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已经散尽, 高杉原本一副事不关己的无谓态度,却在看见某个银发天然卷时瞳孔骤缩,沉默着轻磕两下烟枪,把它珍而重之地收进了腰间。
“果然,你也来了啊。”
然而阿银没来得及理会故人的招呼, 他正目瞪口呆地盯着伤脑筋的诺维雅,心底念头来回拉锯, 拿不定主意是否要现在开溜。
她怎么会在这里?
难道假发口中的强力外援,就是这个财大气粗还很好骗的金主?!
对方的武力值瞬间从零飞速拔升到正无穷,坂田银时已经看到了真相揭露后自己被打成小饼饼的凄惨模样。
背后的新吧唧和神乐在和金主对上眼神的第一时间,就默默和自己拉开了距离, 还吹着口哨看天, 假装不认识自己。
混蛋!阿银白养你们这些不知感恩的家伙了!
他勉强保持微笑,疯狂给不远处的高杉晋助使眼色,用夸张的口型说着“快假装不认识我”,同时疯狂摆手以示抗拒——
高杉晋助若有所思, 与少年时的同伴重逢的百般感慨都被冲淡了些许。
然后他问:“你是抽筋了吗, 银时?”
……
果然,少年漫里的羁绊和默契都是骗人的!这个傻子根本就不明白他的意思!!
“屁嘞!”坂田银时怒气冲冲拔刀在手, 想要痛殴这家伙一顿的心情从未如此强烈,“你哪只眼睛看到阿银我在抽筋,是昨天晚上背着妈妈躲在被窝里看JUMP看到眼花了吗?!在草莓牛奶的滋润下,营养充足的银桑是绝不会抽筋啊发抖啊什么的,我可永远是正值青春的热血少年啊!!”
被一顿抢白的高杉晋助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听见角落里传来了情绪复杂的问句。
“请问……能重复一遍么,你刚刚叫万事屋老板什么?”
蒙混过关失败的坂田银时闻言,先一步炸毛了。
“没什么没什么!!!我和高杉从小就认识,这家伙可调皮了,最喜欢给人起乱七八糟的绰号,糖分怪啊天然卷笨蛋什么的,完全不用在意——!”
高杉偏偏头,看着他汗如雨下的尿急表情,发出了代表明悟的轻轻“啊”声。
阿银顿时松了一口气,悬在嗓子眼的心脏颤巍巍放回了肚子里。
然后终于跟他有了默契的前任战友邪恶一笑,毫不在意地在金主面前狠狠扯下了他的小马甲。
“你问这家伙?银时啊,坂田银时。他好像不想让你知道名字呢,你们有什么过节吗?”
猝不及防失去马甲的银桑,石化了。
……没有一见面就冲上来敲死高杉这个混蛋是他失策,现在冲过去堵住这张叭叭叭的嘴还来得及吗。
木刀斜指前方地面,他怀抱着情真意切的杀意缓步向鬼兵队的首领,不忘偷眼看了看被真相砸了一脸的金主。
黑发的少女猝然与他对视,愕然的眼神中带着三分好奇,但似乎,并不如何生气。
“这样啊,嗯嗯,我完全明白了。喜好财物也是人之常情,至于定金,就权当是见面礼了,请您笑纳。”
已经石化变成灰色的阿银重拾了色彩,坂田银时复活了!
“哈哈哈哈那怎么好意思——不过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大小姐一定是觉得财物太多过于压身,我理应替您分担一点!稍稍稍等一下哈,让我把这个家伙坏掉的脑袋敲上两下修修好,再找个咖啡馆跟您开展进一步的交流!”
“休想!!!”
北野香织终于将挡路的幽魂磨碎,代替某个对坂田银时怒目而视的主控付丧神大喊出了台词。眼看诺维雅麾下的两振太刀已经快要突破鬼兵队干部的封锁,场间的攘夷志士们又还沉浸在幻术的余韵中无力作战,她忖度敌我差距,满脸愠怒地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纸。
“速战速决!”和服由于方才战斗显得微微凌乱,气急的北野咬破手指,用鲜血勾勒出刺目的符文。她厉声呵斥自己的刀剑们,对开战如今的表现极为不满,“别和他们纠缠,先机可是在我们手里!!”
她将符咒往前抛出,化为浓郁到几乎不能视物的血色雾气,瞬间充斥了整个宇宙终端。
所谓的先机……炸|药!
北野和高杉这两个不谋而合的**,从一开始就想炸掉整个Terminal!
诺维雅瞳孔骤缩,挥动魔杖刮起狂风,却始终只能驱散近旁一小部分雾。高杉晋助的主要性瞬间下降,她不觉得北野会顾及到这个同属“异常历史”的家伙,说不定早就打着主意干掉在场所有人。
“诸位,向我这边集合!”
魔杖顶端发射出明亮的烟花,通知猝不及防被浓雾笼罩的刀剑们脱离战斗。视野太差,这是短刀们的主场,一个不好就会被背后偷袭。
幻术化出无数的蜂与鸟,冲向雾中四下探索,试着抢先一步找出隐藏的炸|药。这类不可驱散的术通常都时限很短,只要在炸弹引爆之前——
浓郁的雾中,凝滞的雾中,传来了少女歇斯底里的尖叫声。
“堀川——物吉贞宗!!!”
“混蛋,混蛋混蛋混蛋!”
“为什么不去启动炸弹!——你们,是想违抗我的命令吗?”
诺维雅怔住了。
在被逐渐下落的烟花余烬照亮的浓雾边缘,她看见金发的孩子蹲在那里,将面颊埋入膝中,颤抖着紧紧捂住了耳朵。
比他稍高一些的黑发少年则更显随意,正趴在墙壁上飞船撞出的破损处,踮着脚尖眼巴巴地往下看。
“啊,那个就是土方先生吗……不知道他现在的佩刀是哪一振呢?”
这浓雾似乎成了暂时的安全屏障,把他们和暴戾且不可违抗的审神者暂时隔开,给自我留出为时一分钟的喘息之机。堀川国广率先注意到诺维雅的视线,在北野的怒骂声中略显羞涩地向她点头,显然是主动现出身形的。
“您好。您能看得清吗,土方先生用的是兼桑——是和泉守兼定吗?”
诺维雅张张嘴,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虽然几率很小……之后要一起去看看吗?”
“之后啊……”
胁差喃喃地重复了一遍,绽放出一个豁达的苦笑。
“因为会有很多人死去、会引发战争,所以这次,我无视了审神者的命令呢。”
“——怕是再也没有什么‘之后’了。”
只是在那之前,真的好想、好想和兼桑见上一面。
哪怕只是擦肩而过,只来得及交换一个无言的眼神,他就已经很满足了。
雾在渐渐地散去。
诺维雅眯着眼环视四周,在对角处发现了和服少女隐隐绰绰的身影。
堀川国广结束了谈话,抓紧时间贴在墙缝上欣赏土方先生的英姿,角落里的物吉贞宗缓缓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眼角微微泛红的苍白的脸。
后者转头看了眼逐渐变薄的雾气,慢吞吞站起身来,像只带点怯意的小动物,磨磨蹭蹭地走到了诺维雅近旁。
“虽然可能已经被讨厌了……但是,能请您抱抱我吗?”
濡湿的金色眼睛在愈发清晰的北野身上急促一扫,像受到惊吓一样迅速收回,小心翼翼的表情也掺上三分急切。
“在万屋时有看见过,其他的物吉贞宗,都是被好好珍惜着的。”
身着白色礼服的孩子像瓷制的一般精美脆弱,边角处饰以细致亮丽的金色,宛如偷偷溜出城堡的小王子。他所具有的那副神态本该是天真活泼、无忧无虑的,此刻却强忍着眼泪,发着抖向她伸出了双手。
“——我也想要像那样。所以,能请您抱抱我吗?”
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在噼噼啪啪地开裂。三日月和长谷部没有阻拦她,只是沉默地看着,于是诺维雅伸出手来,握住胁差冰凉的纤细手掌,把眼泪汪汪的孩子拉进了自己怀里。
……他们之间,原本就没有什么阻碍啊。
因为哭泣,付丧神的肩膀不住压抑地战栗着。诺维雅不住抚摸着他后脑毛茸茸的金色短发,手感让人联想起禽类幼崽的第一层羽毛。
“没事了,没事了哦。”
“之前是我太优柔寡断了,害得物吉难过了这么久。还好现在说也不迟,要是可以的话,物吉你——”
“愿意成为我的刀吗?”
胁差低声地抽泣着,咬着嘴唇无声点头,像是想用那个力度证明些什么。
即便不是我,但其他的物吉贞宗一定会很愿意去到您的本丸。
因为无论何时,即便是钢铁所制的刀剑,也希望被温柔地对待,希望遇见……温柔的人。
就在他点头的同一瞬间,摸着墙壁在雾中跌跌撞撞前进的北野香织刹住脚步,不由自主睁大了眼睛。
她的一份契约、冥冥中牵绊她和付丧神的缘之线,突兀地,悄无声息地,断掉了。
第78章 再遇红樱
浓雾终于散去, 北野香织的身形清楚地暴露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已经没工夫想契约的事了,那样的家伙,就算丢掉也没有什么可惜。这样想着, 她反而挺直脊背和众人对视, 噙着冷笑的艳丽面庞上带着丝病态的潮红。
“你们还没有赢呢。不管那些叛徒了, 药研, 你去!把炸弹都启动,对面的家伙拦不住你的!”
“……”短刀的声音低而急促, “那您——”
“别操多余的心。”
她抽一沓符咒在手,不耐烦地推着付丧神的肩膀:“事到如今,我一定要赢!!!”
药研藤四郎后退了两步,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默默注视着她,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察觉到不对的北野香织缓缓回头, 死死盯着他沉郁的紫色眼睛。
“怎么,就连你也……?”
她的嗓音微微发颤, 单纯在那一瞬间,像极了一个得知自己被所有亲人抛弃,因而心碎的普通孩子。
付丧神的睫毛轻轻抖动着,宛如一只濒死的蝴蝶。
“随您怎么想吧, 我不会去的。我必须, 留在这里。”
是必须守护好大将的责任感?
还是单纯对那份疯狂与偏执的逃避?
早已经分不清。同行的那位审神者牵着物吉贞宗的手,在一众刀剑的簇拥下缓缓逼近,药研无视了北野香织夹杂着哭泣的咒骂,不时侧身后退, 始终站在她无法触及的地方。
精疲力尽的少女终于放弃, 崩溃地跪倒在地,捂着脸大哭起来。
“我本来有很多话想和你说, 但到了现在,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了。”
诺维雅松开金发正太的手,安抚地摸摸他的头,往一副败犬模样的北野身边走近了几步。木偶一般死气沉沉的药研藤四郎眼神一凛,短刀横于胸前,不做犹豫地拦在了她的前路上。
一期一振急促地唤了他一声:“药研!”
“没事的一期,药研是好孩子。”诺维雅停住脚步,视线从他身后抽泣的少女身上收回,“你要一直守着她吗?”
“那是我的审神者。”
“却并不配当你的大将。”
场间一片寂静,粟田口的短刀沉默不语,没有哪怕一个字的回话。
诺维雅叹了口气,按捺着起伏不定的心绪再次发问:“要不要考虑来我的本丸?堀川、物吉、鹤丸、萤丸,他们都同意了哦,我也想问问你的意见。”
“今天过后,北野那边估计容不下你。毕竟是前辈嘛,如果你想过来的话,我会用一定的资源跟她交换,是两全其美的事情哦。”
短刀闻言一震,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到一旁满脸写着“快答应快答应”的一期尼身上,盘旋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收了回来。
他的嘴唇张张合合,艰难地吐出断续的音节:“这——但是,我……毕竟是主的近侍……”
明明很想一口答应,但却被自身的原则所束缚,不愿做出任何有背叛嫌疑的低劣之事。
再多言语也是无用的,他好不容易才有所动摇,若是措辞不当,招揽变成了勾引,估计更是怎么都不愿答应了。
诺维雅恍然,自己都没料到的威胁之语脱口而出。
“可是一期君很想和弟弟重逢呢。药研还不知道吧,这就是之前和你同处一间本丸的哥哥哦。”
“居然抛弃自己的刀剑……所以一开始我就很讨厌北野前辈,现在嘛,终于被我抓到了出气的机会——不过,如果药研过来的话,说不定我能暂时和前辈好好相处呢!”
她的表情平静诚恳,说着再虚假不过的堂皇之语,流利得像是事先排练过千百遍。短刀的表情由愕然逐渐变成肉眼可见的动摇,只要再在天平的一端加上稻草那么重的砝码——
“原来如此。一期一振和压切长谷部都是捡的我这里丢掉的二手货,现在又是这个叛徒,”北野香织抬起脸来,眼神中透露出不加掩饰的嘲讽和恨意,“想要就拿去吧。不过别忘了,这可不是交换,你只不过是在捡我丢掉不要的东西而已!”
她亲口说出了要放弃这振刀剑的话。
而药研自身的意志,毫无疑问并不偏向她。
更改契约的条件已经满足,诺维雅伸手点上短刀的眉心,发自内心地愉快轻笑。
“那么,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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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大的障碍已被拔除,高杉晋助在和银时交手后似乎也心满意足,抛下“还会见面的”之流的狠话麻溜跑路。被这场无妄之灾殃及的外星皇子也被神乐和新吧唧救了出来,好一通安抚。
似乎是所有人都得到了想要之物的幸福结局呢。
一蹶不振的北野香织被诺维雅以博大的胸怀带回了阿妙的道场,后者对于滞留此处倒并不怎么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