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之花——采葑采菲
时间:2020-10-03 09:32:51

  菲利多心里生出怀疑,如果亚纳斯不是犯下了严重的罪行,又为什么会从一个高贵的神殿学徒变成盖涅门堡的囚犯?
  亚纳斯在里面疯狂地叫喊:“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我是中央神殿的学徒,进入中央神殿的那天大神官还亲自见了我。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一天我就被送到了这里。这些卑劣的官员,他们拷问我,虐待我,污蔑我是渎神者。”
  狱卒摇头,说:“看吧,白花骑士老爷,我就说了,他是个疯子,竟然还说大神官亲自见他,您说这像话吗?”
  亚纳斯继续喊道:“我不是渎神者,我是神殿学徒,我以后还要成为神官,等我成为了神官,我们埃乌特家族就彻底洗脱低贱商人的身份,成为真正的贵族了……对对对,我是前途远大的神殿学徒……你们这些蝼蚁都小心一点,不然我就用神圣火焰把你们都烧成灰烬……”
  说着说着,亚纳斯突然变得语无伦次起来。
  菲利多很诧异,喊他的名字,想要让他清醒过来:“亚纳斯?”
  但是亚纳斯的眼神变成了一片茫然,他离开了门边,开始在牢房里面徘徊,同时嘴巴里面喃喃自语:“不知道……爸爸没有告诉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狱卒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说:“白花骑士老爷,我都说了,他是个疯子。这也没办法,在这种地方待的时间久了,慢慢都会变成疯子。”
  菲利多用悲悯的目光看着亚纳斯。
  他试图和亚纳斯交流:“亚纳斯?如果你真的想要让我帮助你离开这里,你应该告诉我实情。”
  似乎是“离开”这个词刺激到了亚纳斯,他跳起来,又回到门边。
  “你会让我离开?”
  菲利多平静地说:“如果你确实无辜,我会试着向中央神殿提出复审的建议。”
  亚纳斯却尖叫了起来:“不!不能这样!”他的眼睛布满了血丝,仇恨地看着菲利多,说,“我明白了,你和他们是一伙的,你们不过想要得到我父亲的弗伦恩!”
  菲利多愣了一下。
  亚纳斯嘶吼道:“我就知道是这样,菲利多·布伦第安特,你不过是一个农场主的儿子,竟敢觊觎执政官的弗伦恩,简直就像毒蛇一样贪婪。我会把你做的事情都告诉父亲,让他把你架在塔威亚奥广场上绞死!”
  菲利多的同伴站出来,对亚纳斯吼道:“闭嘴!”
  奇怪的是,亚纳斯被这样一吼,刚刚的气焰一下就熄灭了,他又变回了那个害怕且畏缩的囚犯。
  他像一只刺猬一样缩到了牢房的角落,将自己团成一团,全身脏污,只有一双眼白惊恐地看着牢门的方向。
  看起来亚纳斯是无法交流了,菲利多看向了身旁的狱卒,说:“他到底是以什么罪行被送进来的?”
  狱卒回答:“高贵的神职者们想要做什么,我这样的小人物怎么会知道。白花骑士老爷,您应该去问监狱长。”
  菲利多也准备这样做。
  虽然他认为亚纳斯非常可恶,但他又觉得他并不是会犯下可怕渎神罪行的人,并且他还提到了弗伦恩。
  联想到里拉切所说的神圣联合军西征的事情,菲利多觉得自己必须要去了解一下。
  在离开之前,菲利多又看了牢房里一眼。
  在通风口透入的昏暗灯光下,亚纳斯躲在角落,他突然抱着头狂吼,又突然底下身子咕咕哝哝。
  菲利多仔细去听,想要知道中间有没有一些有用的讯息。
  亚纳斯的语句含混不清,似乎是在念叨:“带什么餐具呢……珐琅瓷的?还是鎏金的?嗯……爸爸说了,我都可以要……”
 
 
第186章 13
  这一年的春夏之交对于整个纳特西亚来说是非常特殊的, 特殊到直到一百年以后,这个季节发生的故事还在街头巷尾被人津津乐道。
  当丧钟从王宫响起,城市就陷入了哀伤, 所有的娱乐活动都停止,人们走上街头, 看向黑沉沉的王宫方向,孩童们被这样的肃穆气氛吓坏了,缩在父母的怀中小声哭泣。
  人们换上了素净的衣服, 女人卸下首饰,房屋顶上飘扬的彩色旗子被取下, 所有人的门前, 不管是住宅还是商店, 都挂上了代表死亡的黑纱旗子。
  整个纳特西亚的色彩一下就暗淡了下来。
  人们等待着消息, 按照王室的规定, 国王将会被葬在提耶河畔的皇家墓地,到时候会有庞大的灵车队伍走过纳特西亚的大街, 将国王送去他安息的地方, 那时候所有纳特西亚人都将汇聚到街道旁,为国王陛下默哀和送行。
  在这一天的黎明, 他们等到了身穿制服的官员。官员们手上举着有鲜红印章的公文, 骑着马出现在外城区的街头。
  但当他们展开公文,宣布的并不是葬礼的日期,而是一个足够撼动整个纳特西亚的消息。
  “明天将在盖涅门堡外的广场上,对害死国王的凶手里拉切·当纳约进行公开审判。主持者为西德尼·哈丽特·雷佩达王储。从今夜至公审当天, 取消宵禁,内外城门打开,不限制进出!”
  官员说完这句话,骑着马调转了方向,快速离开,转向下一个街道。
  和从前不同,这一次的公文没有使用任何艰涩的词汇,行文简单,俗通易懂,所以不需要再通过别人的解释,听到的人都理解了这个通知。
  在官员离开后,留在原地的居民全部都震惊地忘记了发出声音。
  过了好一阵,才开始有人议论:
  “已经有几十年没有进行过公开审判了。”
  有人怀疑地问:“审判杀害国王的凶手?国王是被谋杀的!”
  “是一个叫里拉切的人谋杀的,难道说,他们说的是里拉切神官?”
  “那可是神官,这不可能,一定是搞错了什么!”
  “一定只是同名!”
  消息很快传入大街小巷,包括隐藏在城市角落的贫民窟。一个头发花白、双颊凹陷的枯瘦老人独自坐在贫民窟的一个油布帐篷里,正在用一片木头做成的蘸水笔在一张破布上面写字,虽然笔和纸都很不称手,但他的笔下依然写出了一行行漂亮的花体字。
  一边写着,他忍不住发出了咳嗽声。
  这时候帐篷的帘子被掀开,一个肥胖的中年女人端着一个木头盘子进来,盘子上面盛放着一个黑面包和一个杯子。
  中年女人把盘子放在了枯瘦老人的脚边,说:“早饭就这些了。”
  枯瘦老人点点头,说:“谢谢。”
  中年女人不耐烦地说:“只是嘴巴上面说有什么用?如果你真心感谢,就付钱!”
  枯瘦老人尴尬地笑了。
  “当然我很感谢你的草药,可是我们已经免费把你带到了纳特西亚,那么远的距离,如果去佣兵公会雇佣车队至少需要五个金币,我们为你付出的路费早就足够支付你的草药了。”
  枯瘦老人无奈地说:“我知道,我很感激你们……我会尽快离开的。”
  中年女人满意地点点头,说:“你明白就好。”
  中年女人正准备离开,这时候,枯瘦的老人又叫住了她:“再打扰一次,从早上开始,外面就非常喧闹,请问是发生了什么?是和国王去世的事情有关吗?”
  中年女人不满地撇撇嘴,说:“你难道就不能自己出去问问吗!”
  但她知道这个老人不敢这样做,因为从和他们同行开始,这个老人就几乎没有离开过马车。他总是避开人们的视线,就算到达了目的地纳特西亚,他也还是躲在帐篷里面。
  枯瘦的老人知道中年女人在嘲笑他,但他还是有耐心地又问:“非常抱歉,能麻烦您为我解释一下吗?”
  好吧,看在他这样有礼貌,还对自己这样一个平民使用敬称的份儿上。
  中年女人说:“因为有官员到街头通知了,据说国王陛下是被谋杀的,明天就会对罪犯进行公审。”
  “谋杀?”枯瘦的老人很惊讶,“这怎么可能,这里可是纳特西亚,国王身边不仅仅有一层层的王宫侍卫,还有神殿女官保护,怎么可能被人谋杀。”
  “是啊,我也不敢相信。男人们都在讨论这件事,还打算去找认识的官员打听消息,”中年女人嘲笑地说,“可我们不过是最低级的流浪商人而已,就算是管理这条街道的最小的官员都不会愿意见我们……”
  “是谁谋杀了陛下?”枯瘦老人打断了中年女人的话,激动地问。在对话之前,他整个人灰暗得如同枯萎的树枝,但在听到中年女人的话后,他就像枯萎的树枝猛然被雷火点燃了。
  “这么大声做什么?”中年女人还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被他吓了一跳,她拉着脸说,“据说是一个叫里拉切的人,和中央神殿的里拉切神官同名。还有人说可能就是里拉切神官本人,真是可笑,神官怎么可能谋杀国王,一定只是同名而已。”
  “不、不一定……”枯瘦的老人突然站了起来,中年女人见到他的眼睛像是发光了一样。
  老人就拿起他刚刚写字的“纸”,抛下了中年女人和餐盘,掀开帘子走向了外面。
  中年女人惊讶地看着这一幕——他竟然愿意离开帐篷了!
  这时候外面天色已经大亮,这个季节的明媚阳光刺痛了枯瘦老人的眼睛。被困在马车和帐篷里面太久,他像是一只蝙蝠一样不适应阳光了。
  老人所在的这片贫民窟像垃圾场一样杂乱,每个帐篷上都悬挂着黑纱旗,女人们在忙碌着,小孩们在狭窄的帐篷之间穿梭。许多男人汇聚在不远处的一小块空地上说话,他们议论的声音很大,传到了老人这边来。
  老人向着他们走过去,这时候,有个年轻男人突然从他的身边跑过去,这里的路太过狭窄,两个人错身的时候,他碰到了老人。
  这样大的冲击力,普通的老人应该已经被他撞翻在地上,但是这个老人看着枯瘦,却站得很坚定,反而是那个年轻男人被冲击的力量反弹,跌倒在路边的杂物堆上。
  年轻男人感觉自己刚刚不是撞到了一个老人,而是撞到了一面墙壁,他一时间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老人伸出手,将他扶起来。
  年轻男人懒得去仔细想了,他站起来,抛开老人,继续跑向男人们聚集的空地。
  还没有跑到,他就一边喘气,一边大声喊了起来:“扎卡亚回来了!他、他从内城区带来了消息,你们绝对想不到是什么!”“扎卡亚?他能知道什么。”
  “不一定,扎卡亚认识很多大人物。”
  “别打断他,让他快说。”
  那个年轻男人摇着头,又是慌张,又是害怕,又是激动:“扎卡亚说,谋杀国王的,就是里拉切神官——里拉切神官就要被公审了!”
  站在不远处的枯瘦老人听到了这一切,一瞬间他僵立住,一动不动,就像是被施展了石化魔法。
  ——里拉切,将要被公审了?
  男人们都站了起来,说:“你在胡说!”
  年轻男人激动地说:“没有,扎卡亚就在旁边的贫民窟里,你们可以现在就去问他。”
  听到这句话,在场的男人们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枯瘦的老人却突然移动了。他转身朝着年轻男人来的方向奔跑而去,行动敏捷得就像一个年轻人。
  他很快就找到了之前他们所说的扎卡亚。
  深色皮肤的扎卡亚站在人群的最中间,用他明亮优美的嗓音对着人们说话:
  “……不要害怕,这是中央神殿的决定,你们要明白,就像是同一对父母不可能生出的小孩都是好孩子一样,光明神殿也会出现坏的神职者……”
  “不,这不可能,神职者是不会犯错的!”人群中有人大声喊道。
  “但这确实出自光明女神的指示。你们可以试着去思考一下,中央神殿是多么神圣不可侵犯的伟大存在,如果不是光明神殿的决定,谁敢处置一名神职者?就凭王室吗?王室也是光明女神的信徒,怎么会冤枉一名真正的神职者?”
  枯瘦的老人站在外围,静静地听着、观察着。
  扎卡亚继续说:“所以才会有这一次公审,是光明女神想要把堕落的神职者从光明神殿中驱逐出去,作为光明女神的信徒,我们应该支持公审才对。”
  人群中有人小声说:“其实我也隐约有听说过,确实有一些堕落的神职者……”
  “就是这样的。”扎卡亚接过他的话,说,“所以我们更要去参加公审,只有把坏的神职者从光明神殿赶走,光明女神的脚下才能够成为净土。堕落的神职者不值得我们尊敬,道德高尚的神职者才配成为女神的使者。””
  人群中有人喊起来:“扎卡亚,那要怎样才能参加公审?”
  在混乱中,一个枯瘦的老人走向了扎卡亚,他并没有使用暴力,但是好像他有一种奇异的力量,可以让人无法靠近,他顺利地分开人群,来到了扎卡亚的身边。
  他的双目炯炯有神:“请问,您能带我去公审的现场吗?”
  -
  菲利多一离开水牢,就去找监狱长。
  监狱长似乎预料到了菲利多会来,他抛下了自己的职责,在菲利多从水牢出来之前就消失了。
  一直到晚上,守候在瞭望塔上的白花骑士才再一次看到了监狱长。他们迅速地向菲利多报告,说监狱长和一名灰袍男人一起进入了盖涅门堡的大门。
  菲利多主动去找寻找他们,在走廊上看到监狱长的一瞬间,菲利多大步上前,阻挡了监狱长的去路。
  他没有废话,问:“水牢里关押着一名叫做亚纳斯的神殿学徒,他犯下了什么罪行?为什么要被关在水牢里?”
  监狱长试图维持自己作为长官的尊严,仰头说:“我不知道。”
  菲利多不相信:“你是监狱长,怎么会不知道?”
  这时候监狱长悄悄地回头,看向自己的身后,然后对着菲利多依然是摇头。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