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圣明,”唐五轻出一口气继续说:“皇六子死后,奉安老国公就将太后从陈氏族谱中除名了,并且令世子不得听从其任何私令。”
“可太后却不愿意放过权势鼎盛的母家,屡屡拿偷龙转凤之事做要挟,这让老国公生了杀女的心。可惜因有皇六子之事在前,太后早就提高了警惕,老国公几次都没有得手,终抱憾离世。陈弦痛哭说老国公死不瞑目,入殓都没闭眼。”
好歹毒的妇人,竟拿自己犯下的错,以陈氏一族人的命要挟年迈的老父,镇国公为奉安老国公感到痛心。他也终于明白为何皇帝要不顾名声,将她送去护国寺了?
唐五还有话要说:“皇……皇上,陈弦还告知臣,太后仰慕前朝丰天女皇。在闺中因喜《丰天呈黄经》,被老国公夫人斥责过多次,都没什用。”
她这是做春秋大梦呢?前朝的丰天女皇幼时家逢大变,四处漂泊,见识多广,妙龄之年就在广陵门集舌战江都十三俊才。要知那十三俊才后来个个都是贤能。
太后被养在深闺,见闻过什么?读一本《丰天呈黄经》就想学丰天女皇,简直是不知所谓。
“陈弦除了这些醉话,就没拿出点旁的?”皇帝手指轻弹着龙案,话谁都会说,但证据呢?他下旨废太后,总要有证据来向天下交代。
镇国公扭头看向有了媳妇忘了爹的孽障:“皇上问你要证据。”
唐五舔了舔发干的唇:“那个……那个臣岳父肯定是装醉,借着臣的口向皇上投诚。奉安国公府世子陈一耀去了平中省,帮韩逾打掩护就是个样子。臣相信奉安国公府迟早会拿出证据指认太后,与其割裂。”
“朕等着,”皇帝打量起唐五,一些日子没见,其面上的轮廓都刚硬了几分,便知这半年多是没少练,“出了七月,你和陈氏女就要成婚,朕会让皇后赐陈氏女一份添妆。”
唐五明了圣意,兴奋地立时磕头谢恩:“皇上圣明,臣一会就去告知陈小九这个大喜。”
“不用急着谢恩,”皇帝敛目:“两年之内,若奉安国公府拿不出让朕满意的东西,朕就当你之前的话没说。”
两年时间,足够燕茂霖摸清户部的底。
“臣代奉安国公府叩谢皇恩,”唐五并不觉两年时间太短,至少有这两年的时间,奉安国公府还有机会。
“退下吧。”
待镇国公父子离了大殿,长相平凡的中年男子从盘龙柱后走出,多嘴问了一句:“皇上相信唐逸清说的话?”
起身走下大殿,站到山河千秋图下,皇帝没有回应天甲。陈弦借唐逸清之口传到他这的话,他信。给奉安国公府机会,也是有原因的。
被立为太子那日,他在乾正殿陪父皇下了一夜的棋。父皇说京中勋贵与各方大氏族牵扯愈来愈深,再那般下去,迟早有一天勋贵与世家可左右朝政。
会娶太后,是父皇自己向皇祖求的。不为其他,只因父皇有一次代皇祖去奉安国公府参宴,偶然发现太后在读《丰天呈黄经》。而那时还是闺中淑女的太后,在知道他是太子,便有意展示才学。
交谈之中,父皇将话引到朝政,太后毫不避忌侃侃而谈。这叫父皇看到了太后的勃勃野心,他求娶她,养大她的野心,想的便是将开国勋贵——战功赫赫的奉安国公府连根拔起。
皇帝并不认同先帝的做法,勋贵与大氏族渗透太过,当政者可打压、离间氏族勋贵,重学重科举,拱寒门士子入朝,成多方制衡。
而除尽功勋,只会让有识之士寒心,再到战时,还有谁会主动请缨沙场点兵御敌?
仰望山河千秋图,皇帝眼底清明,他要盛世长荣、开疆扩土,就不能鸟尽弓藏,滥杀那些开国勋贵。当然若他们真有心叛逆,他亦会赶尽杀绝,让他们永无翻身之地。
父皇,您有后悔当初的决定吗?
一顶着张圆脸,看起来还十分稚嫩的宫女拎着金丝楠木食盒从后殿走出:“主上,皇后娘娘让臣给你送三宝汤来。”
“怎么是你过来送?”方脸太监面露不愉。
“地字九押送延禧宫的宫人去慎戒司,地壬还在翠微宫守着,小雀儿只能找我,”地辛斜眼瞪着天乙:“主上进口的吃食是随便能交到别人手里的吗?”
天乙闭嘴,他就说了一二三……七个字而已。
“皇后怎么样?”皇帝坐回龙椅上。
地辛放下食盒:“娘娘也在用汤,臣服侍您净手,”跑回后殿,转眼就端出一盆水,“这三宝汤,宝鹊熬了一上午,专门给娘娘补身子的。娘娘惦记您,特地让小雀儿找人给您送一盅来。”
闻之,皇帝不禁笑出了声:“她又知道了。”也怪他到坤宁宫太及时,露了馅。
揭开盖子,香味扑鼻而来。天乙依例查检,确定没问题,皇帝才拿起调羹舀汤,品了一口立马赞道:“嗯,不错,皇后宫里小厨房做出来的膳食比御膳房更佳。”
“宝鹊姓沈,”地辛说道:“擅长做各种药膳,应该是出自前朝那有名的女医官家,且她也说过手艺传女不传男。”
皇帝看着盅里的汤,面上没了笑:“皇后的膳食有什么问题?”元元是不信他,还是后宫里事多暂时无暇他顾?
地辛摇首:“没什么问题,只是注重于活血强体,”将自己的猜测言明,“估计是之前见了大皇子和二皇子,娘娘心里怕才这般养身子。”
没有刻意避孕,皇帝嘴角复又扬起,接着喝汤,他确实想皇后给他生一个健壮的皇子:“吩咐御膳房,朕想吃鹿肉。”光皇后补不行,他也得补。
什么?天甲以为自己听错了,隔了两息才陈明事实:“主上,范德江去夕凉宫处置废妃苏氏了。”他们不能代劳,不然那黑皮肯定以为龙卫在争宠,会嘀嘀咕咕很久。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地支持!!!!
第46章
还要吃鹿肉?地辛垂目看向那盅汤汁醇浓的三宝汤, 不禁蹙起双眉:“主上,夏日里天燥热,补精气没得这么补的, 过犹不及。”
你可闭嘴吧,天乙一把将全身上下一根筋的地辛拉离,瞄了一眼神色好像很自然的主上, 推她往后殿:“汤都送到了,你还待着做什么, 等汤盅吗?”一点眼力劲都没有, 这话用得着她来说, “赶紧回坤宁宫守着。”
“知道了, 我这就回,”地辛没觉自个有错,宝鹊熬的三宝汤里可不仅仅只有乌鸡、猪骨、猴头菇,皇后娘娘葵水来了, 适合大补。可皇上又没……她还是回去吧,想想这些年吃下去的那些肉, 全是皇上给的, 不能大逆不道。
喝完汤,皇帝擦拭了嘴, 正好范德江也带着东西回来了:“皇上, 这是废妃苏氏所招认的罪行, 她已画押,”将几张纸呈上,“慎戒司的持戒嬷嬷说晚些时候,会把伺候废妃苏氏的宫人招供送来御前。”
接过大概浏览了一遍,皇帝冷嗤, 沉声言道:“人面蛇心,”将供状放回范德江捧着的托盘上,微敛凤目,“把苏氏的供状誊抄两份,分别送去大理寺和都察院。”
在后宫里滥杀无辜宫女,事发后又心生怨恨当众刺杀皇后,此般罪行足矣祸及门楣。
他刚登基那几年,荣亲王仗着身份嚣张跋扈,拿着所谓的“耿直”作利器,时常把太和殿当荣亲王府,于文武百官面前贬薄他,妄想削弱帝君威严。
时任吏部侍郎的苏庆和利用职务之便,没少拉拔荣亲王脉系。废妃苏氏清音的父亲苏余,一个同进士,无什看得着的地方政绩,竟被擢升为紧挨着京城的津边府知府。
还有常赟,荣亲王的连襟,出身安河大氏族常氏,与皇后的二舅燕茂庭同是靖文十七年二甲进士。不过燕茂庭为传胪,而常赟挂在末位,差两名就沦为同进士。
常斌此人手段能力也算出众,但远不及燕茂庭,更不要说是燕茂霖。可他竟在苏庆和的有意操作下任了顺天府尹,位居正三品,可比燕茂霖。
而诸如常斌、苏余之类的事件足有十六桩,也不怪先帝不喜世家与勋贵抱得太紧。
但看苏庆和便可见一斑,世家只需出一个能臣,就可鸡犬升天,在朝中结党。这些年姜堰苏氏可没少助荣亲王营私。三年前镇国公上交南漠兵权,一夕之间朝堂上风云巨变。
一年后苏庆和被他明升暗贬,剥离了吏部,任命为工部尚书。而常赟则进了礼部。这两年,他像修剪花枝一样,一根一根地将朝中那些错综繁复的脉系剪去,插上新枝。
有些事过去了,但账还在,皇帝自认是个赏罚分明的君王,当然这只针对认得清主子的官员。而心瞎眼也瞎认不清主子的,他只会叫他们明白一点。君要臣死,臣就只有一死。
服侍皇帝这么久,范德江自是能揣度到圣意:“奴才这就去慎戒司瞧瞧,”说完便拔腿想走。
“等等,”皇帝手指轻弹着龙案,垂目看着空了的汤盅:“你绕道御膳房,知会他们一声,近日朕政务繁忙,需要补补精气神。”
“皇上,您龙体哪不适了,”范德江紧张了,两眼将主子从头到脚查检了一遍:“奴才去叫姜苁灵过来给您搭个平安脉。”
皇帝冷眼瞥向听话不听音的范德江,已经在考虑是不是要换一个御前首领太监,这个皮黑眼小还愚。
“朕龙体无恙,就是想吃鹿肉了。”
鹿肉,是他见过的那个鹿吗?范德江下意识去擦脑门上的汗,这还没到贴膘的时候呢?目光下落,偷偷瞄了一眼皇上的那处,不过夜夜耕耘确实是要补补。
“奴才这就去吩咐御膳房。”
“午时一顿,鹿肉二两,”皇帝还记着地辛的话:“早晚膳食清淡些。”
这样也可以,范德江放下心了,他还怕皇上补过了火气大:“皇上,您还有什么吩咐吗,要不要着御膳房给皇后娘娘那也送一些补身子的珍馐?”在他看来,比起皇上,皇后娘娘更要好好补补。
算他细心,皇帝觉范德江还可以再留些日子:“去吧。”
范德江人才出大殿,头一抬就见慈宁宫的首领太监鲁宁来了,不禁翻了个白眼,估计是苏氏刺杀皇后的事传进了太后耳里。
太后能不知皇上接下来要干什么吗?这不就来请圣驾了。
“范公公,”鲁宁离老远便扬起笑脸:“您在正好,”快步走近,“太后娘娘听说了苏昭容的事,愧疚不已,想请皇上去慈宁宫一趟。”
伸手不打笑脸人,范德江扯起嘴角应付着:“我的鲁哥哥呀,您这声可小点,”貌似十分紧张地一把拉着人到石阶下的角落处,压着声说,“还苏昭容呢?那是废妃苏氏,皇上这会正在气头上。”
他知道是废妃苏氏,鲁宁心里也苦:“范公公,皇上这……”
“能不气吗?”范德江抱紧拂尘,抄着两手:“当着皇上和众妃嫔的面拿簪子刺杀皇后,这让皇上的脸往哪搁?”不给鲁宁说话的机会,又接着道,“刺杀一国之母啊,那是灭九族的大罪。皇上能轻饶吗?饶过了之后,要皇后这个大靖国母如何自处?”
“范公公说的对,”鲁宁眼泪都汪眼里了,守着空荡荡的慈宁宫那日子有多逍遥,现在就有多惶恐。可奴才的命,由不得自己。
李安好用完一盅汤,又吃了四个菜圆子,下榻走了一盏茶的功夫。
今日经了那么件事,她也没什心情翻看账本,拿了从伯府带进宫的《同州话集》躺在内务府前两日送来的摇椅上,身上搭了锦帛,才翻了两页书,就听宝樱说冯大海回来了。
“让他进殿说话。”
换了身衣服的冯大海弓着腰进了殿:“奴才请娘娘安。”
“起吧,”李安好放下《同州话集》:“送苏氏走了?”
冯大海点首:“是,御前的人列了罪状,让苏氏画了押,奴才便送她上路了。”那苏昭容瞧着清心寡欲,全是装的,死前还在嚷嚷着要见太后。御前有个小太监的脸都被她挠了两爪子,血淋淋的。
李安好轻叹一声,这都是咎由自取。
“奴才回宫的时候,瞧见慈宁宫的首领太监鲁宁往乾正殿的方向去了,”冯大海猜肯定是去请皇上,这回太后是真的要恨上他们坤宁宫了。
倒是不意外,李安好后仰躺回摇椅上。随着摇椅轻轻地摇动,她的心绪也跟着渐渐归于沉寂。
苏氏那举起的簪子,不管落没落到她身,众目睽睽之下,刺杀皇后的大罪是无从抵赖。把柄递到手,皇上是不会叫她受委屈的。
李安好微挑唇角,敛下眼睫,垂目看着翻开的这页纸头,手指滑过“连坐”二字。姜堰苏氏可是两百多年的大氏族,他们千不该万不该的就是生了妄想,将嫡系长女嫁入天家。
荣亲王妃苏氏茳苑的嫡房哥哥,工部尚书苏庆和,危矣;礼部侍郎常赟,危矣;津边府知府苏余,危矣;盛产织绣的蜀州府知府……
看来皇上要忙一阵子了,不过像这样的忙碌,他应是极喜的。
钟粹宫,淑妃回来歇息了一会,便准备上书皇后。
“娘娘,您真的要让韩嫔搬到东侧殿?”烟霞有些不认同,说璐女是主子的亲妹妹,但主子进东宫时,璐女还小,两人根本就没什姐妹情。
璐女性子又张狂,什么都喜争风,她是真怕其会拖累娘娘。
淑妃无力地深叹一口气:“本宫瞧她也嫌烦,但却不得不顾着武静侯府。”今儿苏氏那劲儿,她是看在眼里怕在心里,“咱竖着耳朵等着吧,苏氏这事远没到了结时。”
韩璐还是放在眼皮子底下,她才能稍稍安心。
“等韩嫔醒了,奴婢将今日坤宁宫里发生的事巨无遗漏,一一说予她听,”烟云挽袖磨墨,但愿韩嫔能收敛脾性,时刻紧记背后的家族门楣。
“是要说给她听,”淑妃倚靠着椅背,双目平视前方,想着武静侯府,自入东宫,她就再没回过侯府:“说句你们都不信的话,本宫是真觉韩逾比二弟更适合支立门户。”
韩逾幼时身子就弱,大概也正是因此,他性子特别静。她不喜欢韩逾,自有他那天起就厌恶。拉开书桌的屉子,其中藏着几本泛黄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