满血迹的墙壁上摸索一圈, 按下了某个开关。头顶的节能灯应声而亮, 洒落的暖色光线充满了整个房间。
站在房间一角的江之岛盾子正不耐烦地捏着自己的金发,不知是被光线刺激还是被她的话逗乐,此刻不由自主的眯起了眼睛。
“前辈你真幽默,什么叫决定凶手的下场啊?”
虽然觉得来人的身高有些违和之处, 但江之岛明智的决定不去纠结这些细节。她用左手抚了抚沾染黑色血迹的短裙, 对自身的境况毫无所觉似的,言辞举止之间是满满的炫耀。
“真是的, 这种甘美的绝望味道,害得人家整~个兴奋起来了呢!”
在少女嘁嘁喳喳的悦耳声音里,诺维雅一眼看到了自己的魔杖——熟悉的白色小木棍儿,像是上一秒才从自己手里离开一样,乖乖的躺在操作台的一角。
注意到他的视线,江之岛盾子打住话头,亮晶晶的蔚蓝眼睛朝这边眨了眨。
“真是没办法。前辈非要把保管在我这里的东西拿走的话,那就请便好了。”
她的那副样子,似乎极为笃定诺维雅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至少也会追问一下其他物品的下落——比如那几柄被她照顾的很好的刀剑。一眼看穿了江之岛的小心思,诺维雅并没有陪着演戏的心情,只是操纵幻术召出的藤蔓,飞快地把魔杖卷了过来。
小木棍落到手心的那一刻,一股无形的暖流顺着右手直冲大脑。回到母腹的安心感觉让她不由一叹,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
下意识地收紧五指,精巧的魔杖似乎也正为久违的重逢感到欣悦似的,从杖尖喷出了闪亮的红色火花。
无暇理会身边两人发出的惊叹声,她手腕一振,在脑海里默念出了拿回武器后的第一个咒。
【Accio Heshikiri hasebe!】
一开始还有些担心距离太远,飞来咒无法起效。但很快事实证明,不论是什么情况,这振刀剑永远不会让她失望。
从夜色里呼啸着飞来的打刀悬浮在面前,她伸出手来,掌心向上,任由冰凉的刀鞘在魔力的驱使下慢腾腾地落进手心里,脸上带着连自己都没有发觉的笑。
“出来吧,长谷部。”
发出命令的下一秒,戴着白色手套的温热手掌,像是响应舞会的邀约一样,隔着刀剑的本体,轻轻覆在了她伸出的右手上。
“谨遵主命。”
男人垂下头来,黛紫色的眸子专注地、一眨不眨的凝视着她,几乎可以看到两个小小的倒影。
“在您离开的这段日子里,我长谷部一直像这样……等候着您。”
他根本没有责怪的意思,但是,一阵战栗的冲动顺着脊椎蹿过,在那一瞬间,诺维雅甚至无法克制住道歉的冲动。
“是我的错。分开的时候太过匆忙来不及解释,这段日子,你很担心吧?”
“您没有任何需要道歉的地方。”
男人皱起眉表示不赞同,但不是针对她的不告而别,而是对于指责和内疚的态度。
小小的瑕疵很快让步于更要紧的事,压切长谷部环视四周,再看向审神者时,面上已经带了一次丝隐隐的兴奋,像是即将和主人一起出去遛弯的爱犬。
“那么,这次需要我做什么呢?火烧寺庙,手刃家臣?请您随意吩咐!”
狛枝凪斗以不显眼的动作,悄悄往诺维雅身后挪了一点。
“居然还有这种帮手,这也太作弊了啊前辈!”江之岛盾子站在原地捶胸顿足,一副难以接受的样子。“这样我岂不是一点赢面都没有了吗?!”
“已经不是赢面的问题了。”
魔杖在指间灵巧的打了一个转儿,诺维雅厌烦地一挥手,对着门口肢体交错的血腥造物抛了个消失咒。
“对于杀人犯的审判,会有无罪释放这一条吗?反正我是不考虑的。”
“前辈你在说什么呢?喏,今天晚上我可是一次都没有动手哦!不管是看守你的保安们,还是学生会的那群滓渣,都和小盾子一点关系都没有~”她好像受了委屈的普通女生一样,语气委屈巴巴,“会把衣服弄脏的,人家想给前辈留下一个好印象嘛!”
“战刃骸?”
“Bingo!”
江之岛盾子打了个清脆的响指,幸灾乐祸的朝地板上残余的干涸血迹一指。
“那头母猪啊,什么都做不好,就连死了也还是这么臭。”
“……什么啊。”
诺维雅下意识的伸手抚摸一下背后的刀剑,想拭去并不存在的脏水。
“把她变成那副样子的是你啊。”
“拜托,断了手的杀手还有什么用,浪费粮食吗?”被指责者不满地撅起了嘴,金色的双马尾在耳边俏皮的一跳一跳,“绝望啊绝望~那就,干脆来得更绝望一点吧~”
她突然停下了哼唱,酡红的脸颊宛若醉酒一般,对着诺维雅抛来一个媚人的甜笑。
“看见前辈进门时的表情,我就知道,成功了哦!”
“那一瞬间想的是什么呢?就算只有一点点,能帮忙让前辈认清自我的话,也很值得嘛!”
“想法都写在脸上了,几乎快要说出口了,”她像是在唱什么流行的童谣一样,笑嘻嘻的给自己打着节拍,一板一眼的吟唱,“真·是·绝·望·啊——”
“……”
不由自主的,诺维雅攥紧了身边付丧神的手腕。
这个江之岛盾子,简直就是无限增殖的病毒。只要不彻底杀灭,一定会掀起一场又一场席卷人类的致命瘟疫。
【“审判权”这种麻烦的东西,要是没被三日月扔过来就好了啊。】
感受到长谷部的担忧和安抚意味,她勉力站直,给前者一个惨淡的笑。
“没事的。不过,江之岛同学难道认为死亡是解脱吗?”
无聊地靠在墙角的少女稍微挺着身子,表情似乎正经了一些。
“这是女生的秘密哦,和年龄一样,是不可以轻易告诉别人的。”
诺维雅揉揉太阳穴,脱离了打刀的保护范围,迈着缓慢的步子朝前逼近。
“无所谓了。虽然经历过很多事情,但像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呢。”
“你是指?”
“——凭借自己的意愿,夺去他人的生命。”
第64章 垂死挣扎
江之岛盾子怔了两秒, 随即爆发出一阵几乎把屋顶掀翻的狂笑。就连站得更远的狛枝凪斗也不由皱眉后退了一步,担忧地出声叫了同伴的名字,却被她一抬手止住了。
“没事的, 没事的, 马上就要结束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行了我喘不上气了——怎么了前辈, 说着这么轻松的话, 脸上却一副做了噩梦的表情啊?”江之岛摆前俯后仰的夸张姿态,左手不断揉着肚子, “懦夫,胆小鬼,橱窗里的洋娃娃~要杀人?用你这双手吗?”
诺维雅在离她一臂远的地方停下,轻声细语。
“激将法没有用哦。虽然不知道你如何看待死亡,但不爱惜自己的生命却是真的。为了把所谓的绝望传染给我, 宁愿用自己当祭品吗?”
哈哈大笑的金发少女像被按了停止键一样,保持着怪异的姿势凝住了。
“谁说的?”
她像是为了示威, 虚张声势地努力把上半身凑过来,却不小心带起一阵金铁相击的咣当声——始终停留在监控室一角的原因,之前一直被她用身躯隐隐遮挡着,此刻终于水落石出了。
银白色的手铐, 虽然因为沾染太多血迹而显得破旧不堪, 但依旧沉默而镇定地咬啮着猎物,将其锁系在环绕室内的暖气管道上。
【同党在监控室里,我稍微处理了一下,只等你过去下论断。】
好吧, 诺维雅在心里默默感叹, 决定收回三日月是个不靠谱的老爷爷这种说法。
明明就细致到不行嘛。
这种细致,就像是布满小刺的枝叶间深深隐藏的玫瑰花苞一样, 给人一种能让整颗心蜷缩起来的触动。
握紧了魔杖,审神者笑着摇摇头,被消磨过多的精神似乎恢复了不少。
“没有可以浪费的时间了,越早结束麻烦越少。我作为被照顾的一方,先倒下未免也太丢脸了。”
随着魔杖以无可动摇的坚定姿态逐渐抬起,即将被处刑的犯人江之岛盾子也收起了那副满不在乎的态度。
“这种做好觉悟的高尚姿态——真是恶心,太无聊了吧!喂喂,前辈,既然都决定要弄脏自己的手变成杀人犯了,就给我乖乖摆出一副痛哭流涕的败犬姿态啊!!!”
和晴空同样颜色的美丽眼睛,像是犯了毒瘾般疯狂地沸腾着。她竭力和诺维雅越靠越近、越靠越近,直至额头抵到魔杖的尖端上,绷成一条直线的手铐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有什么办法呢……我不想啊,不想让前辈毫无心理负担地动手……明明杀了同龄人不是吗?明明粗暴地剥夺了他人的生命不是吗?因为是你做的决定、你动的手,所以在每一次午夜梦回哭得喘不过气来并且深刻认识到自己是个天生的反社会者这才是我想要的啊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