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见那仙君道:“要不是金莲姐姐一起来拍摄杂志,我才不来看这些乘风破浪的十二钗。”
黛玉脸上一阵苦笑,正想放下帘子,却听见马蹄声渐渐止住,隐隐有波涛声,啪嗒啪嗒的拍着海岸,车夫道了声:“绛珠仙子请下车吧,要上船了。”
黛玉提着裙子走下来,心中想着,是了,照片拍摄的地点在一处礁石岛屿上,定是要乘船登岛。
她以为是那种小小的木舟儿,哪知下了车定睛一看,好一艘豪华画舫停在岸边,朱红的栏杆,五彩的旗幡,轻纱的窗幔,甲板上有一人亭亭站着,背着手,逆着光,谁也不理会。
阳光耀眼,黛玉拿手轻轻挡了,见甲板上那人一身白衫,笑盈盈望着自己,她心中一动,轻轻唤一声:“星君。”
站在甲板上的人眉眼弯弯,应了一声:“绛珠仙子来了。”
黛玉顺着码头的木踏板登了画舫,见她欲行李,北静星君忙伸出手来扶了一把,又把手缩了回去,背着身后,仍是不说话,对着黛玉做了个“里面请”的手势。
黛玉轻轻推了门,轻撩珠帘,湘云、宝钗和探春都已端坐其中,换过拍摄要穿的衣服,让化妆师帮忙造型着。
另有三个面生的美人,均已经更衣妆扮完毕,坐在靠窗的软垫上说话,见黛玉见门,三人都点了点头。
黛玉细细望去,见一个风姿绰约的青年妇人,髻挽青丝云鬓光,金钗斜插在乌云上,似红杏枝头笼晓日,是潘金莲。一个生得白净,细细两道长眉,是李瓶儿,一个圆脸大眼,神情语态心高气傲,是庞春梅。
黛玉也点了点头,权当打了招呼,在湘云身边坐下,有两个仙子过来帮她更外衣,衣裙遮挡之间,她看见湘云向她使了个眼色。
“怎么了?”黛玉仰着脸,让仙子替她细细描摹眉毛。
湘云只是向潘金莲三人瞥了一眼,并不说话,对着黛玉撇了撇嘴。
黛玉轻轻一笑,拿手指蘸了胭脂,揉自己的双颊:“云儿可知今天拍什么样子的?”
湘云回应道:“方才问了北静星君,他在外面站着,你没见着么?”又道:“北静星君说是在礁石之间摆造型,具体什么动作由我们和摄影仙君决定。”
黛玉“嗯”了一声,在眉间从容地贴了枚花钿,金灿灿的,与颈间的金饰呼应成趣。
探春因笑道:“从灵河院舍过来,又在这妆备了大半天,也没人奉个茶来。我倒是怪渴的。”又去问潘金莲三人,“三位姐姐是否口渴?请仙子端些茶水进来可好?”
那潘金莲放下手中杂志,唇角一勾,“哼”地笑了一声,道:“春梅,你去倒茶。”
春梅冷笑一声,不去看潘金莲,“从前你是个主子,如今大家都进了仙界,凭什么使唤我。”
李瓶儿夹在二人中间,见两人唇枪舌剑,急得脸色发白。
宝钗见状,忙道了声,“罢了,罢了,我这回好了,我来催茶罢。”说罢提了裙摆,小心翼翼地向画舫外走去。
不多时宝钗便走了回来,道,“妹妹们别着急,说是《幻境时尚》摄制组的仙子仙君们特别准备了专门招待贵客嘉宾的饮品,唤作芝麻盐笋栗丝瓜仁核桃仁夹春不老海青拿天鹅木樨玫瑰泼卤六安雀舌芽茶的,制作麻烦,因此耽搁久了,一会儿便差人送来。”
众人点点头,一时无话,沉迷于对镜整云鬓中。
忽听得画舫外瓷器碎裂在地,当当啷啷一阵,画舫内几人都抬眼面面相觑。
有打斗声传进来,接着是北静星君沉着冷静的话音:“好你个胆大的丫头!”
黛玉头一个推开门走了出去,只见一个膀大腰圆的女子被几个仙君反手押在船边,北静星君蹲在地上拾起了一盏茶杯的碎片,皱眉盯着那女子。
被押着的女子挣扎几下,转过脸来,一片泪水流下,打湿了衣襟,此女正是司棋。
黛玉又低头看那甲板上的瓷片,那碎裂的几个杯子中,芝麻笋栗各色果仁茶叶,黑乎乎一团,琥珀色的茶汤顺着甲板缓慢流到海里,须臾之后,两只鱼儿翻着雪白的肚皮,浮了上来。
要知端的,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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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啊!这茶碗里是什么东西!”潘金莲见突生变故, 发出一声尖叫,躲到了北静星君背后。
北静星君皱了皱眉头,站起身, 向黛玉方向走了几步, 手中还用帕子包起,捻着一枚碎裂的瓷片。
那几个仙君拿了捆仙绳缚住司棋的手,司棋挣扎了几回,又呜呜咽咽的哭。
黛玉不解的问:“司棋姑娘, 你这是为什么?上一回换去我粉盒中的蔷薇硝, 怕也是你吧?”
探春惊得一双眼圆溜溜的,“林姐姐, 我送你的那蔷薇硝,也被下了毒手?你为什么不同我说?”
黛玉叹了口气,拉住探春的手, “不是什么大事, 星君替我解围了,怕你心里担忧,便没告诉你。”
几个仙子仙君少见这人间勾心斗角的的戏码, 倒是李瓶儿、庞春梅几个对这些小手段并不陌生,捏着帕子遮住了脸,偷偷换着眼色笑, 只有宝钗惊魂未定,手中帕子被汗水浸得透湿,大口喘息。
又有小仙子奉了琉璃盏盛的蜂蜜饮来, 黛玉接过,见众仙子都不敢动,便大大咧咧一笑, 仰头喝下,那蜂蜜饮白得几乎透明,甜香中带着花片的清新,冰凉沁口。湘云便也喝了些,方觉得心头惊诧安定了下来。
一时间画舫内外寂然无声,只有琉璃杯盏碰响的声音轻轻晃动。
北静星君拧着眉头,只觉太阳穴突突的疼,冰饮之后,方长长舒了口气,向押着司棋的仙君道:“寻把椅子来,请司棋姑娘好好坐下,别绑着她了。”
仙君应了,搬了把带软垫的椅子,请司棋坐下,又解开了缚在她手腕上的仙索。
那司棋被人认出,心里头怕丑得紧,一面举着袖子挡住脸,一面还拿着帕子擦拭眼角。
黛玉取了一盏蜂蜜冰饮,轻轻蹲在司棋面前,湘云觉得不妥,正要伸手拦住她,北静星君却一个箭步抢在湘云之前,对着湘云轻轻摆了摆手,道:“湘云仙子不必担心。”又站在了黛玉身边。
“司棋姑娘,你可愿意说说,到底是为什么?”黛玉将琉璃盏递到司棋面前,温声好言道。
司棋口中十分干渴,嘴上起了一层白皮,想接了黛玉手中茶盏,又满脸羞愧,心中又气又恨,两颗又白又尖的虎牙把下唇咬住,只是不住地摇头。
黛玉叹了口气,将茶盏放在司棋座椅旁边,慢慢将司棋举着的僵硬胳膊放下,“司棋姑娘,大家都见着你了,这么举着怪累的,先好好喝口茶吧,大家从前在大观园里头一块儿生活,现在又到了太虚幻境里,同参加了【乘风破浪的十二钗】这个节目,虽说你第一轮就被淘汰,但大家姐妹一场,怎么就生分成这样了?”
湘云也蹲了下来,替司棋抚平衣袖上的折痕,“司棋姑娘,若是比赛中咱们轻慢了你,有什么委屈尽管说出来,没得被小人利用了去。”
探春站在一边道:“司棋姑娘,你虽是同二姐姐一处长大,二姐姐性子温软,难免受那些姨娘姑奶的欺负,你性子刚烈些也是常理,”她轻轻叹了口气,“只是我知道你秉性纯良,这下毒的丑事你断然做不出来,何况不是一次,而是连着下了两次毒,是谁对我们姐妹几个怨恨如此之深,接二连三地假你之手谋取性命,其中缘由,司棋姑娘当真不愿说与我们听?”
司棋默然片刻,珍珠大的眼泪掉在膝头,宝钗什么也没说,见司棋手中帕子沾上了和着胭脂水粉的眼泪,便取了自己的手帕给她拭泪。
北静星君长叹一声,道:“罢了,姑娘们劝也劝过了,不如我将司棋姑娘带去仙帝仙后那边,交由专事神仙惩戒的仙使定夺吧。”
两边的仙君正要扶起司棋,司棋却厉声道了句:“等等!”
仿佛是被自己的声音吓着了一般,她又小声嚅动嘴唇,“……等等,我说,我说便是。”
司棋弯下腰,端起了放在脚边的琉璃盏,将其中的蜂蜜冰饮一饮而尽,用袖子擦了擦唇角,方细细道:“我是记恨着那一日被淘汰,所有人都去安慰李纹、李绮、宝珠、瑞珠几个,无人瞧我一眼,就连二姑娘也拿正眼看我,更说不上什么送别的话语,我心里头委屈,第二日便早早收了行李出门。”
她抽泣了几下,又接着说道:“我表哥潘又安,你们都知道的,本来约定那一日来垂花门下接我,可我等了好久,也没见他踪影,我道他心里头我是最重要的,不可能因为我第一轮就被淘汰而心生厌弃,定是有事耽搁了,可是那天我怎么也等不来他,琉璃镜上给他发的消息也不回复,我又气又委屈,便自行回了薄命司。”
黛玉拉住了司棋的手,道:“我看你素是个有侠女气魄的,定是有缘由,这对我们下毒的幕后指使之人,可与潘公子的失联有关?”
司棋抹了把鼻涕,“是的,我回了薄命司之后,一心记挂着我那傻表哥,对几位仙子的嫉恨便慢慢放下了……好几日过去后,我依然联系不上他,直到那天,我从琉璃镜上看见警幻仙子、史老太君几个接待镜花缘女儿国大使的新闻,那随行的人里有……有环哥儿,腰上挂着枚金线绣成的鸳鸯荷包。”
她从荷包里取出琉璃镜,将那张图片翻出来,递与黛玉看。
黛玉、湘云、探春、宝钗并着北静星君五人放大了照片,细细看了,果然见到贾环腰间系着一个淡蓝水波纹绸面的荷包,上面绣着一对交颈的鸳鸯,鸳鸯的眼睛是粒纯金的珠子,光芒四溢。
司棋哭着说:“那金线和金珠子是我拆了随身的金锁,托专司金器的仙君帮我炼成的,绣了三天三夜,才将这荷包送与表哥,是去岁的七夕礼物,我决计不会认错,于是我便去找了环哥儿,问他那荷包是怎么一回事,我表哥现在人又在何处。”
宝钗偏头道:“可是你那表哥与贾环有了私下的纠葛,被环哥儿扣押起来,便以此要挟你替他做事?”
司棋脸色惨白,轻轻摇了摇头:“若是这般简单,我也没什么怕的,贾环说到底不过是个公子哥儿,身子骨细瘦,还没我壮实,如今我也不是奴仆,即便将他打一顿,逼问出表哥人在何处,也没人能把我怎么样。”
她眼中露出凄苦之色:“环哥儿说,那荷包是王夫人随手送他的,至于我家表哥,他听都未曾听说过。”
众人倒抽了一口凉气,自打进了仙界,虽没有主仆尊卑之分,但王夫人身为神瑛侍者的身生母亲,在太虚幻境里依然有着崇高的地位,警幻仙子替她觅了个教管仙子的职务,好在未分在薄命司里,黛玉几个便与王夫人难得见面,更不存在什么心生嫌隙的事情。
黛玉柔声道:“然后呢?又是谁指使你下毒的?”
司棋的面孔更显灰白:“药是赵姨娘给的,她们以为我不知道,但我都看见了。”
原来那一日,司棋从贾环处离开后,有人将一缕青丝用纸包了,放在薄命司司棋住处门口。恰好司棋外出归来,看见那人背影,正是赵姨娘。她留了个心眼,躲在一处假山石后面,待赵姨娘走后方上前拿起纸包细看。
打开纸包,只闻见那缕青丝上有潘又安惯常熏的安息香,又有一个小药囊,纸包内侧写了字,意思是司棋给十二钗里最有成团希望的几个仙子下药,事成之后便将潘又安送还。
众人惊异非常,一时无话,北静星君道:“根据司棋仙子所言,那赵姨娘必定是有嫌疑的,至于王夫人和贾环是否参与了绑架勒索,还需求证,依我看来,咱们还是小心行事,莫要冲动才好。”
探春点点头,拍了拍司棋的肩膀:“司棋姑娘这么回去,怕是会引起怀疑。”
北静星君拾起了落在地上的瓷片,道:“今儿这么多人都见着了,瞒着也不是办法。”
湘云道:“正是这样,不如请北静星君向神瑛侍者和警幻仙子秉明。”
北静星君摇了摇头,“那潘又安公子还不知扣押在何处,这般却又是过于胆大了。”
黛玉思虑了片刻,道:“不如请司棋姑娘回到灵河岸畔的院舍中,暂且避一避,那赵姨娘等人见不到司棋姑娘,必定急头白脸自己送上门来,到那时请北静星君带着几位仙君一并拿下,细细审问潘公子在何处便是。”
北静星君手中拈着那瓷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司棋坐着的椅子,司棋缩着脖子不言语,他点了点头:“就按照绛珠仙子所言罢,各位仙子,时候不早了,还请快将今日拍照正事办完,我会护送各位回院舍。”
他抬头望着天空洁白的云朵,远处海浪一声一声传来,《幻境时尚》杂志社的仙君搬着灯光相机等器具,沉重的脚步打在木板上,【乘风破浪的十二钗】也快要接近尾声了,他只希望这一场秀能安安全全办完,至于心上的那个人能否出道,他已经不在意了。
要知端的,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四回
《幻境时尚》杂志出刊的时候, 黛玉正在放春山水帘洞排练。《雨霖铃》这舞蹈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这一回人人都跳中国古典舞, 怎么跳的好看有新意, 让她这两日绞尽了脑汁。
天色尚早,黛玉三人小歇了一会,训练室里没有窗户,空气不流通, 闷热难耐, 黛玉却觉得熨帖又安心。
司棋一事暴露后,被湘云带到了灵河院舍的一处空房内住下, 北静星君悄悄将此事告诉了宝玉,这段时间又许多仙君仙子巡逻把守,近日倒是全无波澜, 黛玉因此能全身心的投入比赛中, 仿佛身处安详的梦里。
她只穿了训练的小衫,松阔的撒花绫裤腿,锦边弹墨袜, 缎面的软底小鞋,将头发细细挽起,汗水顺着脖子往下淌, 她也觉得清爽舒坦。
先看见杂志封面照的是柳五儿。黛玉还斜斜地坐在地上,靠着一个塞了棉花的软弹垫子,双眼微微眯起, 困意袭来。柳五儿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的看那琉璃镜,和一边坐着吃核桃酥的秦可卿说些仙境八卦,诸如婉华仙子去人间微调了鼻子开了双眼皮, 罗浮山南方鬼帝新开了一间火锅店却无人问津,九天玄女见【乘风破浪的十二钗】在仙境里大红大紫而与警幻仙子洽谈第二季参赛事宜云云,忽而大叫一声,惊得黛玉睡意全无,秦可卿手中的半个核桃酥也被捏碎落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