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目前的情况下,能守住就已经足够了,薄家的生意已经没可能继续壮大,将来她必然要主动把薄家生意拆开,主动把其中一些上交给朝廷,来换取子孙后代的平安。
薄秋已经思考了无数种全身而退的方式,但最后仍然要看朝廷——或者说坐在龙椅上的皇帝要如何行事,倘若皇帝一直容她,她自然能得善终,倘若皇帝睚眦必报,她哪怕逃到深山老林,恐怕也没个好下场。
她最坏的打算也就是让薄岚和薄峪平安——或许现在只用保证薄岚的平安,薄峪应当不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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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也便是如薄秋想到的那样,薄峪去找张耒之后晚上并没有回来。
薄岚在东院转了一圈没见着人于是发了好大的火,当下就要带着人出府去把薄峪给揪回来,一群人劝也劝不住,最后便来请了薄秋。
薄岚见到薄秋来了,激动更胜,只道:“他这一去不回来了,凭什么?他十六年吃的穿的用的,是张大人给的吗?现在张大人就像唤狗一样对他招招手,他摇着尾巴就去了,他愿意丢脸,我还不愿意陪着他挨骂呢!”
可虽然嘴上说得狠,她眼中泪水却流下来了。
薄秋看得心疼,只把薄岚揽到怀里拍了拍她的后背,接着就被薄岚一把抱住,哇哇大哭起来。
挥退了下人,薄秋揽着薄岚回了自己院子里面,然后让人打水让她洗脸。
薄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打起了嗝,洗脸的时候都停不下来,差点把水从嘴里呛进去。
“他以后是不是都不会回来了?嗝!”薄岚眼睛红红地看着薄秋,“妈妈你不难过吗?”
“难过。”薄秋轻轻叹了口气,“但儿大不由娘,难过也没什么用。”
薄岚嘴唇蠕动了一下,似乎是有很多话想说的,但她最终什么都没再说,只扑到了薄秋怀里,又稀里哗啦地哭起来,只信誓旦旦道:“妈妈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的!”
薄秋摸了摸薄岚的脑袋,在这件事情上,她的确没有薄岚这么激动又难过,或许是因为她早早就料到了,或许是因为她心中已经对薄峪失望了,所以都已经冷静到开始思考,张耒明天早上必定会有的登门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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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耒到薄家的时候正如薄秋所想是在早上。
按照早朝议事的时间推断,应当是下朝之后仅仅只是回府换了衣服,便直接到薄宅来了。
薄秋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个已经和离十数年的前夫。
从长相看,张耒是那种沉稳儒雅型的男人,身材保持不错,看起来不是大腹便便,倒是带着几分儒将的果决。
见到薄秋,张耒眼中一闪而过有些惧怕,薄秋倒是觉得诧异——看来薄秋当年是给他留下了不少心理阴影,否则为何过了十数年,眼中还有惧怕?
“多年未见,秋娘还是一如从前。”张耒的第一句话很客气,姿态也摆得很低,“原本早早就应当来拜访,今日才过来,是我失礼了。”
“真觉得失礼,怎么没带着薄峪一起来?”薄秋没打算给这人什么面子——她也犯不着给他面子。
张耒抬眼看向了薄秋,微微笑了笑,道:“峪儿已经打算跟着我了,但他不敢来与你说,只好拜托我来。”
“哦?是这样吗?”薄秋冷笑,“你说了什么花言巧语去骗他那个大字不识的傻子?”
“这正是我要与秋娘说的。”张耒道,“峪儿已经十六岁了,可还是道理不懂,大字不识,倘若当初……不提当初,倘若你有好好教导,他根本不会是现在这种样子!薄氏,你没有好好对待我们的儿子!”
“所以你是来指责我的?”薄秋微微挑眉。
“你已经堕落了。”张耒露出了痛心疾首的神色,“从前你也是大家闺秀,言情书网的出身,如今却自甘堕落去行商,在外面抛头露面,在教导子女上面,你连最最基本的识文断字都不交给峪儿,你是想让峪儿以后也做一个下贱的商人,和那些贩夫走卒们混成一团吗?”
“你身上穿戴的绫罗,是我的商队从南边运来的。”薄秋指了指张耒身上的外袍,“南海郡今年最新的织金缎,我亲自挑的货,你如此鄙夷行商者,就不该把行商者运来的下贱货物穿在身上,对不对?”
张耒听着这话,顿时噎住,面上也涨红了,好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我行事如何,还轮不到你来批判。”薄秋冷漠地看着他,“薄峪要跟着你,可以,你让他过来与我亲口说,我要听到他亲口说,从此和我薄秋再无关系。”
“你这是逼迫峪儿,他还只是个孩子!”张耒皱紧了眉头,又露出了无可奈何的神色,“薄氏,倘若你不愿意和峪儿分开,我可以接纳你重新回到张家。”
“开什么玩笑呢?”薄秋都忍不住讥笑出声,“当初我花了多大力气才和你分开,现在我回去你们张家做什么?张耒,你知道当年我为了和离是怎样做的,如果你不想我再闹一次,闹到你连宰相都当不下去,在内阁都要被人耻笑,你就最好听我的话。”
听着这话,张耒脸顿时青白一片,他抿紧了嘴唇不说话了。
“去吧,让薄峪来亲自和我说,说他从此以后要跟着你,从此以后与我薄秋再无关系。”薄秋语气很淡,“只要他来,我自然会成全了你们父子之情,不仅口头上成全,我还会去衙门备下这一笔,从法理上也把这关系断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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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世界四
当年与薄秋和离前后的那些事情, 是张耒的噩梦。
尽管十数年过去了,那仍然是他梦到就会惊醒的惨烈回忆,他不能理解为什么薄秋那样决绝, 甚至也不懂为什么她宁可闹到所有人都被指指点点, 自己都被逐出家门,都要坚持和离。
后来他去了幽州, 在幽州娶了妻,也纳了好几房小妾,他妻妾和美, 儿女绕膝,偶尔也听说薄秋如今成了一个商人, 心中不免嘲笑她的堕落,笑她终于还是要像一个下人一样在外面抛头露面, 他甚至幻想过有一天薄秋会因为生活再也过不下去,抱着儿子来求他。
但这次回到京城之后,他才猛然发现薄秋不仅行商,而且生意庞大,大到连皇帝都知道, 大到连皇子都惦记着。
薄秋是商人,但也是他无法直视的人了。
他是识时务的人,否则也不会在幽州一路高升, 也当然不会回到京城还进内阁为相, 他原本的打算是离得薄秋远远的, 然而三皇子李玠亲自上门来与他说了薄秋的现状,还聊起了薄峪。
李玠是这么说的:“无论如何小峪是张大人的亲子,不仅是亲生的,还是嫡长, 张大人就忍心看着他在外面飘摇,仿佛一个混混吗?薄氏毕竟是女子,她管教不好小峪,张大人也应当帮忙管教才对。再者说,薄氏原本是张大人的妻子,倘若张大人能与薄氏和好,倒是一桩佳话。”
张耒并不蠢,他知道李玠这话并不是简单的只是说说而已。
他知道李玠是为了什么——他听说过李玠想要纳薄秋为侧妃的流言,但从李玠这话反过来分析就能知道,李玠纳薄秋是没有成功的,李玠想要控制住薄秋,也想要把薄秋手中庞大的财富握在手里——谁都想把这样的财富控制在自己手中。
倘若李玠能把这庞大的商业帝国给控制,他的太子之位就完全稳妥了。
张耒知道李玠的野心,他也很愿意投入他的阵营,毕竟李玠出身好,母亲是贵妃,而宫中并无皇后,贵妃就是最高位的妃子,李玠是皇子当中身份最高贵的那个人,若要立个从龙之功,从诸多皇子中来进行选择,最稳妥的也是李玠。
故而张耒听从了李玠的吩咐,先接触了薄峪,并且轻而易举地让这毫无心眼的男孩痛哭流涕地相信了自己的不得已,然后便依言上门来找薄秋。
让张耒没想到的是薄秋的强硬——他隐隐有种错觉,那就是薄秋并不怎么在意薄峪了,假如一个母亲深爱她唯一的儿子,她会说出断绝母子关系这样的话吗?
但他并不敢太逼迫薄秋,他怕半夜薄秋直接拎着菜刀坐在他床头等着他,他想起来十数年前和离前后的事情,就已经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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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峪儿只是个孩子,你身为母亲,不多为孩子想想吗?”张耒深吸一口气,做了最后的努力,“倘若你不顾念你们之间的母子之情,那么我会让峪儿来和你说这些话。”顿了顿,他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逼着孩子做出这样的决定,你真的是一个母亲吗?你考虑过孩子的感情吗?”
薄秋看着张耒,语气冷淡:“薄峪已经十六岁了,我记得当初我与你成亲的时候,你也不过十六岁。十六岁,已经是个大人了,虽然在我眼中他仍然是孩子,但在旁人眼里,他已经长大了。一个大人,总要学会自己做决定,自己做取舍。”
张耒抿了抿嘴唇,道:“我下午就会带着峪儿过来——难以想象,你竟然是这样的母亲!”
“真是焦急。”薄秋呵呵笑了两声,“看来你对薄峪的父子之情超乎我的想象呢!”
张耒说不过薄秋,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恼羞成怒,拂袖而去。
薄秋也没起身去送他,只回去了书房里面思索了片刻,让人把跟着卫班出去办事的薄岚给叫了回来。
薄岚回到家里,又听说张耒竟然过来了还说薄峪从此要回张家去,顿时就睁大了眼睛,正打算说点什么的时候,就被薄秋把话给截下了。
“没什么好说的,你把你想说的话都咽下去。”薄秋越思考就越冷静,她已经在想将来的事情了,如果薄峪跟了张耒,那么的确可以不用考虑他今后的人生安全了,至少在张家他能得自保,只要张耒不作死,他将来肯定不会有什么坏结果。
薄岚拉住了薄秋的手,闷闷地低了头,只道:“那妈妈让我回来做什么?我不想再见哥哥了……”
“妈妈要为你想想将来。”薄秋握住了薄岚的手,“妈妈要保证你以后都平平安安的,出了任何事情都不会影响到你。”
薄岚有些茫然地看向了薄秋,道:“可将来会出什么事情呢?”
“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情。”薄秋笑了笑,“将来都是无法预料的,但当妈的总是会操心多一点。”
薄岚闷闷地点了点头,道:“我都听妈妈的安排。”
“那你就在这里帮妈妈把家里的地契田契全部都找出来,不管是你名下的,你哥哥名下的,或者是妈妈名下的,全部都找出来,还有其余各种产业的契书,历年进项,全部都找出来。”薄秋指了指书房里面那几箱子东西,“除却陆路和海路商队的,全部都找出来,然后归类放好。”
薄岚这么多天跟着跑下来,已经很能办事了,于是就点了点头,又问道:“那妈妈什么时候要呢?”
薄秋想了想,道:“明天早上之前吧,你就辛苦些,明天早上之前全部理好,妈妈带你去见世面。”
薄岚不知道薄秋到底要做什么,但还是果断答应下来。
薄秋拍了拍薄岚的脑袋,笑道:“从前是妈妈太忙,疏忽了你和你哥哥,这一点是妈妈做错了。”
“不,妈妈没错。”薄岚认真地看着薄秋,“我跟着卫叔才这么几天,都已经忙到晚上沾床就睡着了,可妈妈每天要理的事情比我多得多,哪里来的时间管别的事情?若真的是疏忽,也不会安排了这么好的宅子给我们住,当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来照顾我们。”
“好孩子。”薄秋有些感慨,她抱了抱薄岚,小姑娘便立刻依偎过来也回抱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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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下午,张耒果然带着薄峪来到了薄宅。
大约是因为心虚,薄峪是跟在张耒后面进来的,他并不敢抬头去看薄秋,甚至在薄宅中都显出了几分畏畏缩缩。
薄秋看着这情形,便只觉得好笑,她忍不住便想到了薄岚,为什么薄岚会转变了思想而薄峪不会?因为薄岚是女孩,所以更心思细腻吗?因为薄峪实在太蠢太一根筋,所以轻易被张耒三言两语就说动了吗?她不能明白,甚至也不想去明白。
张耒看着薄峪的神色中带着几分悲悯,他声音也是沉痛的:“秋娘,我们好歹也是夫妻一场,虽然现在我们没有关系了,但峪儿实在不应当……你不应当逼着峪儿的。”
薄秋也看向了薄峪,她只好奇自己的傻儿子准备怎么说:“峪儿怎么看呢?峪儿觉得娘亲在逼你吗?”
薄峪瑟缩了一会,并不敢去看薄秋,只一径低着头,过了好半晌才道:“娘亲……我……我想和父亲在一起。”顿了顿,他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薄秋,又重新低下头去,“娘亲,我也不想和你分开。”
薄秋摇了摇头,道:“那看起来你今日就必须要做个选择了,毕竟我是不会和你这个父亲在一起的。”
薄峪咬着嘴唇,声音都在发抖:“可、可是……娘亲为什么不能和父亲在一起……我不想离开娘亲……”
“没有为什么,和离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薄秋语气平静,“当然了,娘亲也很舍不得你,但看起来你很舍得娘亲。”
薄峪继续低着头,闷闷地不说话了。
张耒见这情形,便看向了薄秋,面上具是不忍:“秋娘,你这样逼迫峪儿,你……你让峪儿如何选择?”
“峪儿长大了,总要做个选择。”薄秋冷漠地笑了一声,并不看张耒一眼,“你们都不是女人,所以并不懂母亲的心情。母亲的爱并不要求回报,所以峪儿想要什么,我便给什么。峪儿想要离开我,哪怕我心痛流泪我也会放他走,他今天说要和我斩断母子关系,我便依他的意思,顺他的意。”顿了顿,她看着薄峪,声音微微软和了一些,“所以峪儿,你的意思究竟是什么呢?你长了这么大,我身为母亲,没有让你吃过一点苦头,只知道锦衣玉食供着。唯一一次想着让你站起来,也就是让你去酒楼做过一次小工,奈何那也不过是几日的工夫——那几日的工夫,你大约便怨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