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窈盛了碗汤递给陆衡, 慢慢道:“汤还可以,温热着喝,省得吹了。”陆衡胃口老不好,吃的又少,喝点汤垫垫也是好的。
陆衡像往日那般,轻嗯了声,端过一勺一勺喝着。
窈窈默了默,斟酌开口道:“妾身听说明日陆徖要在宣明湖办春宴。”
宣明湖的春宴,陆徖的大戏,陆衡的入套。
陆衡眸中略有不解,他已经截下了燕王妃徐氏给窈窈的请帖,这事窈窈不应知道才对,微默片刻,他方道:“是。”
窈窈眉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道:“夫君应该不去吧。”
陆衡微垂眸,道:“去。”他必须去,他得让陆徖得到想要的。
窈窈面色有些不自然,“夫君,你身子不好,还是别去了吧。”
陆衡看着她,将空碗递给她,却是道:“这个汤很好,明日还做这个汤吧。”
窈窈微抿唇,接过碗又盛了一碗递给陆衡,良久后,她轻声问道:“夫君还记不记得给妾身的新年礼物。”
陆衡微垂眸,“记得。”
*
祝以沉默片刻,斟酌开口:“王爷,真要两支吗?”其实一支也够了。
陆徖冷笑一声,起了身,“陆衡防范心太重,实难接近,待我总这般不远不近,若不下一记狠药,如何能得他,虽是个没几日好活的,但正因如此,用起来反而是最利的那把剑。”
“我不仅要两支箭,我还要这两支足够危险,让陆衡明白,我为了他这个弟弟,可是连命都可以不顾。”
安排的弓箭手自然明白要避之要害,又要看似危险,但即便性命无忧,身体定是要受极大的痛苦,祝以看着陆徖这般,默默吞下想说的话。
陆徖又道:“查到是谁在印发小册大字报了吗?”
京中出现关于陆彻郑氏的小册大字报后,陆徖不由暗叫这乃一好计,但多日查下来,却未查到究竟是何人所为,陆徖索性让人添了一把火,命人暗暗印发陆彻之恶加之一起传发,不管是陆彻做过的还是没做过的,都添了上去,这种东西看的多了,即便是没有的事,也会让人觉得确有此事。
祝以禀道:“尚未查到,恐是陆律。”
陆徖微微皱眉,又想起崇春殿之时,难道陆律也想插一脚不成?
*
关于陆彻郑氏郑淮康三人的罪责恶行小册大字报缴获一批,便又出一批的,弄得京中议论纷纷。
陆晟虽顶着压力按着先前定下的日子,册封郑氏为皇后,陆彻为太子,但因朝中百官的怨词和不满,陆彻并不高兴,他知道这位置他还未坐稳。
陆彻将那大字报揉作一团掷进了火盆中,面上黑沉,很是不豫。
谢昀躬身禀道:“殿下,据暗探,此事是陆徖所为。另外年前陆徖几人遇刺之事也已查清,确为陆徖所为。”说罢,他将一密折呈上。
陆彻取过快速看罢,眉间狠厉之气愈甚。他转身,从书案抽出另一本密折,是明日宣明湖春宴之事,他将帖子掷给谢昀,冷声:“安排下去。”
谢昀接了密折,躬身应是。
陆彻微撩起眼皮,眸中狠厉,又道:“陆衡也去。”
谢昀会意,“属下明白了。”
殿外又有内侍通传,傅萝求见,陆彻面色越发难看,听到傅萝便让他想起傅演那个老混账,待缓了许久,他方调整了面色,去见傅萝。
*
陆衡说今日还做那个汤,窈窈便在小厨房看着火炖汤,等陆衡回来喝。
罢了,既然陆衡要去,那便让陆徖挡吧,只要陆衡不相信陆徖的苦肉计,倒是也可以,左右不是陆衡受罪,是陆徖自己找罪受,这般一想,窈窈心情轻松许多。
二月初九宣明湖,二月十五花朝节,她也就只剩六日了。
蓦地,刘茉急急从外头赶进来,她面色难看,顾不上行礼,请窈窈去通幽院。
听刘茉解释,窈窈方知,今日宣明湖的春宴遇刺,陆徖挡在陆衡身前,中了好几箭,陆衡虽没有致命伤,可那箭矢上涂了毒,陆衡被毒箭擦伤,中了毒。
明华陈简得了消息已经赶过来了。
看到榻上红的像只煮熟的虾子一般的陆衡,窈窈怔了许久未回神,陆衡不是这个样子的,他身体不好,肤色是病态的苍白,哪怕先前风寒发热也没有这般模样。
明华陈简立在一旁,邵太医割开伤口挤毒血。
邵太医一面处理伤口一面道:“是焚心菇,中此毒者高热不退,会出现幻觉,还有……”
他一顿,默了半瞬方接着道:“待王爷的高热退完,毒应就是解了,不过,难说高热几日才能退。这几日臣每日都会为王爷放血,至于高热,只能用退热药和冰帕,四七,你需得注意,王爷虽是高热,但不能着凉。”
窈窈微微松了口气,邵太医这么说,那这毒就是不要命的,就是这几日高热,然后陆衡会出现幻觉。
四七应是。
吩咐完这些,处理好了伤口,邵太医又喂陆衡一粒丸药便起身退了下去。
明华陈简与邵太医一同退出房,明华问道:“还有什么?”
邵太医面色不好看,“还有蚀骨痛,方才王妃在,臣不好说,焚心菇虽不是无解的毒,但焚心菇难解也就成了无解,这焚心菇长在极其炎热干燥之地,它的解药是建巢在一旁的烈心鸟之卵,据臣所知,距顺京最近且长有焚心菇的是焰岛,此去焰岛,最快也得两月,顺京冬日长而冷,烈心鸟以焚心菇为食又怕寒,根本无法在顺京圈养。”
明华白了脸,那便只能靠衡儿自身解毒了。
邵太医接着道:“这毒凶狠异常,中此毒者,多因高热蚀骨痛而死,或被自己的幻觉折磨死。”
陈简拧眉,道:“什么幻觉?”
邵太医道:“不好说,中此毒之人意识都不会太清明,有些人的幻觉是其最害怕的事,中毒者日夜受其折磨,又因蚀骨高热难受,索性自己了断。也有运气好的,出现的幻觉并非是折磨己身的,而是其心中最想做的却未做成的事。”
“这毒虽非当即夺人性命,却折磨人之身心,用毒者实在心狠手辣。臣只能用些药缓解王爷的痛苦,其他的,也只能靠王爷自己熬过去了。”
*
见陈简过来,敏娘赶紧起了身,知道因陆衡遇刺中毒,陈简的心情肯定不会好,可是她也不知该怎么安慰。
陈简神色凝重,问道:“敏娘,你可会医术?可有办法解焚心菇?”
他已查明敏娘确为默刹皇族,既然默刹皇族尚武擅用药,那敏娘许对陆衡的毒有办法,即便陆衡可以靠自身扛过去,但苦痛仍要受,他不想陆衡再受折磨了。
“我……我……”敏娘看着陈简灰蒙蒙的眸子,面上红了白白了红,她自小便不喜药理,一门心思在武,平日所用之药皆是阿姐按时让人给她送过去的。
她很是艰难羞愧地说出回答:“我不会。”
陈简面上希望散去,默了默,他道:“没事,不会就不会吧,这几日你留在王府,王妃许会寻你。”
敏娘欲言又止,最后只得应了好。
*
陆衡已经昏睡了两日。
窈窈将陆衡额上的冰帕换了,陆衡浑身又红又烫,他的气息极弱,呼出的气息却是滚烫,眉间紧蹙,似入了梦魇又似受着蚀骨之痛,额上颈上满是汗珠,身上的寝衣已经湿了好几套,方才四七才为陆衡换了新寝衣。
窈窈取湿帕将陆衡面上颈上擦净,忽见陆衡缓缓睁开了眼,她惊喜看陆衡,放下湿帕,温声轻唤了一声。
陆衡怔怔看着她,许久之后,他强撑着臂要起身,窈窈忙止了他的动作,然陆衡力气大着呢,自己起了身坐着,他虽满身滚烫发红,但不难看出,他的眼眶比周遭肌肤要红许多。
窈窈只得将被衾给他盖严实,“夫君……”
陆衡伸手攥住窈窈,看着她哑声:“不能自己掀的,只能我来掀。”
好似腕上落了个刚换好炭的手炉,烫的吓人,窈窈一战,陆衡的体温太高了,不能自己,只能他来,她不实在明陆衡这话在说什么,缓了缓,她温声道:“夫君,妾身去唤邵太医。”
陆衡拉着她不放,红着眼看她,伸手将一旁的绯色帐幔拉过盖在窈窈头上,沙哑着声:“乖,我来掀。”
窈窈懵怔,透过绯色帐幔看陆衡:……什么?
陆衡很是郑重地将方才盖到窈窈头上的帐幔慢慢掀开。
窈窈眨了眨眼,甚是不解地看着陆衡,陆衡话少不爱笑,这会儿却笑得好开心,就连眼底都是满满的笑意,邵太医说,中焚心菇的人会出现幻觉,所以,陆衡现在是出现幻觉了?一中毒就傻笑吗?把帐幔盖人头上吗?
陆衡将窈窈拉过去,因身上的疼痛,眉间有痛楚之色,他笑着看窈窈,伸手将窈窈头上的宝冠发簪一一摘下。
满头青丝压下,窈窈怔了又怔,陆衡拆她发髻做什么?这毒好怪异啊,好像吃云南野生菌子中毒似的,好吧,这毒叫焚心菇,也是个毒菌子。
她突然想起曾看到一家四口吃野生菌中毒在医院病床上划船的新闻,算了,好歹陆衡没因为中毒拉着她在床上划船。①
知道这会儿的陆衡是不清醒的,窈窈温声,带着哄:“夫君,你哪不舒服,告诉妾身,妾身去……”
话还没说完,窈窈就被堵住了,陆衡一手攥着她的手将她拉过去,一手掌着她的后脑勺,阖眸吻了上来。
窈窈脑子一片空白,旋即又噼里啪啦响个不停,脸登时红的与中毒的陆衡差不多,她不是没有亲过陆衡,可之前那两次都不一样,一点轻轻碰一下,一次是报复性地咬。
床榻之上坐的不像是两个人,而像两只大红虾。
陆衡现在的体温太高了,与往日带着凉意的他不一样,他这会儿太烫了,连吻都好烫好烫,他不似她,那般残暴,他的吻很温柔,但又不是完全的温柔,只要她有一点推开反抗他的意思,陆衡的动作就霸道了。
*
看刘茉拿着块料子来,明华见那料子和陆衡房中的帐幔是一样的,便道:“刘茉,拿这做什么?”
刘茉抿抿唇,面色有些怪异,她道:“是王妃要的。”
“窈窈要的,怎么了?”明华不解,好端端要这做什么。
一旁的陈简也很是不解。
刘茉解释道:“王爷现在,醒了不见王妃就发脾气,见了王妃就又笑又闹,把帐幔往王妃头上盖,拆王妃的发髻,要是发现王妃没挽发,就自己给王妃挽发,挽好了再给王妃盖帐幔,盖好了再掀,掀了又拆王妃头上的宝冠簪子。王妃没办法,索性让属下给她寻个跟帐幔一样料子的布料过来,王爷一醒就往自己头上盖,昨晚给王妃的那块,不小心被王爷咳血咳脏了,属下便去取了新的过来。”
陈简:“……”
明华极微摇头,摆手让刘茉把那布送进房去,窈窈素爱穿红衣,衡儿房中的帐幔又是红色,她想起那日,衡儿与她说,他欠了窈窈一杯合卺酒,原来衡儿心中最想的是与窈窈的大婚。
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网上看到的,不是段子,是真实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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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我不知道
明华引陈简去了书房, 她慢慢道:“衡儿说过,陆徖这宣明湖春宴,早做了安排, 为的就是一计苦肉计,衡儿的本意是, 陆徖既这么想得他的信任, 不若就给了, 虽是蠢笨些,但也是支箭,能用在他想用的地方。”
陈简面色微凝:“未料后头还有豺狼, 陆徖这算盘打错了。”
陆徖应怎么也想不到, 他那假箭变成了毒箭, 不难猜,下手狠辣又有如此手段者唯有陆彻。
明华略沉吟片刻:“也是陆徖自食恶果。”
陈简皱眉:“且不说焚心菇在顺京无法解, 陆徖中了四箭,其中两箭位置极其凶险, 已过了三日, 为何还未听到消息?”
明华同是不解, 道:“我本以为, 不出一日燕王府就该出讣告。”
陈简正声:“有疑。”
明华长吐了口气:“不管怎么说, 这支箭不必留了, 留着也无用。”
*
“杀!杀!杀!”尖利的惨叫声不断,房内外伺候的人都是战战不敢出声。
徐氏看着榻上像只大红虾一样的陆徖, 寝衣胸前血红一片,那是刚刚包扎换过药的,然而没用,陆徖的情绪太激动了, 不多时,伤口便重新裂开,虽侥幸,箭偏了几分,箭伤没要了陆徖性命,但这毒却是把众人逼的不行。
陆徖昏睡了两日,醒了便是鬼叫,若不是因着他身上的伤,徐氏想,陆徖怕是要起来拿剑砍人,看到谁都杀红了眼,这该如何是好。
向来怪里怪气颇有些邪门的阿伽入了房,他朝徐氏行了一礼,拂袖将陆徖药晕,徐氏微微皱眉,她好像看见有什么东西入了陆徖鼻中。
*
陆彻不满:“陆徖那混账挨的箭难道是假的不成?箭伤没要他的命,焚心菇也没取了他的命?”
谢昀禀道:“据密报,陆徖情况昨日已经稳定下来了,似是陆徖府上有个邪气至极的域疆巫医。”
“域疆巫医?”陆彻起身,眉间不悦,域疆擅用蛊毒,这东西过于险恶了,陆徖若不死,留在是个问题,果不其然,陆徖一遇刺,那些满是恶言的小册大字报就止了。
谢昀道:“名唤阿伽。”
陆彻挑眉,凛声:“让人去燕王府解决,孤等不了了,陆徖也好,阿伽也罢,留着糟心。”
有些人留着就是威胁。
谢昀躬身:“属下这就安排。”
陆彻嗯了声,突然想起陆衡,道:“陆衡呢?”
谢昀回道:“属下未查得具体,只知陆衡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