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她茫然的是,提出这个可笑主意的北野,一边听着她的批评言辞,一边展现出了和她相同的神情。
不屑、可笑、嘲讽,认为说出这种话的人不过是个傻子。
“你只是个缩头缩尾的胆小鬼,唯一的想法就是在他人出头后坐享其成。”北野香织轻声嗤笑,“果然,我就不该怀抱着无谓的希望来找你。”
两人相顾无言,都在对方身上找到了某种凌驾其上的优越感。
诺维雅最先打破沉默,决定对这人保持关怀傻子般的耐心。
“药研怎么伤得那么重,你已经开始尝试刺杀天人了?”
没想到听见这个问题后,始终满脸高傲的北野审神者却陷入了沉默。她眉头微蹙,过了半晌才端起面前空荡荡的茶杯,掩饰地抿了一口。
“不,那还只是计划。不破坏宇宙终端就会有源源不断的天人涌进来,光靠刺杀是没用的。”
诺维雅:……听这口气,你还真考虑过?!
“至于药研的伤,那是……”北野香织显得顾虑重重,一句话在舌尖徘徊了许久,“按理说付丧神已经站在剑术的巅峰,不应当有比刀剑还擅长刀剑的人。但是,和药研战斗的那个人——他有一柄‘妖刀’。”
“通体红色、仿佛吸饱了血的活物一般的妖刀。”
“那个和药研两败俱伤的武士,称呼那把刀为‘红樱’。”
诺维雅有些发怔,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北野这番话。
虽然这件事上她没有欺骗自己的理由,但奈何北野香织是个傻子。而且她提及的、“能与付丧神五五开”的人类剑士实在太过玄幻,透露着仿佛在哄小孩的敷衍气息。
诺维雅认真思考,真的有妖刀这种东西吗?妖刀在传说中不是会给主人带来不详吗,没理由让人类突然传说级加强啊?
一把我拿起来就能和三日月打个平手的刀???
对不起,想象不出。
诺维雅疯狂摇头.jpg
就在她准备再怼一次北野香织好让自己得到快乐的时候,内间的们被拉开了——满脸写着“我好心疼”的一期一振从屋里走了出来,向两位审神者轻轻点头。
“药研已经醒过来了,他不大习惯有人照顾。”
啊,可怜的一期尼被弟弟撵出来了。
诺维雅向操碎了心的哥哥投去同情的目光,但后者并没有接收到。太刀用炯炯的眼神注视着北野香织,放低姿态,语气诚恳。
“能请您告知是在何时何地遇到那个剑士的吗?许久不曾遇见对手了,我突然想讨教两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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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在这个寒冬的深夜里,诺维雅弓着腰揣着手,抖抖索索地陪一期一振在凌冽北风中等人。
地点是江户主城区偏西南的一座破旧小桥,白天还有人不时来往,到了夜里简直是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而就是这么个偏僻地方,他们已经连续来蹲守五天了。
虽然用了温暖咒,但周边环境过于萧瑟,诺维雅觉得自己的心灵都失去了温度。
“这么冷的天,他会不会不来了……毕竟,之前才被药研揍过,伤还不一定好。”
一期一振毫不动摇,委婉地否定了诺维雅回家睡觉的提议:“现在放弃无异于前功尽弃。一会儿长谷部从万事屋确认完任务进度就会过来接您,您就先跟他回去吧。这几天实在辛苦您了,我心中有愧。”
诺维雅纠结地在原地转圈圈。
的确,对方在北野香织的描述中是和药研平分秋色,一期一振不可能落败。如果实在担心,再派一名付丧神在旁压阵就好,根本不用每天跟着过来。
但是……整件事从头到尾都透漏着诡异,她担心啊!总觉得自己一走就正中敌人下怀,万一刀剑们出了什么事,她作为审神者,必定会为这份懒惰导致的侥幸之心后悔——
五天都等了,不在乎多一个小时。
于是她不说话了,裹紧斗篷靠着木桥的栏杆假寐。一期一振虽然早有预料,但还是无奈地侧过脸来,小幅度地变换位置,帮她挡住一部分吹拂过来的寒风。
桥上有行人匆匆路过,是名头戴三度笠、裹着长披风的落魄武士,但并不是他们要找的人。武士看见身着军礼服、一手按在腰侧刀柄上的一期一振不觉一怔,似乎犹豫了下要不要上来搭话,但到底还是谨慎地绕开他们,匆匆赶路去了。
月隐星稀,天幕暗淡。一大块灰黑色的厚重乌云飘过,遮掩了本就微弱如同烛火的月光。
一期一振蓦地回头,视线直勾勾看向桥头的一处!
乌云飘过,月光重新洒落。本来空无一人的木桥桥头,此时却多了一个透着不详红光的影子。
是个身形高大的男人。
他的右手中持着一柄剑。是一柄规格超过太刀、有着妖冶的落樱之美的长剑。
来了!!!
一期一振缓缓呼气,身侧的本体出鞘,斜斜指向地面。男人颇感趣味地看着这一幕,并不觉得紧张,反而发出低沉的笑声。
“有意思……本来是追着桂小太郎跑到这里,没想到遇到了更有意思的家伙呢。”
“‘手持妖刀的武士’。那位审神者给的情报的确属实。”为了确认,粟田口的太刀并没有发动进攻,而是声音低沉地发出质问,“六天前在这里斩伤舍弟的,就是你吗?”
男人眼中的兴味更足了。
“你说那个用短刀的少年?哈哈,他的确很强。抛开年龄不谈,是我遇见过最强的剑士了。可惜当时他为了保护那个女的,实在束手束脚,没办法放开性子打一场——”说到这里,他皱起眉头,锐利的视线直刺一期身后的诺维雅,“喂,你要重蹈他的覆辙吗?”
被嫌弃的诺维雅扯了扯付丧神的衣服后摆,示意他让开:“一期,让我来。”
太刀没有像平日里一样驯服地听命。那副躯体依旧挡在她前面,将审神者和不详的妖刀隔开。
“原谅我的任性,主公。唯有这个人……我想亲手击败他。”
对面的男人发出轻声的嗤笑,显然对自己信心十足。诺维雅无奈地叹口气,只能徒劳地叮嘱一句“小心”,幻影移形到了河岸边上。
几乎就在她落地的同一秒,刀剑相击的轰鸣已经从木桥的中央爆发开来!
斩击、斩击、斩击!!!
翻飞的刀身聚集着银色的月光,像是黑暗中相互追逐的两只蝴蝶那样缠绵。以剑光为瓣的巨大莲花在桥上盛放,凌厉的美内蕴着杀机十足。铁器交击的清音一声紧随着一声,一调更高过一调,只要两位奏者还未分出胜负,就会一直肆无忌惮地持续奏响,直到其中一人发出无法承受的悲鸣——
刺耳的裂帛声响起!紧接着便是刀身撕裂**的沉闷声响,鲜血汩汩地喷涌出来。受伤者立刻后跃拉开距离,半跪在地上喘息。
“手持‘红樱’的我,居然输了……看来江户还真是藏龙卧虎啊。”
在他的对面,一期一振呼吸略有些急促,正微微地喘着气。
“以这幅肉身和我战斗到这个地步,已经很了不起。”他平静地解释,纯粹是不想让对手误解,“人类的力量毕竟是有极限的。”
男人闻言,以刀身支持着身体的重量哼笑了两声。
“这点我赞同。人类的力量啊……对了,你这样的剑士,值得我报上姓名。在下的名字是冈田似藏,被旁人冠上过‘人斩’的称号。”
他停住言语,等着对面剑术卓绝的对手同样报上自己的姓名。一期一振皱起眉头,没有满足他的愿望:“我对这些不感兴趣。先是药研、然后是我,你在江户狩猎剑士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吧,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冈田似藏双眼微闭,露出一个非常满足般的笑容:“当然是为了变强,好实现那位大人的愿望。”
一期一振闻言,彻底失去了兴趣。
他转过身来对着岸上的审神者点头,示意自己已经如约赢得了这场战斗:“主公,您要过来——”问点什么吗?
话音未落,脑后突然传来锐器割开空气的啸鸣!
一期一振心神一凛,急忙向侧方躲避。没想到对方像是已经早已知道他会这样应对,长刀提前一步向斜下方劈去,倒显得他像是主动迎到刀刃上。
太刀瞳孔骤缩,用一招负剑式险险弹开身后挥来的利刃,借着反作用力向前方冲出,想要拉开距离,重新拿回主动权——他这次疾冲几乎到了桥尾,然而回过头去,却只看见在瞳孔里急速放大、雪亮的刀光。
好快!!!怎么会,快到这个地步?!
一期一振咬牙将本体横在面前假意防守,在刀光落下的同一瞬侧身冲出,完全放弃了防御,长刀直指敌人的脖颈!
人斩似藏的嘴角流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一期一振直觉不妙,瞳孔瞬间放大——然而已经太晚,本来就是同归于尽的招式,这一击已经收不回来了!
虚空中突然窜出无数条锁链,像是蛇一般在似藏的四肢和躯干上狠狠缠紧,力道之大,连骨骼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冈田似藏被迫僵立在原地,本来微妙地改变了朝向、正迎向扑过来的一期一振要害的红樱无法动作,任由后者将刀刃搁到了自己的脖颈上。
“……”
一期一振抿抿嘴唇,本体归鞘,难堪地对着桥尾走过来的诺维雅低下头,“是我输了。抱歉,主公。”
“没关系,我只是觉得奇怪。”诺维雅闻到了猫腻的气息,她非常怀疑这个自称人斩似藏的家伙开挂,“他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强?藏拙吗?我觉得不太像。”
被固定在半空中的似藏感受到了风的流动,闻见了那个女孩的气味。
是吗,果然是她搞的鬼……这妖术一般的能力,怪不得那样出类拔萃的剑士会保护她。
红樱刀身上蔓延出来的管子已经在他宽大袖子遮掩下的右臂上深深扎根,凡是跟他战斗过的人,红樱都能吸收整理对方的招式,化为数据储存在持有者的脑海里。
越战斗就越强,只要交手过,就能彻底破解对方的剑术,并将其化为己用。
人类的力量是有限的,而红樱内所安置的芯片却能靠着学习源源不断地成长,直到持有者变成最强的剑士——这就是,科技的力量!
手臂已经动弹不得,但这柄妖刀却可以靠着依附在他身上的机械管道自由行动一段距离。冈田似藏尽全力把持刀的手指微微松开一些,平时用来传输数据的管道猛地伸长,操纵着红樱往气味飘来的地方狠狠斩去!
本是必定得手的一击,却在触及女孩纤弱的身躯的前一秒被毫无预兆地打断——百米之外带着啸鸣飞来的长刀比闪电更快,将纠结在一起的蟒蛇般的机械管死死钉在木桥的栏杆上,势头之大,甚至连刀柄都深深没入!
失去动力的红樱无力垂下,表面不时闪过血一般妖冶的红光。
……输了啊。
冈田似藏无力地垂下头,终于接受了现实。而不远处,长谷部暴怒的喝问声比本人来得更快,劈头盖脸地冲刚刚未能及时反应的同僚砸下来:“一期一振!!!你怎么回事!”
太刀的身躯由于后怕而轻轻颤抖着。
尽管那一刀是从他视线的死角刺过来的,而且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但几乎在眼前失去审神者的、失职的罪恶感,让付丧神把所有的罪责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压切长谷部几乎是一转眼就冲到了桥上,握住本体的刀柄,干脆利落地把红樱延伸出的机械管道全部切断,让这柄妖刀咣当一声掉落在地上。护主心切的打刀心有余悸地看看头发都没掉一根的诺维雅,又把注意力转移回红樱身上,咬牙切齿地举起本体,想把这不祥之物彻底一刀两断。
“等等!”回过神来的诺维雅叫住他,尾音还有些抖,“长谷部,先停手。这把刀……我需要研究一下。”
“……”
努力收敛怒气的打刀深深吸气,转而把刀尖对准冈田似藏的眉心,杀气喷薄而出:“那我杀了这个偷袭您的卑鄙家伙,您该不会还要拦我吧?”
“冷静一点,我没事。”诺维雅无奈,拍拍付丧神的后背,给他施了一个让人心情平复的咒,“我也有问题要问他,先带回去吧。——一期别伤心了,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两位付丧神一个怒气满满地别过头去,一个满脸愧疚地低下了头,就是没人真正听进去她的话。
诺维雅头大:“你们——”
“那个,打扰一下。”
本应该只有四人的场景里,却突然从画面外飘来了不知名的第五人的声音。
本来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的两名付丧神瞬间重整姿态,将长刀横于身前,时刻准备应对藏起身形的敌人。出声的人似乎也吓了一跳,高举双手表示自己没有恶意,慢吞吞地从河边草丛里挪了出来。
头戴三度笠、身披斗篷——是之前路过的那个不知名的武士。
“在下没有恶意。应该说,诸位解决了这个大麻烦,我相当感激。顺便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攘夷志士的首领,名为桂小太郎。”
“是之前被这个怪人追着的家伙。”一期恍然,出声提醒了同伴。
“正是如此。”
桂小太郎向这边点点头,示意众人不必那么紧张。
“关于‘人斩’似藏身上的诡异之处,我有一些猜测。诸位是否愿意到我下榻的地方,共同商议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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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小时后。
和人斩似藏同样被锁链困得结结实实的桂小太郎被扔在了志村家道场的地板上,落地的声音只比后者轻柔了有限的一点。
不死心的桂试图挣扎:“都说了我没有恶意!怎么想我和那个人斩也是不一样规格的客人吧,我要求礼貌的贵宾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