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不能不讲亲情啊。”
“我讲过一回亲情了，不能再讲了, 大壮也有过话让我给您养老送终，你就别惦记了。”张丫紧紧抱着儿子说道。
英子忽然从她身上明白了一些事，“你还继续卖菜吗？”
“怎么不卖啊？不在菜场卖了，我订的商服完工之后我开鲜菜食杂店, 我听说可挣钱了。”
“是啊。”
“英子你还卖豆芽吗？”
英子顿了一顿，“等把手里的存货卖完就不卖了，我想继续读书。”
张丫惊讶地看着英子, 她是知道豆芽有多大利润的, “耽误挣钱了吧。”读书？那些大学生看起来也没多赚多少, 在省城一千块钱就是一关，能过两千的都是高薪了。
“我原来卖豆芽的时候就想着攒钱读书。”那个时候是她的一个隐秘的梦想，只不过钱越赚越多，渐渐忘了，是周林海提醒了她。
“也是, 你还小，应该读书。”
“我就是有个想头，谁知道能不能成呢。”
英子告辞离开。
她提前将自己不做这一行放出风去了，除了那些食杂店主，张丫也是一个重要的信息源头，有一些跟她相熟的食杂店主笑她胆小，也有一些人对此表示赞同。
“你一个女人人单势孤的，确实是安全第一。这种生意适合一大家子人干，再不济也应该是两口子一起干。”没有不透风的墙，英子实际的年龄和未婚的身份还是有些人知道的，“小姑娘还是干点别的事比较好。”
英子没对他们说她要读书的事，夏虫不可语冰，对这些人而言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农村姑娘想着念书的事，有点“心空眼大”了。
英子把周明德的笔记和课本全都挑捡了出来，先从高一的开始看。周明德是念全市乃至全省最好的高中的，高一笔记的内容就不是英子能“理解”的了，仔细研究之后，又觉得他们的老师教得方法更加先进，思路更加清晰。
周明德是在周六的餐桌上知道英子的想法的，“上学？”他惊讶地看着英子，“大姐，你多大了？”
“她比你小多了，以后别叫大姐了。”周林海说道。
“哦。”周明德搔搔头，“我高中时成绩还行，有什么难题不会解你可以先找我，高二上学期末的话，按道理高中三年的课程已经上了一大半了，也就剩最后那点儿了，你成绩怎么样？”
“在我们县高中中上。”
“那也还行，反正现在也扩招了，大学比过去好考多了。”周明德说道。
英子低下了头吃饭，普通的大学好考，重本照样很难考啊。
周明德念了个号码，“这是我的QQ号，以后你在QQ上跟我联系。”
“QQ”英子觉得挺陌生的。
“是啊，你申请一个吧，不需要花钱能够随时联络，我房间的电脑你想用的话就搬你房间去。”
“你那台电脑太旧了，我们公司新换了一批电脑，我让他们把淘汰的送咱们家两台。”
“干嘛啊，送两台新的给我们不行吗？就你们公司大钱都浪费了，还差这点儿小钱。”周明德撇了撇嘴。
英子交社保的时候已经知道了，长海贸易实际是半国企的性质，周林海是“承包者”，在2000年左右的此时，没有一层国企的外皮，从事大宗商业活动在东北地区还是比较受限的。
有这么一层皮嘛……
“浪费。”周林海说了一句没有再继续说。
隔天果然有人往家里送了两台全新的电脑和配件，连打印机和打印纸都有。
周家的宽带是现成的，来人帮着装了系统调试了网络这才离开。
周明德帮英子申请了QQ号，教她学会了用QQ，英子目前除了打字太慢之外，没有别的不会的。
就算是决定了要复习，英子也没有脱产，而是将书本和课桌摆在了客厅，孙兰英看电视，她看书，说来奇怪，她读书这事儿支持力度最大的实际是孙兰英，英子读书她再不闹腾了，反而会安静地看电视。
英子底子打得好，很快复习完了高一部分，开始学习高二部分，到了寒假的时候做周明德帮她要的高二期末卷，成绩已然不错了。
这半年英子也陆续听别人说过一些“豆芽”江湖的事，果然另外两个家族崛起了，都属于人多力量大型的，虽然没有涉黑，显然也不是英子一个小姑娘能惹得起的。
张丫买的房子建好了，她先装修了商服，开了间鲜菜食杂店，生意不错，刘婶已经恢复了精神，帮着看店带孩子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
这一家子人啊，没了大壮，生活可能更平静一些。
冬去春来，孙兰英的病更严重了一些，她生了两次病，都是感冒，但一次比一次严重，医生说这是她免疫功能开始下降的象征，在最后一次感冒之后，她开始行动有些不便了，语言能力也开始退化。
经常一天也说不上几句话，经常像个孩子一样用颤抖的手指指着某项事物。
英子的学习计划暂停了，她得全心全意照顾奶奶，奶奶却不接受这一点。
“读！”奶奶指着书命令道。
“奶奶，我一会儿就去读书。”
“读。”奶奶继续指着书。
“奶奶，我会继续读书，你看我读给你听。”英子把孙兰英安置好，拿出语文课本读给她听。
读了一会儿，孙兰英忽然涨红了脸，挣扎着想要从床上起来，英子放下书扶着她起床，床上已经被她尿湿了大片。
孙兰英顿时情绪有些激动，甚至哭了起来。
“没事儿，没事儿啊奶奶，我帮你换衣服，咱们洗个澡先。”英子轻声安慰着她，扶着她到卫生间，帮她脱掉衣服随手扔进洗衣机里，扶着她坐在特制的淋浴椅上，帮她弄干净，换好衣服之后，扶着她在卧室坐下，这才将脏床单换下来。
这已经不是孙兰英第一次尿床了，床单下面铺着一层的塑料布，闷热又不透气，冬天屋里供暖，孙兰英身上已经起湿疹了。
除了要帮她随时换洗之外，英子每天给她擦抹药膏，尽量让她舒服些。
周林海拎着一大包东西从外面进来，见到这一情景明白了，“奶奶又尿了？”
“嗯。”英子点点头。
“这是我托人从国外买的纸尿裤，从现在开始奶奶带这个。”周林海将手里大包的纸尿裤放下。
彼时中国人还没办法接受纸尿裤，尤其是成人款的，“这个能行吗？”
“外国老人都用这个，只要勤换洗没什么不行的。”
“可这个多捂得慌啊。”
“再怎么捂得慌也比全身起湿疹强。”
“这一片得多少钱啊？”英子拿出纸尿裤，上面的包装是白头发洋人老太太，看起来就不便宜。
“这个在国外不贵，夹在进口的货物里带进来的，你不用心疼钱，勤换洗。”
把这东西给孙兰英穿上颇费了一番心思，她虽然退化得厉害，但本能的不接受这个东西。
英子哄着她穿上，又帮她换了身英子自己从市场上买的棉纱料子做的睡衣，“你看，这样躺在床上就不浑身闷了。”
英子扶着她躺在新换的干净床单上，柜子里光床单被褥就有四套，都是周林海或是国外代购或是从南方买回来的能全身机洗的材料，卫生间里面新换了一台大容量的洗衣机。
沾上大量的屎尿就得先投洗掉脏污，然后全部放进去机洗，这是周林海的底线，英子也是个爱干净的姑娘，所以就算病情发展到现在，孙兰英的卧室依然除了洗涤用品淡淡的香味之外，没有任何怪味。
“你去洗衣服吧，这里有我。”周林海对英子说道。
周明德这个时候来得不是很多了，家里只剩下周林海和英子主力照顾孙兰英，他们俩个培养出了类似“战友”情的情谊。
英子把被褥也拿去卫生间，先用大盆子搓掉表面的污渍，再放进洗衣机里洗，洗完之后还要再消一次毒，冬天外面不能晾晒，她就在客厅搭了个晾衣架，随时晾晒。
因为供暖屋子里干，温度又高，就算是被褥一夜也就干了。
就在两人忙碌的时候，周明德背着个大包从外面推门进来了，他的表情颇有些沮丧。
“怎么了？”英子问他。
“没事，从今天起我搬过来帮你们。”
英子笑了，“你能做什么？”
“我哥上班的时候至少能帮你照把眼。”
那倒也是……英子看了看他身后，“你锁大门了吗？”
“锁了，加了两道锁呢。”
窗外阴云密布，怕是要有一场大雪了，英子叹息了一声，她查询过资料，也跟给奶奶看病的医生请教过护理知识，奶奶现在的情况已经是重症阶段了，情况只会一天天变糟不会变得更好。
“奶奶快过生日了。”周明德坐在客厅说道，“我爸说今年不过了。”
“不折腾她是对的，她也记不得生日的事了。”
“她不记得，我们都记得，她还能过几个生日啊？英子，你是不是觉得我爸他们特别不孝？”
“奶奶已经比绝大多数患者幸福了。”有暖气充足的房子住，有专人照顾，有随时能换洗衣物的条件，一旦病情严重马上就能送医院不需要考虑花费……
在农村，奶奶估计是熬不过冬天的，就算是子女孝顺，又哪有这么好的物质基础呢？
作者有话要说：奶奶确实是幸福的啊。感谢在2020-05-25 20:06:05~2020-05-26 21:10: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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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家庭会议（一）
天气尚好的时候, 英子扶着奶奶坐上轮椅到外面晒太阳，她坐在轮椅上抬头看着天空, 脸上露出了一丝喜意。
“奶奶，你看今天的太阳好不好？”英子替她拉高了毯子，已经过了清明节了，这一年的清明节分外冷清, 周林海被拉去撑了两个小时的场面就自己回来了, 他现在出差的频律相对少了一些，能在家里办公尽量在家里办公。
“挖菜。”奶奶忽然说道。
“嗯，是挖菜的好时候了呢。”英子说道, “奶奶，你说咱们种一小块园子怎么样啊？”英子指着铺着石板地砖的院子说道，“就撒一点种子，我在菜场看见有卖婆婆丁种子的。”
奶奶继续说着, “挖菜！”
“奶奶，你是不是想吃野菜了？等会儿我推你一起去公园，道边有卖野菜的。”
奶奶终于不说了, 在她的早期记忆里, 野菜是很重要的一部分吧。
英子跟周林海说了一声, 周林海拿起衣架上的西装外套穿上，“我陪你们一起去。”
两人一起推着奶奶出了门，为了方便轮椅出行，家里的台阶已经修过了，变成了坡路, 但门槛那里还是有点高，周林海帮着英子将轮椅抬过去。
“仓库里还有点水泥，回来的时候我把那里抹一下。”周林海很自然地说道。
“好啊。”英子答道，两人推着奶奶在阳光下慢慢走着。
柳树已经萌发了嫩芽，隔壁人家无人照管的李子树上开满了白色的花朵，风吹过时落嘤缤纷，吹落一地的花瓣，附近的墙跟底下婆婆丁（甫公英）已经长得很高了，看起来有些老。
在集市上卖的比较嫩的婆婆丁都是从山里挖出来的，山里阴面雪融化得晚，这个时候婆婆丁正是鲜嫩的时候。
公园那里果然有些人拿着小塑料袋在卖婆婆丁，除了婆婆丁之外还有小根蒜、刺老芽、柳蒿芽、刺五加之类的。
英子捡出一根刺老芽给奶奶看，“奶奶，认不认识这个？”
孙兰英瞧了一会儿，“刺！”
“是啊，刺老芽，煎鸡蛋可好吃了，回家我给你做。”刺老芽大约是野菜里最贵的了，仅次于猫爪菜。
英子每一样野菜都挑着买了一些，这个时候的柳蒿芽实际有些“大”了，不如一开始时鲜嫩，但包饺子吃是没问题的。
她买菜的时候周林海就在那里扶着轮椅看着奶奶，奶奶对野菜很感兴趣，英子买回来的菜她全部示意放到自己腿上，一样一样慢慢扒拉着看。
“奶奶，我们晚上吃菜团子好不好？”英子忽然想起小时候自己的姥姥曾经说过当年吃的菜团子，其中柳蒿芽菜团子最有“风味”。
孙兰英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太阳正好，公园里很多老人在活动聊天，英子和周林海推着奶奶到一块阳光好的地方，让她多晒一会儿太阳。
没过多大一会儿，乌云遮住了太阳，略有些凉了，英子赶紧帮孙兰英把被子盖好，推着她往回走。
回到家里英子的第一件事是检查孙兰英有没有拉尿，确定她尿了之后马上给她换纸尿裤，替她换好之后，孙兰英的嗑睡也暂时过去了，英子给她倒了杯水喝。
孙兰英不能喝奶，她一喝奶就拉肚子，周林海说这是乳糖不耐，因此她补充营养或是喝豆奶或是吃带虾糠的食物。
英子把她推到电视前面，奶奶现在对动画片更感兴趣了，她调到了动画频道，让奶奶看动画，自己去厨房准备吃的。
菜团子说起来非常简单，就是将任意菜切碎，用苞米面浆粘合在一起，团一团，考验主妇的是尽量少放粮食多放菜。
因为这就是困难时期的食物，各种菜比粮食更易得，菜团子比窝头更省粮，除了菜里面还可以放榆树钱。
但是现在属于“健康食品”了，英子小的时候姥姥用这个法子给孩子们做“点心”，英子也挺爱吃的。
只不过姥姥是用比较不苦的小白菜，切碎了放油和虾糠打里面一个鸡蛋，用二舅妈的话说是“地主”版的菜团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