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大哥,这些年在外颠沛流离,担惊受怕的日子,我早就过腻了。”杨术低着头,闷声道,“当初我们决定回京,不也是想让这件事有个结果吗?”
秦竟有些意动,上前一步,“杨术说的没错,万大哥这种日子我也受够了。”
他动了动唇,将视线移到傅欢身上 ,弯了弯身,“小傅将军不就是想知道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吗?”
“他们不说,就让我秦竟来告诉你。”他有些激动的继续道。
傅欢凝眉仔细听着。
原来那日她带着一部分人出发祁城之时,父亲的伤又复发了,但为了让自己不担心,一路上都在忍耐。
辽东军将驻扎之地设在城外,距城百里外。而那时父亲则因身体原因一直居于城内,本也安全无事,但不知为何,那日傅欢只前脚一走,后脚城内便乱了套。
往日严查进出的城里竟混进了几十来个敌人,皆不顾死活的冲向她父亲的方向。
军队离城有距离,通报传信救援的时间根本来不及。
父亲不顾自己身体旧疾复发,领着身边小十人左右拔刀抵抗,争取时间等待救援。
既要顾忌城中无辜百姓,又要以少至多,本就是强弩之末。又哪曾想到,会在微末处出了差错。
傅欢听到这里的时候,已经从中觉出了什么不对。城内长期有军兵巡逻,城口又设有关卡。
这么多的蛮夷之人,能够凭空出现是绝对不可能的。
她正奇怪之时,一直坚持什么都不说的万元开了口,唾骂一声,接下了秦竟的后话,“谁知道曹元正那家伙,背后下刀子。”
“亏得傅老将军一直站他身前护着,他倒好就是个白眼狼。”
“曹元正”傅欢默默的重复,在脑海里回忆这个人。
“不过当时还好,傅老将军当机立断,伸手就是一刀,直接把那无二两肉的家伙给挥到了地上,才勉强保下了半条命。”
秦竟和万元对视一眼,皆看到了自己眼中早就消失已久的怒气,他接过万元的话,“我们本来已经撑到了军队过来,但这边刚将城内的蛮夷控制,那边城外就有几千人的蛮夷军队向城中靠拢。军中一时没有防备,被打得措手不及。”
“傅老将军的伤也就简单处理了下,连歇都没来得及歇。”
“就没有其他人,可以…”傅欢张口,不知想到什么竟有些哽咽。
“小傅将军,哪还有什么其他人可以胜任的,再说以傅老将军,你父亲的性格也不会放心,撒手不管的!”秦竟接道。
万元点头,“是啊,这仗一打就是两三天。”
“老将军为了整个辽东的大局,期间一直忧心竭虑,不眠不休。而我们却什么办法都没有,就只能站在旁边,眼睁睁看着,老将军的脸越来越白,怎么劝他都没用。”
“更可恨的是”万元咬了咬牙,“好不容易压制住那蛮夷,傅老将军还没歇口气。那外面就不知怎么竟传出了,祁城破,我军战败的噩耗。”
傅欢眉间一蹙,整个人都处于一种盛怒当中。
就在这时一直半跪在地上的杨术动了动,低声道:“是我的错,是我连真假都未辨,嘴上没把住门…才让…”
他抬手一下一下的扇打着自己的脸,没控半分力,声音含糊不清,“是我害死了傅老将军,我…我该死…”
“够了。”傅欢冷声喝住他,眉睫微颤,“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我…”杨术慢慢停下来,颤抖着伸出已经打的涨红的手放在身前,久久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我…”
“想我们代父亲原谅你”傅欢微抬下颚,露出光洁的下巴,见杨术身体一僵,面露死志,眉间一挑继续道:“而且现在死又什么用?”
“我…小将军…”
万元打断两人,心里不是滋味,“小将军,我们确实死不足惜,如今进京过来,就是想做个了断,弥补一下我们几人对将军的亏欠。”
“亏欠?”傅欢压了压眉,转头看了眼傅清,见对方也一脸不知的摇头。
“傅老将军去了后,军中士气低迷,城内打乱。以梁博,曹元正为首的叛逆之党,假借所谓的京中密令,勾结外围蛮夷,里应外合,暗扣将军尸骨逼迫其余人投诚,清扫傅老将军余下亲卫。”
万元见傅欢面露异色,和其余两人对视一眼后继续道,“我们几人当时也是糊涂,区区阵仗就被吓得乱了阵脚,慌不择路的…逃跑了,连老将军的遗骸都…”
“怎么会?”傅欢道:“当初我战胜归程之时,知晓的事情经过可同你说的,无半分相似之处。”
“这”秦竟叹了口气,无奈摇头,“小将军,我们三人也只知道这么多。当初事后,又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们几人就真的不知道了。”
“不过”万元舒了口气,“这些年除了小将军之外,倒是有另一股儿势力,一直在找我们。”
“我们几个东躲西藏的苟活了这几年,也真的算是偷来的了。”他扯了扯嘴角,脸上划过一丝惆怅。
他们也想家,也想亲人。
但却回不去,因为他们心中有愧,不敢也不配。
“人面对生死,难免胆怯。各位叔叔不必介怀,如今能活着便是好的。”许久不出声的傅清伸手拉住傅欢的衣袖,轻声对着三人说道。
“杨叔叔,你起来吧。要跪还是跪到我父亲的灵位前比较好。”傅欢轻咳了一声,终是心软了一下。
“小将军?”杨术有些不敢置信,愣愣的抬头,不知说什么好,左右脸的红肿还未完全褪去。
傅欢侧头抬眸,示意其余两人将他扶起来,待看他们站定后,才重新问道:“那你们可知追杀的那股势力是谁的?又是为什么追杀你们几个?”
秦竟和万元将杨术拖起来,蹙眉想了会儿,一起摇头,道:“不清楚。”
傅欢闻言没有太大的反应,对此她其实也大致的猜出了些真相。
父亲的亲卫,如今除了这三人外,便还剩一个。
她心突然提了一下,问出了根本说不通的事,“既然当初发生了那么多事,那为什么到了最后,竟一点风声都没有传出来。这不是很奇怪吗?”
三人一愣,互叹了口气,几番对视后,万元斟酌开口,“小将军有所不知,那帮贼人也怕事情闹大,所以这一切事情就是内部进行的,所有的一切并未外传。”
“而我们几个亲卫,则反被扣上了通敌谋害得罪名,全城通缉。”
秦竟接道:“所以当时我们也没能细想,一时冲动,便跑到了城外,以保全性命。”
“其实最开始我们是打算去寻小将军您的,但…”杨术松开两人搀扶他的手,依旧颤抖道:“期间却又发生了意外。”
他话落后,在场的几人便是意外的沉默。
良久,傅欢垂着的眉渐渐舒展,思索着开口,对此猜测道:“按你们口中所言,城内当时出了勾外谋乱的叛徒,所以父亲才会出事是吗?”
几人闻言,具是沉默了一瞬。
“那”傅欢看了眼他们的反应,“证据呢,可曾留有证据,证明你们说的是真的。”
“当初我确实看到过你们几人的通缉令,证据确凿。如今你们又让我该怎么相信你们呢?”她轻声说道。
其实当初她对所谓的通缉令以及城内人拿出的证据,的确是心存疑虑的。
但当父亲的尸身,真正出现在她的面前时。她却信了,信得恨不能,立刻就把几人找出来正法报仇。
但随着伤痛渐渐平复,时间最终还是抹平了她的伤口。最初寻找的目的,早在不知不觉间变了。比起鲁莽的复仇,如今的她更想知道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父亲到底挡了谁的路。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捉虫,比心~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安化瑾从太后宫中出来, 接过身侧人递上来的锦帕随意擦了擦额角的血迹,满是冷意的眼眸中略过一丝嘲讽。
“太后近日来的脾气似乎又大了些,这宫里的东西能收就收, 摔坏了划伤太后贵体, 你们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掉的。”他板正自己头上的纱帽, 翻手为背打了两下溅到衣上的水渍。
“是, 总管大人。”跟他身后出来的宫中人缩着脖,颤颤巍巍的应了声。
安化瑾闻言扫了他一眼, 手中摆弄着那条沾了血迹的帕子,眼眸微眯,“记得让太后按时用药,这疯癫之病越看越重,可怎么是好。”
“陛下可就她一个母后, 出了半点差池都是我们这些做奴才的担待不起的。”他嘴角扯了个不上不下的弧度,似笑非笑。
今天还真是多灾多难。
“总管, 奴才替您唤太医过来,处理下伤口吧。”向兴一见到他的模样,险些没吓得跪下,反观安化瑾倒是一副没事人的模样, 顶着头顶要凝住的血疤, 慢步进屋,坐在了凳子上。
“不必,我留着还有些用。”安化瑾接过他刚沏好的茶,握在手里, 垂眸应声拒绝。
“奴才知道了。”向兴见他态度不似作假, 便将心思歇了下去。
安化瑾轻抿了口手中的茶水,指尖敲了两下桌面, “听说你新收的那位干儿子和浮华殿那位走的挺近的。我倒是想着难不成是向公公你背着我找了后家?”
他说话的声音轻飘飘的,没什么力度,闲聊一般的语气倒是把向兴吓得一愣,手里的茶壶都没端稳,磕到桌面上发出阵阵脆响。
“奴才不敢”向兴忙着放下,几步向下就趴跪在了地上,求饶道。
安化瑾瞧他的样子冷哼一声,“我自然是知道你不敢的,但你那干儿子却敢。”
“今日竟敢盘算到我的头上,也不知收了那柳贵妃什么好处。”安化瑾眯了眯眼睛眼,视线轻飘飘的落在杯口,长若梅骨的手指剐蹭着杯身,“宫中私相授受乃是大忌啊!”
安化瑾把这罪名立的高,向兴听了后心中一沉,自己新认得这个干儿子怕是保不住了。
“奴才知晓了。”向兴暗叹一口气,心中难免还残留些可惜。
安化瑾挑了挑眼角,柳绮雯的把戏他清楚的很。之前这等把戏不知耍过多少遍了,以前还能耐着性子陪着玩玩,现在他是连理都不想理的。
今日那些浮华殿中宫人,看那小太监的眼神都不对,一个劲儿的往其身上瞟,说话还颤颤索索的。都是宫里活久的老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了其中藏着猫腻。
给他机会让他在自己眼前消失不听,还非要回来找存在感,多此一举。
再说做戏就做的像一点,把他当傻子一样耍未免太过分了些。安化瑾将手里的杯子放下,收回手,抻了抻身上的衣服,“我记得柳贵妃宫中还缺个杂使的公公,他既然如此听柳贵妃的话,旁的也别干了,补了这个缺正好。”
“是”向兴听着他的吩咐,抹了把头上的碎汗,现下倒是有些怕自己被连累着,毕竟他为了提携才把人安排到安化瑾身边的。
安化瑾,“傅统领如今在何处?”
向兴抖了一下,“早些时候就出宫了,奴才派人问过,傅统领今天当晚上的值。”
话落之后,屋内便又恢复了沉默。也不知道上面人在想些什么,只不过一会儿,指尖敲击桌面的声音便又响了起来。
安化瑾,“头上的伤好像严重了,还是叫个太医来吧!”
向兴不解,但忍住了,吐了口气,起身,行了两礼,“是,奴才这就去。”
傅欢此时头很疼,心也很乱,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改相信谁,哪一方的话是真的。
看来自己是时候抽个时间去再见见当初那个留在城中的亲卫。
还有梁副将,曹随军…
“阿山?王婶?”傅欢刚从外面回来,就见这两人大包小包的从傅府得偏门出来,一副要出远门的模样,“你们这是准备做什么去?”
阿山刚转身扶着王桂英出来,还没把门关上,就听身后有人叫他,转身见到傅欢,半低头强笑,带着半点苦意,“回小姐的话,我们从今天起就不在傅府做事了。老家,老家人这些年发家富裕,我…我们回去帮帮忙,也分分光…”
“什么?”傅欢拧着眉,询问的将视线转向一边一直将头要低到胸口王桂英,“王婶不早就没了亲故,何时又有的老家,离了傅府无依无靠,你如何生存?”
“小姐,我…”王桂英身体抖了抖,腿脚一歪险些栽倒在地上,还好旁边的阿山眼疾手快将她搀住扶了起来。
傅欢也下意识的往前,距离近了,等到她看清王桂英的脸时,愣住了。
上前从阿山的手里接过正准备掩脸躲开她注视的王桂英,拉大跟前,“这是怎么了,怎么弄的!”
傅欢的眉皱的更紧了,心中徒然得生出一股儿怒气。
手上的力道也不由得加重了些许,直到王桂英吃痛出声,她才反应过来放轻了力道。
“抱歉,王婶…”她不知所措的将手慢慢拿开,唇瓣轻抿,“阿山,你说到底是怎么弄的。”
“小姐,这…这没事。”阿山看了眼王桂英,“就是王婶不小心摔的,弄到脸了,大夫说过几天就好,没事的。”
“是”王桂英接过他的话,点头,抬手打算轻轻的碰傅欢一下,却不知为何将手停在了半空,又缩了回来,“都是小事,王婶我皮糙肉厚的,小姐不必把我放在心上。”
“说什么呢!”傅欢压着音,“回去,立马的回去歇着,你这那是看过大夫的样子,浑身一点药味没有,还在外面到处乱跑。”
王桂英愣了下神,“小姐…”
傅欢几步走到门前,把门推开,将对方纠结的神色,厉声又道:“王婶这副样子出去,保不齐外人都以为我们傅府亏待下人呢!到时候我们傅府的名声岂不是没有了。”
“阿山快扶着王婶回去。”她将视线一转落到阿山身上,接着又从身上掏了些备用的银钱递过去,稍微放软了语气,“然后再找个好点的大夫,过来看看,别腾出事来。”
“小姐。”阿山对着傅府重新敞开的门和傅欢手里伸出的银钱,抿了抿唇,视线来回在王桂英和傅欢处游移,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