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仍不能用看清一词。如今两人都顶着假名,他也顶着一张少许乔装过的脸,又怎么能确保对方彻底显露真容。
不过,至少从年龄上来看,他比对方年长四五岁,符合假扮兄弟的年龄差。
凯尔西稍举手中茶杯以示问好,“早上好,汤姆。需要一顿安静的早餐吗?我可以帮忙,为你挡去一些杂音。”
就听旅店外就响起奥莱德的大嗓门,“嘿!早安,鲍勃。给我准备一份大土豆套餐。”
歇洛克听闻熟悉的叫嚷声,旁若无事地在餐桌落座,向对座的凯尔西报以标准绅士微笑。
“杰瑞,我的弟弟,何必多次一举。让傻高个先生饱餐一顿,食物会堵住他的疑问。还是说,你想尽快从他嘴里套出一些故事?”
「我至于分秒必争吗?这又不是破案比赛。」
凯尔西也回以微笑,拒不承认记得昨夜那一句请别干扰。另外,将错就错的兄弟戏份怎么开场了?
“亲爱的哥哥,你总是如此多疑,不懂体谅我的用心良苦。”
歇洛克握着刀的手微不可查地一顿。
如此耳熟的语气,像他面对迈克罗夫特的场景。其实也不尽然,在有外人在场时,他对聪明的哥哥足够尊重。
“嗨!两位史密斯先生。”
奥莱德一进餐厅,兴高采烈地和两人打招呼,“早安,看来你们休息得不错。我们……”
歇洛克缓缓侧头,淡淡看了一眼奥莱德,就是他打头叫的史密斯兄弟。“奥莱德先生,还请先安静地享用早餐。”
奥莱德被看得瞬间闭嘴,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虚汗,又小声嘀咕,“真是脾气不好的史密斯们,谁惹他们了?”
还能是谁。
凯尔西侧头看窗外蓝天白云,不想追问为什么也将她也归类到坏脾气的范畴。
早餐风平浪静地过去。
奥莱德再也忍不住,追问起两人昨夜的事。
“原谅我的莽撞,我就直接问了,乱葬岗是被某位大人物看上了?是要请村里人帮忙,改建成为马场吗?”
歇洛克冷漠反问, “不然呢?我们不远万里来乱葬岗挖尸体吗?”
奥莱德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昨夜可不就将两位史密斯当做了盗墓贼。“昨夜都是误会,村里只是不想招来厄运。”
凯尔西适时提问,“领队先生,您在询问之前没有什么想说的?明多拉村如此忌讳盗墓贼,究竟是什么原因?
可别欺瞒了,不查得清清楚楚,我们绝不会向子爵大人提交此地可用的报告。”
奥莱德艰难地分辨着威尔士口音的话语,有些犹豫是否该说乱葬岗的过去。
万一被调查得太清楚,说不定改建马场的事情就泡汤了,顺带泡汤的还有一大笔劳务费。
“咚!”“咚!”
只见两个钱袋同时被放到桌上。
金币的叮咚碰撞声让奥莱德的心跳快了一拍。
他偷偷计算着,两袋钱少说该有三十四英镑,压根没去想为何被给了双份的钱。
歇洛克没去看多出的一袋钱,为了得到线索,完全不必在意破费多少。
奥莱德却怕两人收回其中之一,匆匆将两只钱袋都收下,吐露出那一段过往。
“像我这般诚实的人,在明多拉村找不到第二个了。其实也不是不能说,大家都不愿开口,是因为一个诅咒。
三十三年前,就是我出生的前八年,乱葬岗还是慈善公墓。”
慈善公墓维持了近十年,出资最多的富商破产了。
这一片公墓又苟延残喘地运营了几年,十七年前彻底沦为了乱葬岗。
“那时,人们已经习惯了把无主尸体往这里埋,村里起初也没太在意,但后一年的夏天就出现了怪事。”
奥莱德还记得小时候的可怕场景,“那是六月仲夏夜,村里听到西边乱葬岗的怪声,像是猫惨叫,又像是啊小婴儿在哭。最怪的地方在找不到踪迹,白天壮劳力就去查看,没有野猫留下的痕迹。”
那样的情况断断续续持续了三个月。
一直都没能找到古怪声音的来源,却在九月中旬后就再未发生。
“可是第二年的仲夏,它又来了!”
奥莱德当时十岁,“我记得很清楚,六月十日,周六满月。鬼叫声又出现了。”
与第一年一模一样,村里人白天再去乱葬岗,依旧找不到任何奇怪的踪迹。
村里有几人壮着胆子,夜间在坟地守着想弄个明白。
然而,那时的煤油灯不够防风,旷野风大是一吹就灭。别说弄清情况,那几人还纷纷表示撞到恶魔了。
“福特大叔亲耳听从地下发出来的怪叫,一队人冲过去什么都没抓到,但竖着的十字架倒下来。不只倒了一个,凡是有怪声的地方,十字架都倒了。”
奥莱德说着背脊有些发凉,捂住茶杯暖一暖发颤的手。
“后来我们都很害怕,不知怎么的就有了流言,说乱葬岗那片地是被诅咒的。凡事沾上了与它相关的东西,都会给人带来厄运。
最初出资修建公墓的赫尔曼先生,是一位大善人。但他没逃脱家破人亡的命运,只是因为开挖了那片不祥之地。”
歇洛克毫无同情地打断奥莱德的自我恐惧,“赫尔曼先生具体做什么生意?以及他去世时的年龄?”
奥莱德愣了愣,“好像是跨洋生意?我只知道他贩运东方的货物。去世时,应该有六十多岁吧?”
远洋生意,东方货物。
凯尔西就两点上做了着重标记。至于赫尔曼的死亡年龄,就常年在海上漂泊的人而言,当时六十五岁并不算早亡。
“领队先生,你们认为厄运与乱葬岗那一片地的诅咒有关。除去赫尔曼先生的遭遇,还有别的佐证吗?这一诅咒的具体来源又是什么?”
歇洛克问得更为一针见血,“是不是与东方有关?”
“哦!你们怎么会知道?”
奥莱德不由自主双臂环抱,害怕地抱了抱自己。“当然有其他的厄运出现过,而它很可能来自东方。我们叫它「仲夏疯里的亡灵诅咒」。”
欧陆民间流传着仲夏疯之说。
夏季月夜,人们很可能过度放大感官,容易陷入欲往与混乱中。当黎明破晓,阳光驱散了月色的疯狂,又恢复了人间的秩序。
这段时期,在遥远的东方也是亡灵出没的鬼月。
容易迷失自我的仲夏夜,加上赫尔曼从东方沾染的亡灵邪祟,在两种力量的叠加下,让乱葬岗变得无比诡异。
“刚刚说的福特大叔一队人,翻查了倒下的十字架后全都病了,上吐下泻了很多天,其中有两位不幸去世。”
奥莱德表示这不是个例,后来怪声出现的时间内,踏入乱葬岗的人不少都患上相同症状。
“村里人当然不敢再去,但盗墓贼会把沾着厄运的东西挖出来。起初我们不知来的是什么人,被他们借住的人家倒霉地病了。”
此后,明多拉村的态度越发强硬,特别在夏夜加强了巡逻力度。
这种情况维持了十一年,可从五年前起怪声消失了。
“这几年,在村里的坚决反对下,无主的尸体也不再运往乱葬岗,也很少再见来挖坟的人。
只是三个月前,几个小贼在老树边上刨出一个坑,我没能现场逮住他们。为了以防万一,这个月又到了仲夏,我就加大了夜间巡查力度。”
话说到此,其实随着怪声五年的销声匿迹,明多拉村人对乱葬岗的恐惧渐渐淡了,如今更希望能有人出资彻底处理了那块地。
“我知道的,全部说了。”
奥莱德有些后悔,是不是交代地太彻底,就见对座两人一脸的慎重。“两位不知现在有什么安排?乱葬岗那块地能被征用吗?”
“都挖出来,彻底翻查。”
“都挖出来,彻底翻查。”
不约而同,凯尔西与歇洛克语气坚决。
乱葬岗的怪声绝不简单,在过去的十一年中,此地很可能被某位嫌犯当作了抛尸地。
奥莱德瞪大双眼,“全挖?可行吗?”
“为子爵服务的要点之一,不怕迎难而上。马场最看重土地的情况,必须要一寸寸查清楚。”
凯尔西示意奥莱德稍安勿躁,“不论最后能否定此地为马场,我们都需要符合条件的人手,期间明多拉村人的幸苦费一点也不会少。”
钱多,壮人胆。
奥莱德一咬牙,应下会办妥一切。
两人都没再看匆匆离开的奥莱德。
歇洛克想事先寄出的信,最迟明天应该回应了。“杰瑞,我为你找了个帮手。那一地的尸体,多一个帮手也好。”
“真巧。”
凯尔西想着提前送往A吧的信,算算时间也快了。“汤姆,我也为你找了个帮手,他最迟明天应该会到。”
说是说为对方找个帮手,实则不必明言,此次两人要合作破案。
歇洛克先走一步,正要健步如飞再去乱葬岗,刚出旅店门口就遇上一辆马车。
“嗨!我来得够快吧?”
巴尔克从车上跳了下来,对着歇洛克热情招手,“一到明多拉村,问清旅店位置就来碰碰运气,你的信上可没写具体落脚点。”
巴尔克边说边打量歇洛克的乔装易容,“幸好,这次没换一张我完全认不出的脸,否则就要错过了。”
歇洛克微微点头,以示欢迎。
巴尔克又兴致盎然地说,“说起错过,歇洛克,刚好要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你恐怕想不到,这次来不只为你,我收到了两封尸检邀请。
多巧,班纳特先生也在明多拉村附近,就是我曾在信中提到的S。你们在剑桥错过了,这次……”
是耳熟的声音。
凯尔西后一步走出旅店,正对上巴尔克一秒变成惊讶脸。
“哇哦!班纳特先生,我亲爱的 S,你怎么……”
巴尔克瞪大双眼,左看看凯尔西,右看看歇洛克,两人如出一辙地乔装。
“你们早就认识了?怎么穿了同一种制服?不对,那你们不会分别寄信给我。上帝,谁能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杰瑞,请带他一起去乱葬岗。”
歇洛克直接绕过巴尔克,对他的语无轮次视若无睹,而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
“好的,汤姆。”
凯尔西转眼间明白前因,除她之外,会将巴尔克请来的只有E.E。
她配合地演出,对一脸懵的巴尔克颔首致意,“请吧,走朝西的那一条路。”
汤姆与杰瑞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魔鬼?
巴尔克拍拍额头,紧跟上凯尔西。他只能向看起来好说话的人发问,“S教授,发发善心,告诉您的学生,杰瑞怎么认识汤姆的?
啊,不对,都被你们弄晕了。是凯尔西·班纳特怎么认识歇洛克·福尔摩斯了?”
凯尔西闻言脚步一停,目光如炬地看向巴尔克:“你称呼汤姆,歇洛克·福尔摩斯?”
巴尔克理所当然地点头,“这有什么不对吗?”
第21章
当然不对!
歇洛克与福尔摩斯分开, 算不上独一无二的名字。
欧美大陆上重名千千万,但是两者连在一起,歇洛克·福尔摩斯曾名动一世。
上辈子, 《福尔摩斯探案集》的盛名如雷贯耳。可惜凯尔西一直没有闲暇品读,又不愿匆匆扫阅。
这也成了她死前的小遗憾——原计划卧底任务结束后, 去英国城堡度个长假, 安静拜读一整套福尔摩斯集。
书页未动,已是隔世。
“没什么不对, 这个名字起得不错。”
凯尔西转瞬收起惊讶, 掩去眼底的一抹兴味。有福尔摩斯的世界, 一定少不了乐趣——案件的乐趣。
“哎……”
巴尔克轻唤一声,眼睁睁看着凯尔西夸赞完就走,完全没回答他的问题。这两人究竟是怎么认识的?有必要三缄其口吗?
到了乱葬岗, 依旧问不出的答案。
巴尔克却已无闲情追问,望着杂草丛生的乱葬岗,这两人将他召唤来, 到底想给多少尸体做检验。
“你们没开玩笑?这么大一片乱坟,起码埋着上千口棺材吧?全都验一遍, 先不说要多久, 哪里有足够大的停尸间。”
凯尔西给出了具体数字,“一千八百四十六支十字架, 目前确定的入棺材安葬数。”
“但不是全部。”歇洛克补充:“慈善公墓停办后,运来的尸体都是草草入土,连棺材都没装就地掩埋。粗步估算,总数字起码两千五百具尸体。”
巴尔克深吸一口气, “所以呢?我们三个人,搞定两千五具尸体。”
歇洛克嘴角微勾, “一段时间不见,巴尔克,你更有自信了。”
别以为他听不出这是反讽!
巴尔克很想不顾形象地翻白眼。这时,土路上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远远看到奥莱德带着一队人走来。
“很好,看来你们找了帮手,是一群连躯干骨与四肢骨也分不清的人。”
“巴尔克医生,作为医生,你难道不懂知足常乐?”
凯尔西以循循善诱的口吻,“知足吧。这些人足够听话,而两千英镑几乎能让你在乱葬岗为所欲为。
别误会,我指的是让他们搭建临时验尸安置点,也包括了后续重新埋葬等一系列事宜。难道还不值得高兴?证明我们都是负责的人,不是查了案,留下一地狼藉地离开。”
说罢,凯尔西对巴尔克行了一个脱帽礼,向奥莱德一众走去。
不能指望歇洛克,她必须指导这一队没经验的人,如何正确而高效地进行挖坟开棺抬尸。
巴尔克原地静默了一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