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伦想起了关于这位决斗女王的传言, 她曾说过一句话,这句话后来在纳特西亚成为风靡一时的名句——“我是魔法师,不喜欢和人靠得太近。”
于是他不由地停下了脚步。
“祭司大人, ”萨伦生生地吞下一口气,说, “为什么要收走我下属的弗伦恩装备。”
玛琳的任职书下达也有五天了, 她新官上任, 第一个命令就是收回所有弗伦恩装备, 她要对这些装备进行大规模的整修和保养, 同时编号制表,规范管理。
像是普通骑士, 盔甲、马匹、武器都是珍贵的个人财产, 属于骑士本人,可以传承给后代。但白花骑士不同, 白花骑士团的所有弗伦恩装备都属于白花骑士团本身, 有多少套弗伦恩装备,就应该有多少名白花骑士。
白花骑士团全编制应该是五百名骑士,实际只有四百五十二名,常驻在纳特西亚营地的有两百名左右, 剩下的用玛琳的话来说属于“预备役”。
弗伦恩装备是白花骑士最大的“团队财产”,五百套装备从威利斯大帝时代传承到现在被消耗了许多,现存的全套完整的只有一百一十二副了,剩下的拼拼凑凑,总共大概能武装三百个人。
从前这些盔甲被分摊给各个小队,再由小队长分配给下属。小队长一般都穿戴其中保存得最完好的,然后按照小队长的个人喜好和看重程度,依次再分配给其他人。
这种分配制度是约定俗成的,并没有形成书面的规章。而玛琳是祭司,团长副职,又不受团长辖制越过团长直属于国王,她钻了没有书面规章的空子,趁机干涉弗伦恩的分配。
说是集中修理,玛琳也没有说谎,因为之前盖涅门堡的冲突,大家的装备都多少有磨损,玛琳在上任前就有这个打算了,修理弗伦恩的工匠还是她向费切尔借来的。
玛琳处理这件事的时候发挥了一点小聪明,她没有当众宣布这个命令,而是分批分次去各个小组收取弗伦恩,这样一来即使有人反抗,人数不多,她也能够应付。
不过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不到一天她就将大多数弗伦恩装备收回了。
玛琳还很惊讶自己没有遭遇到什么抵抗,那是因为她总是面对阿尔嘉和费切尔这样的人物,导致她对自己能够对一般人造成的威吓力一无所知。
萨伦本人的盔甲还穿在身上,这是因为玛琳暂时没有拿他开刀的打算,对于小头领们,她计划使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
玛琳回收装备的时候萨伦正在外面巡视,他听到下属们回报,知道糟糕了,于是马上就返回营地,冲向工匠处,想要取回弗伦恩装备。他当然被拒绝了,工匠们告诉他,这些盔甲将会被重新登记造册,没有祭司大人的允许不会交给任何人。
萨伦和他的同伴们一下就慌乱了起来。他猜到玛琳上任后会对他们这群反对者动手,他都做好了暴力对抗的准备,实际上,他期盼着发生流血,这样他就更有理由反对玛琳。他相信玛琳越是强硬,反对她的人就会越多,光明神殿的信徒总归是大多数,他们总有一天会难以忍受一个魔法师,最后玛琳会被他架空,名声倒地。
可他没有想到玛琳并没有使用暴力,她落下来的是不会流血的软刀子。
弗伦恩对于白花骑士来说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一切。没有弗伦恩,你就根本算不上是一名真正的白花骑士。
萨伦无法拿回弗伦恩,转身就要找玛琳的麻烦,却发现没有机会。玛琳太忙了,不是在索罗沃奇宅邸就是在乌苏洛林塔,不然就是王宫,这些地方没有哪一个能够让他随便闯入。
萨伦在这几天里,写信求见军机大臣、国王,乃至中央神殿,但消息全部石沉大海。他这一肚子气憋了快五天了,一直等到了今天。
听到玛琳回到白花骑士团,他气势汹汹地赶回来。
但见到玛琳不过几分钟,他的怒气就整片地泄掉了。
玛琳面对萨伦笑得很温和,她好脾气地说:“这批工匠来自索罗沃奇,索罗沃奇家族的工匠修理弗伦恩的经验足足有一千多年了,比白花骑士团的历史还要长。费切尔公爵不是经常到纳特西亚来的,我们要抓住这个机会。”萨伦忍住脾气,说:“那么,请问修理完了吗?”
“这可不太容易。”玛琳不慌不忙地说,“你知道的,在矮人已经消失的年代修补弗伦恩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需要的时间必然会很长。不过这是值得等待的,因为这会是三百年来最大规模的整修,结束后你们会拿到焕然一新的弗伦恩装备。”
弗伦恩制作方法已经失传了,即便是索罗沃奇家的工匠,也只能修复内部结构完好的弗伦恩。这并不是说外部受损的弗伦恩就很容易修理,为了不影响魔抗作用,弗伦恩装备外部缺损的地方也需要使用弗伦恩来填补。但弗伦恩矿脉已经枯竭,这个世上能够找到弗伦恩矿石的地方只有贵族的收藏室和佣兵公会的拍卖会。
白花骑士们以为修补的弗伦恩铁块来之不易,但其实并不是那样。这片大陆上最不缺弗伦恩矿石的人就是费切尔,这个家伙已经在亚曼伦偷偷铸造弗伦恩装备,因为没有矮人的技艺,做出来的东西相当笨拙,和白花骑士团这批威利斯大帝时代留下的矮人的杰作完全不能相比。
和这批工匠一起,玛琳送来的还有一批弗伦恩矿石,表面上是从佣兵公会拍卖来的,实际上是从费切尔那里“借”来的。
玛琳修整装备的这个举动让某些白花骑士又是期待又是害怕。他们当然期待换上修整过的漂亮装备,但他们也担心交上去了破烂的旧装备,却什么都拿不回来。
萨伦目光炯炯地看着玛琳,问:“为什么要让我们的战士赤身裸体地面对敌人,难道装备不是一件一件的进行修理吗?没有修理这件装备的时候,不应该让它在仓库里沾染灰尘,而是应该装备在骑士们的身上。”
“你说得对。”玛琳倒没想到萨伦竟然自己递上了话头,她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这正是我想说的。”
萨伦警惕地看着玛琳,即使现在的玛琳笑得非常天真无邪,就像一个可爱的邻家女孩,他却突然有了危机感,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虽然他还不知道哪里错了。
萨伦忍住流汗的冲动,说:“祭司大人,白花骑士团的弗伦恩是属于白花骑士团本身的,不能因为您的私心就擅自夺走,这对我们不公平。别忘了,整个白花骑士团有一半人都是来自光明神殿,如果你用这样的手段排除异己,后果将会非常严重。”
如果白花骑士们集体起义,不是不能把祭司掀下台,萨伦他们最开始就是这样打算的。但经过王宫和盖涅门的一系列事情,玛琳得到了白花骑士团大多数人的信任,这让他的计划还没有开始就失败了。
“我经过了慎重的考虑,从没把是否来自光明神殿作为评判一名白花骑士是否应该被分配到弗伦恩的依据。”玛琳收起了笑容,正色说:“你说得对,弗伦恩的装备应该装备在真正需要它的人身上。它不是装饰外表的丝绸,也不是用来炫耀的宝石首饰,它是保护骑士生命的盔甲,是帮助骑士击败敌人的武器,只有真正参与战斗的勇士,才有资格装备弗伦恩。”
萨伦的脚步动摇了一下。玛琳的语气意有所指,在王宫的时候,他试图带人离开,而玛琳和菲利多慷慨陈词,许多白花骑士被他们所蛊惑,留下成为了他们的拥趸。这些白花骑士和他们一起前往盖涅门城堡,是盖涅门堡一役中决定成败的关键因素之一,事后,他们便成为了纳特西亚的市民口中守卫纳特西亚的英雄。
他们就是玛琳口中的勇士。
而萨伦从王宫溜走,前往中央神殿报讯,他和另外一些白花骑士并没有参加战斗。
他们成为玛琳口中那些将弗伦恩当做装饰品的人。
玛琳的话让菲利多和他身边的人都挺起了胸,他们骄傲地抬起下巴看向萨伦,让萨伦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萨伦粗哑着声音,声音中带着隐隐的恨意:“盖涅门堡一战怎么可以作为评判的标准,而且你竟然还敢提起盖涅门堡?你们和黑魔法师同流合污,火烧盖涅门广场,杀了那么多人,不但害死了里拉切神官,还挟持逼迫尊贵的大神官,这简直就是渎神,而你们不但没有为这种恶劣行为忏悔,反而沾沾自喜……”
玛琳的脸色立刻冷了下来,她用果断的词句呵斥萨伦:“萨伦队长,请注意你的言辞!”
萨伦被玛琳突然爆发的严厉呵斥吓了一跳,他魁梧的身躯都因此动摇了一下。
玛琳严肃又笃定地说:“盖涅门堡是一场正义的战斗,这正义性得到了国王陛下和光明神殿同时认可。里拉切神官是渎神者,堕落的神职者,中央神殿对此作出了不公开的说明,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我们保护了国王陛下,守卫了盖涅门堡,公审了堕落的神职者,还抵御了马尔维诺的偷袭,为此光明神殿和国王陛下都分别表彰了白花骑士团,菲利多和奥兰等几位表现出众的骑士还得到国王的亲自接见,被国王授予骑士称号,成为了真正的骑士。所以,没有比这更光明更正义的战斗了,我当然可以把它作为评判的标准。”
萨伦并不是擅长言辞的人,他的嘴唇蠕动了半天,只吐出一句:“这不公平,你……”
玛琳继续说:“如果你怀疑这次战斗的正义性,你不应该来质问我,应该去质问表彰我们的光明神殿和国王陛下。”
玛琳这一句,将萨伦接下来的话又堵了回去。
玛琳的目光又看向了萨伦的身后,觉察到这里的动静,一些白花骑士慢慢地靠拢了过来。
这时,玛琳放大了声音,说:“请记住,弗伦恩将属于战场上的勇士,而不是龟缩在后方的懦夫。不管是谁,不管你曾经是光明神殿的学徒还是某个属地的普通骑兵,只要愿意勇敢地战斗,就可以获得装备弗伦恩的资格。勇者会获得弗伦恩,勇者会获得名誉,勇者会获得一切……”
这一片偌大的空地上,白花骑士们肃静地站立着,倾听玛琳所说的每个字。
玛琳深吸一口气,说出最后一句:“——这才是公平!”
第212章 06
太阳还没有升起, 仆人们就开始忙碌起来。迎着晨曦,他们脚步快速,有条不紊地在建筑和庭院中穿行, 他们扫去地面上的露水,从花园摘来新鲜的花朵, 在宴会的桌子上摆放珍贵的金银和珐琅的器具。
而居住在建筑中的少爷小姐们也早早醒来,他们用带着花瓣和香水温水沐浴,在侍从的协助下进入冗长而繁杂的梳妆程序。
玛琳昨晚踩着宵禁的时间进入大门, 她睡得很晚,因此在整片建筑都因为夏末过早的日出而苏醒时, 她还美滋滋地躺在柔软的床被中间, 睡得不知今夕何夕。
女仆们在起居室里, 踌躇不安。从起居室的窗户向外, 能够看到索罗沃奇宅邸内宽阔的庭院, 这表示这一套卧室套房是整个建筑最好的房间之一。太阳完全升起,年轻人们已经开始在草地上游戏, 不断地有笑声从庭院的方向传上来。
女仆们知道应该叫醒玛琳了, 但她们面面相觑着,却没有谁敢敲门进去。
直到日上三竿, 黛黛提着裙子, 小跑着奔来。
“玛琳!”她喊着玛琳的名字跑进起居室,却看到卧室的门还紧紧关闭着。
黛黛叉腰,气呼呼地说:“都快中午了,她竟然还没有起床!”
窗帘大开, 阳光泻入房间。玛琳如同被太阳照射的吸血鬼一样发出哀嚎,扭着脑袋去找寻找被子和枕头的遮挡。
“快起床!”黛黛无情地说。
玛琳在枕头下面呜呜地回应:“宴会明明下午才开始……”
黛黛拍打着床铺,大声说:“所以你现在就得准备了,快点,格蕾丝小姐她们都打扮好了在花园里玩呢,而你还在睡大觉?难道你想要当整个宴会上那个最邋遢的姑娘吗!”
“就让我当最邋遢的姑娘吧,呜呜呜……”玛琳像泥鳅一样继续钻被子。
力大无穷的黛黛扑上了床,残忍地将玛琳从柔软的被窝里拔了出来。而玛琳像一块没有骨头的肉泥,任由黛黛拖住她的手把她拽下了床。
黛黛一边拉扯她,一边招呼女仆们上来给玛琳洗漱。
她唠唠叨叨地埋怨玛琳:“你真不可靠!你明明邀请了我当你的女伴,为此我天还没亮就起床打扮,可等我换好了衣服,却看到你还在睡觉……”
玛琳的脑袋耷拉着,还在和睡魔进行最后的搏斗,摇摇晃晃地栽倒在黛黛小小的胸怀里。
黛黛嫌弃地拨开她的脸:“啊……别把口水滴到我的新裙子上,这可是我最好的裙子!”
挣扎着洗漱完,玛琳总算是清醒了过来。
她的衣服是事先就准备好的,简单轻薄。现在除了费切尔,没人置喙她的穿着。
换好衣服,玛琳的目光落在黛黛的身上,黛黛今天穿了一身黛蓝色丝绸与纯白细绵相间的新裙子。黛黛的体型特殊,不容易买到合适的成衣,这一身是很早之前玛琳定做礼服的时候顺便帮黛黛做的,黛黛一直没有舍得穿。
玛琳摸摸她的头,笑眯眯地说:“黛黛今天真可爱。”
等玛琳准备完毕,和黛黛一起走出卧室套房。
一名侍从正守候在门口,看到了玛琳,他恭敬地走上前,说:“玛塔莉柯格林小姐,公爵大人请您准备好后就去见他。”
侍从早就到了,但来之前公爵大人曾吩咐他,如果玛琳还在梳妆,就安静地等着,不要去打扰。于是他等候在门外,直到玛琳出来。
玛琳牵着黛黛的手,点了点头,说:“那你带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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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庆祝宴会将在索罗沃奇宅邸的庭院里面举行,这样大家就不会错过夏夜里明亮的月色。
其实这是一种变相的炫耀,因为在寸土寸金的纳特西亚内城区,除了王宫,就只有索罗沃奇家族才拥有这样宽阔的庭院。
客人陆续到来,索罗沃奇的仆人在树荫下招待他们进行了一顿丰富的午餐。之后下午会有一些活动,格蕾丝和杰罗斯作为这一届索罗沃奇塔的代表,责无旁贷地成为年轻人的头领。
杰罗斯带着男人们去草坪上玩跑马的游戏,而女孩们聚集在树荫下。女仆们送上来最近流行的纸牌,女孩们围拢成一圈,仆从们送上茶点,他们一边抽取纸牌一边聊天。
纸牌游戏只是其次,聊天其实更重要。她们都是受过教育、有教养的贵族小姐,这让茶话会进行得非常和谐愉快。
正在玩笑的时候,一个女孩突然凑到格蕾丝的身边,小声问她:“格蕾丝,玛塔莉柯格林小姐不来和我们一起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