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洛克说着看向凯尔西,见其已打开小工具箱。
凯尔西取出棉花棒与玻璃试管递给歇洛克。
目前暂且不知血迹来源,也不一定与奥尔之死有关,但该做地取证是一样不能少。
不只取证血样,也要提取岩石边的皮鞋印。
两人此行没有携带照相机,凯尔西就打开速写本画了起来。不仅描绘男士皮鞋印,在男鞋印的边上,还有女士鞋印。
从这些鞋印朝向与足迹分布来看,那一对男女是共同来到围墙下的岩石边。
“女鞋的尺码与茱莉娅相同。”
凯尔西却知道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茱莉娅的鞋码不大不小,昨夜在小树林里幽会的人,至少有一半女士与她的鞋码一致。
前来小树林的幽会宾客之中,不仅有尺码鞋码一致,还有鞋底花纹一致。那些皮鞋多半是出自同一家鞋店。
歇洛克将沾取好的血迹样本放入工具箱。他循着可疑的男女鞋印朝前走,试图找到它们的来处。
最终,出现在岩石边的足迹却断在了小树林中,因与其他人的足迹混在一起,再难辨识。
歇洛克又复查三圈,等凯尔西描摹下了鞋印,他摇了摇头,“其他地方也没有发现血迹。”
那极有可能是伤者手部受了轻伤,而出血量非常少。
两人却因此生出疑惑。
舞会上的男女宾客都戴手套,而岩石上留下的血迹,分明是某男士左手触碰到石头表面。
那位男士在什么场合下摘下手套,他又怎么会受伤?是在小树林意外刮伤?或是其他?
此时,费马快步过桥前来小树林找人,打断了两人的猜测。
费马言简意赅地说了对毕维斯、亨利与茱莉亚的安排,三人同意暂时离开老宅三天。在此期间,凯尔西与歇洛克能在安格斯府邸放手调查。
费马直言,“我知道时间有些紧迫,会尽力拖住那三个不明事理的。还请两位帮忙务必找出表弟的死因真相。现在,我有什么能帮忙的吗?”
三天。
居然还搞了一个时间限制。
对此,两人也没表示不满。
歇洛克对费马直言,“请您将大厅里的无关人事都请走,只留下昨夜参加舞会的相关人士。请稍等一会,我们会向他们询问昨夜的情况。”
至于要等多久?
反正等到初步尸检与死亡现场的勘察完成。
奥尔死在卧房浴室,而他的尸体被放置在卧室床上。
四十分钟后。
歇洛克从头到脚检查完奥尔的尸体,来到浴室,就见搜查了一遍卧房的凯尔西坐在木浴桶中。
——正在模拟奥尔的死亡场景。
这个木制浴桶呈圆柱形,下方有小孔排水。它并不宽敞,反而偏高,当人坐入桶内后,无法伸直双腿。
为此,需要踩着踏凳跨入浴桶,而浴桶内置方凳,奥尔可以像坐在椅子上一般沐浴。
“强尼说,他先放干浴桶的水,然后再抬出奥尔的尸体。”
凯尔西模仿着奥尔的坐姿,双手摸向木质浴桶内侧,触碰到了木板上的几道划痕。
当即就问歇洛克,“奥尔的指甲缝里有木屑吗?”
“有。”歇洛克对比了木浴桶的材质,“奥尔右手食指指甲略外翻,用力过度,指甲缝留下的木屑与浴桶木头材质一致。”
这意味着奥尔死前有过挣扎痕迹吗?
凯尔西将桶内板凳递给歇洛克,腾空板凳的位置,她才能在浴桶内蹲下。再调整了一番角度,终于才看清内侧的那些指甲划痕。
划痕并未构成字母,而像是某一图像。
“似乎像没完成的五角星?”
凯尔西无法确定,便说,“汤姆,你也进来看看。”
进去?
进哪里?同一只浴桶里?
歇洛克没有动,反而一本正经地指出,“在我面前的并不是一只能容下两人的浴桶,只能请你先出来。杰瑞,我很抱歉,这次让你失望了,无法完成你的共浴要求。”
凯尔西倏然抬头,谁要求共浴了?
是,是她表达得不够严谨,那也最多是共浴桶而已。请把话说清楚,不要漏字缺字!
而且她记得亲爱的汤姆曾经说过不会与谁共浴,那么他需要抱歉什么,难道还敢想下一次完成共浴要求?
第111章
“请把你手里的板凳给我, 谢谢。”
凯尔西直接略过了共浴(桶)一事。
现场勘查时,难道她会发散思维去设想适合共浴的浴缸构造?
木制该用哪一种木料,而瓷制有能烧制那些花纹?或许拥有一个浴池也不错, 她来19世纪之后还没体会过游泳的乐趣。
当下,凯尔西面无异色, 绝不承认一瞬思维飘到多远。
她行事严谨, 避免作为浴桶的证物受损,没有手撑浴桶侧缘直接侧跳出去。
稳妥地将板凳放回浴桶内。
一脚踩在上面, 另一脚跨出浴桶, 踏到了外侧的矮凳上。
从一番操作便知进出高且窄的木浴桶并不方便, 更不谈能在其中舒展身体。
“奥尔五十七岁,行动起来不似年轻时灵活。他选择这种浴桶而非矮且宽的浴缸,或许就是看中了浴桶中不能随意移动身体。”
凯尔西试图推测奥尔的习惯喜好, “如果泡澡睡着,他的身体不会下滑没入水中。“
“还有另一种可能,奥尔喜欢身体被禁锢的感觉。”
歇洛克也仿佛没提过共浴, 说起初步的尸检发现,“首先能够明确排除不是溺亡, 但很难判外伤的情况。”
因为奥尔身上都是外伤。
深深浅浅的鞭痕与勒痕, 有些棕紫色淤青未消退,另有一些甚至留了疤。
“之前, 神父提到奥尔有受虐症,奥尔与茱莉娅,前者是M后者是S。奥尔执意要娶茱莉娅,正因他很难找到如此合心意的S。“
歇洛克推测奥尔的两个儿子多少了解父亲的嗜好, 毕维斯与亨利才能理直气壮地坚称茱莉娅必需为奥尔之死负责。
安格斯兄弟俩没有在一群亲朋好友指明,但刚刚向他说出了对茱莉娅的质疑。
奥尔年事已高, 五十七岁还像年轻时随心所欲必然对身体不好,但他与茱莉娅的夫妻生活显然没有把控好分寸。
“奥尔的左小腿有划开皮肤的新伤,双臂也有新留下的血痕。床头柜有他使用的鞭子与绑带,有几根还带着软刺。”
歇洛克由此可见,“茱莉娅平时下手不轻,奥尔更是享受那种疼痛感与束缚感,他选择不能伸展身体的浴桶,也就不足为奇。“
从这个角度,毕维斯与亨利认为奥尔因与茱莉娅的纵欲导致身体变差,是以茱莉娅在奥尔的猝死上有重大责任。
尽管兄弟俩没有证据,但他们的设想却不是全然无稽之谈。
假设茱莉娅有心谋取奥尔遗产,她不断引诱奥尔纵欲,就极有可能达成总有一天玩死奥尔的目的。
歇洛克无法否认安格斯兄弟俩的假设,是因奥尔与茱莉娅对纵欲过度的危害心知肚明。
这对夫妻是O俱乐部的老成员,O俱乐部一直强调要健康安全地进行夫妻生运动,显然他们没有接受建议。
奥尔的明知故犯,是自控力差还是受人引诱?夫妻间的私密,外人很难给出精准的判断。
歇洛克也说不准,是踏入浴桶观察内侧底部的划痕。
这些奥尔临死前以指甲留下的划痕,的确像没有连笔画完的五角星。
问题就来了。
奥尔在浴桶里泡澡,他有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体极度不适?又有没有呼叫求助?这些以指甲弄出的划痕表明了什么?
安格斯家的格局:
一楼是佣人房、厨房、杂物间等,二楼是餐厅与礼堂,三楼是毕维斯与亨利的房间,四楼是奥尔与茱莉娅的住处。
遵从奥尔与茱莉娅的吩咐,四楼一般不留仆从。
男仆强尼也住在一楼,只当主人奥尔通过摇铃机关叫他才上楼。
昨夜,从奥尔开始洗澡,到发现他死亡不足半个小时,强尼不曾听到摇铃声响。
“隔壁的茱莉娅也表示没听到喊叫声。”
凯尔西等会再向众人核实,而现在对死因有另一疑问,“奥尔有中毒迹象吗?他死前思维清醒吗?”
奥尔在舞会上喝了不少酒,喝醉了先睡,凌晨又起来洗澡。
凌晨三点,他酒醒了吗?一月末的威尼斯,气温不算暖和,为什么不索性睡到天亮再洗澡?
男仆强尼并未察觉不妥。就他说,主人奥尔常有各种心血来潮。
凯尔西却需要弄清奥尔的精神状态,如果他意识混乱,那就不能以常理来推断其留下刻痕的意义。
“奥尔是否中毒,这是一个好问题。”
歇洛克出了浴桶,走到在浴室玻璃镜边的置物架上。目光从几个瓶瓶罐罐上扫过,取下其中一只小玻璃瓶。
核对贴标,又打开细闻。
歇洛克将玻璃瓶递给凯尔西,“昨天或者更早,奥尔用了它。”
“是颠茄滴眼液。”
凯尔西知道威尼斯人对此不会陌生。
颠茄俗名即是意大利语的美丽女人(bella donna),文艺复兴时期从威尼斯到意大利,将水灵大眼视为美女。
贵妇们利用颠茄提取物做眼药水。它有让瞳孔放大的作用,可以说是一直流行的液体美瞳品。
尽管凯尔西知道后世眼科治疗中也有使用颠茄提取剂,即阿托品来干预儿童近视,但并不敢轻易使用如今的滴眼液。
颠茄有剧毒,需要谨慎把控用量与浓度,而且人的体质不同也会有不同的过敏症状。
“我用过它。自行配置,散瞳效果明显。”
歇洛克说起他在特殊伪装时使用过颠茄滴眼液,而面前这瓶从标签能看出自O俱乐部。
凯尔西并不奇怪歇洛克会使用颠茄滴眼液。
哪怕不为伪装,好奇心旺盛的福尔摩斯先生也会亲身上阵实验各种药剂。
只是奥尔为什么使用眼药水?
“也许,奥尔想让自己拥有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
歇洛克暂时无法判断,谁让奥尔的癖好与众不同。
“虽然那对夫妻有时分房睡,但这间卧室也有不少茱莉娅的私人物品。这瓶眼药水理论上来说是茱莉娅的,而奥尔觉得有趣也实验一下?”
凯尔西回以微笑。
对此,她也说不出所以然来,等会就此也要仔细询问茱莉娅,包括奥尔是否对颠茄过敏。
在此之前,歇洛克先从工具箱找出了提取指纹的粉末,将眼药水玻璃瓶上的指纹一一提取。
至于奥尔是否中了其他毒?
歇洛克想念英国的实验室,而在威尼斯缺乏那些检测手段。仅凭这一次的初步尸检,只能说没有发现确凿的中毒反应。
奥尔身上或红肿或淤青的伤也是极大干扰项,无法精准确定是外伤的残留痕迹,还是中毒引发的某些症状。
“威尼斯不比伦敦,这里缺少毒检设备。”
歇洛克直言猜测,“安格斯家的那三位同意我们调查,有可能就是料准了这一点。”
是有这种可能,还给了三天的期限。
虽然没明说三天没有调查结果会如何,但是干扰查案是必然的。
“检测手段不足,那就把能查得都先查了。”
凯尔西见歇洛克将提取的指纹板放回工具箱,向他使了一个眼色,“汤姆,请问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什么?
歇洛克秒懂凯尔西,他郑重其事地点头。
终于到了推翻单人浴桶的时候,无法让他们共浴的浴桶留也无用。
以上,仅是玩笑。
“强尼不该将洗澡水放干的,水里说不定有重要线索。”
歇洛克说着与凯尔西合力,两人轻拿轻放将有些沉的木浴桶移开,检查排水软管与下水口是否有残留物。
凯尔西取来煤油灯照明,而歇洛克还就找到一样与浴室无关的东西。
——海草,一小段海草钩在下水道口。
两人盯着海草。
这东西在亚得里亚海不少见,而随波逐流在威尼斯的水道里也时有漂浮。
“但它不该出现在浴桶里。难道奥尔除了有滴眼药水的爱好,还有在洗澡水里加海草的习惯?”
凯尔西不解,“是我孤陋寡闻了,以往只听过女士们跑牛奶花瓣浴,竟然还有海草浴?”
“那我也可能少见多怪了。我也认为洒海草泡澡不正常。”
歇洛克将海草装入证物盒。既然海草不是用来泡澡的,势必是奥尔从哪里沾上的,而最近的地方是经过安格斯家的小河。
是的,小河。
两人想到一个让奥尔半夜洗澡的理由,奥尔会不会去过河边弄脏了身体?
翻查奥尔昨天穿的衣物,从外套到睡衣并没有明显脏污痕迹。不过,他的拖鞋底有泥渍,是沾上了河边的土。
每天仆从都会清扫卧室,也会清洗奥尔的衣鞋。
昨天奥尔又是什么时候穿拖鞋去的河边?
昨天一整天是茱莉娅的生日庆祝宴会,奥尔身着正装宴客。
哪怕他休息时换过拖鞋,也不会白天穿拖鞋去河边,万一撞上宾客极不礼貌,那就是半夜醒来时去的。
疑惑又来了。
奥尔半夜醒来,为什么要去河边?或者是,有一个人穿着奥尔的拖鞋去了河边?
这很奇怪。
正如奥尔死前留下的划痕像是未完成的五角星,这栋屋子里昨夜凌晨一定是发生过什么事情,才会引发了这些奇怪。
“先下去吧。”
歇洛克提起工具箱,“也许能从楼下那群人口中,找到解答疑惑的线索。”
“希望如此。”
凯尔西收回了看向卧室窗户的视线。
站在奥尔的卧室窗边朝下眺望,能看到小河的半段景色,但午夜外面几乎一片漆黑。
俯瞰小河,除了倒影星光,并无其他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