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里啪啦碎了一地,陆衡的目光紧紧落在窈窈身上,他没有生气,也没有怪窈窈砸了他的酒。
因着生气,窈窈的胸膛大幅起伏着,她带着哭腔道:“我是同你吵架,我是一点也不诚实,可你这又是做什么,你这么喝着有意思吗?我喝两杯,你都要说,你呢,这才多长时间,就喝了两壶,你说我装聋作哑,那你说话又那么冲,还不如少说两句。”
陆衡微阖着赤红的眸子,抓着立在身旁的窈窈,将她拽下,从袖中摸出把匕首塞给她,直接带着她的手到胸口,那把尖锐的匕首就那样抵在他的胸前,他没有喝醉,也明白自己到底在做什么说什么:“不管你做什么,没有人敢动你,你想怎么做便怎么做,给我一刀,我们便不会再纠缠下去。”
窈窈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地砸下来,她一点也不想要这破匕首,浑身剧烈颤抖着,但她又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手,陆衡的力气太大,他是下了决心。她哭道:“你做什么蠢事,你别说话了行不行!”
陆衡一滞,慌了,松了手,匕首落了地。
窈窈瘫在软塌,她哭得越发厉害,手上没有半分力气。
陆衡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他害怕地抱住哭个不停的窈窈,哑声:“是我混蛋,你别哭。”
*
于溯站得笔直,任凭蜂鸟过,眉头也不曾皱过一下。
默刹天热,这样的天在外头暴晒,若是普通人,大抵半个时辰都撑不住,于溯却是一日了也没喊一个苦,玄色的衣袍汗湿几次又干了几次,因为缺水,他的唇角干裂苍白。
文啸疾步赶过来,人还没到于溯跟前,便喊了一声于哥。
于溯没有动一下,只当没有听到。
文啸低叹一声,到了于溯跟前才道:“不怪你恼洛氏,也不怪陛下恼你,但你确实不应当同洛氏说那样的话还让陛下知道,陛下到底怎么看洛氏,你我还不懂吗?”
于溯一声不吭。
文啸又道:“洛氏也不是没有心,知道陛下伤自己便去劝,即便洛氏再怎么坏,那也不过是个女子,今儿又被陛下吓哭了,我听岑悦说洛氏直哭得晕了过去,醒了知道你挨罚,又同陛下给你求情,陛下不罚你的俸,也不罚你在这思过了,陛下……陛下让你回去歇两日。”
于溯颇意外看文啸。
*
那日后,窈窈浑噩过了两日,敏娘突然来朝雾殿,带她出了宫,去塞穆湖。窈窈虽没听到些什么,但她知道,是陆衡让她出去了。
十六,月圆,人比朔日有游典的那日少了很多。
敏娘拉着窈窈到了塞穆湖最大的宝石铺子奇璇阁看。
窈窈没有心情,烦得很,但机会难得,又不想错过,只得硬留在塞穆湖。
“这个好看吗?”敏娘拿起一顶嵌着蓝宝的宝冠戴上。
窈窈心不在焉地点头:“好看。”
敏娘心中叹息一声,又不忍说窈窈的不是。
掌柜感慨,称赞道:“这是我们的镇店之宝,小的还是第一次见到有姑娘能镇得住,压得下这宝冠。”
敏娘心情也不大好,干笑两声,什么珠宝她没见过,这宝冠只能说不错,远没有万般出色,她将宝冠取下:“式样不错,蓝宝一般,手艺稍差,镇店之宝夸大了。”
还是第一次有人嫌弃自家铺子的工艺,掌柜心里有些不好,但没有显露。
“把你们铺子里最好的取来,我只看宝石。”敏娘冷冷地道。
掌柜赶紧吩咐人去取更好的珠宝来。
忽地,自外头冲进一个人。
“敏姐姐。”莉珍惊讶地跑过来。
敏娘一顿,笑了一下:“莉珍。”
莉珍瞥一眼窈窈,问敏娘:“怎就敏姐姐,雅姐姐没来?”
敏娘回道:“二姐姐不爱凑热闹,你来做什么?”
莉珍笑着回答:“阿娘就要过生辰了,我听人说这处珠宝首饰式样新颖好看,我便来了,赶巧看中个样式好的宝石臂钏,想要一对,可只有一只,掌柜便说让等半月,他让师父再做一只出来,今日便是半月了,我便来取了。”
“原来是这样。”敏娘回着话,眼睛却是看向窈窈。
掌柜看到莉珍,忙请莉珍去雅间小坐一会儿,说就让人去取臂钏来。
莉珍便同敏娘道:“那敏姐姐我先去等,待会再来见你。”
敏娘点点头,应好。
奇璇阁名声大,来此看宝石的人非富即贵,自然也不会让客人都往大堂坐,二楼往上都是雅致小间,专供贵客休息小坐。
招呼罢莉珍,掌柜又请敏娘去藏宝阁看,那是不对外的宝阁,只有极少数人被请进去,敏娘同意了,窈窈没有心思,敏娘便让人带着窈窈去莉珍的雅间。
莉珍瞅了窈窈很久,终于忍不住问:“喂,鱼精,你起誓的时候为什么要称自己为洛什么?”
窈窈听出了,莉珍喊的并不是俞锦,她不想理莉珍,安静地喝自己的茶。
莉珍不悦:“没大没小,没个规矩。”
窈窈心情本也就不好,瞥她一眼,道:“你唤人鱼精难道就有规矩了?”
莉珍一口气憋着说不出话来。
窈窈不想多说。
莉珍环看四周一眼,好些汉人侍从,其中有两个就是上次她见过的扮做宫女的影卫,她低了声:“我就不服你,有本事,你与我出去比比,你要是真赢了我,我定不再看不起你,也不说你与二公子的事。”
“不去,”窈窈想都没想,道,“我又不会武功,难道还找上门让你打。”
“我不用武功和你打。”莉珍忙道。
窈窈皮笑肉不笑:“我力气也没你大,你想都不要想。”
“你就和我贫是不是?你就以为我拿你没办法是不是?我看你也不见得过的多好,那二公子上次不是让你起那般难听的誓了,估计二公子也快厌恶你了。”莉珍挖苦道。
窈窈听到陆衡心里不是滋味,语气不好地道:“就算我和你出去,也不会是一个人,看到那些人没有,只要我走一步,她们就跟一步,你打我一下,她们就还你两下。”
她怨陆衡把她当成囚犯一般,也怨陆衡长了张嘴却总说气人的话,陆衡可能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这两日显是好些了,似乎也不会再像先前那般囚着她。
“她们敢!”莉珍猛地扬声,“我可是郡主!”
窈窈道:“你可以试试,就在这打我一下,看你手能不能落我身上来。”
莉珍气得咬牙,但知道窈窈说的是真话,她的手落不到窈窈身上。
奇璇阁的伙计送了冰镇的凉茶与精致糕点来,窈窈又捧着凉茶喝。
莉珍气呼呼地灌下一大杯茶,唤伙计再送两杯来。
一杯茶下去,窈窈隐约有些不对,眼前有些发黑,周围立着的侍从好像也有些站不稳了。
莉珍重重栽在了茶案。
*
窈窈再睁眼,是在一间破旧的柴房,她想起身,却发现被绑了手脚,她怔怔地往旁边看,这才看到一同被绑了的还晕着的莉珍,她不敢大声喊,困难地挪过去,用腿撞莉珍。
莉珍慢慢睁开了眼,有点像没睡醒的样子,看到眼前的窈窈,脸一沉,还没来得骂,发现了不对劲。
“别吵。”窈窈在莉珍开口前先阻了她的话,努力冷静下来。
莉珍气得咬牙切齿,又不敢大声:“这怎么回事。”
“这不是很明显吗,我们被绑了。”窈窈心里害怕,但又不敢说什么。
莉珍低骂:“肯定是你这个鱼精,得罪了什么人,连累我被绑了。”
窈窈服气了,莫名就成了她的错,她低低辩道:“我才认识几个人,二公子大公子,二公主三公主,然后就路塔娜娜,勉强加个你,这里头,除了你,谁还可能绑我?”
莉珍一滞,这话也有道理,她确实想过绑了鱼精。
窈窈朝唯一的高窗子看去,天亮了,她们在奇璇阁时,可是晚上,奇璇阁很热闹,而这很安静,她们怕是不在奇璇阁了。
“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窈窈看莉珍一眼。
莉珍脸一黑:“你以为我是你吗,不懂规矩不会说话,开口就能得罪人。”
“那我们为什么被抓?在奇璇阁绑人总不能很容易。”窈窈审视着她。
“我怎么知道。”莉珍没好气地道。
正这时,门被打开,进来两个粗壮的默刹女人。
两人还没来得及装晕,就被拎起来了。
“主上,这两个丫头醒了。”两妇人是直接丢人的,没有什么轻拿轻放的意思。
窈窈莉珍被丢在地上,此处是个厅房。窈窈轻嘶一声,是真的疼。
那被唤为主上的高大男子蹲下来,仔细瞧窈窈莉珍。
是个约莫三十五六的默刹男人,自额头到下巴一道狰狞的刀疤,像是将脸分成了两半,很是瘆人。
莉珍惊叫一声,往后挪了许多。
“呦,小郡主害怕了?”刀疤男人笑得有些猥琐。
窈窈屏息,尽量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是郡主?”莉珍心里犯恶心。
刀疤男人没回答莉珍,又将目光落在窈窈身上,笑眯了眼,啧啧两声:“汉人小娘子,美人。”
窈窈低下头,没答话。
又有一个男人到了刀疤男前,禀道:“这个汉人不知是谁,看她与五王府的郡主一道喝茶,身份怕是不简单,就一并带回来了。”
“我呸,”莉珍冷嗤,眼底全是鄙视,“什么身份不简单,就是个小妾而已,与我喝茶?哼,她有什么资格与我喝茶。”
窈窈微微偏头看一眼莉珍,想提醒她先不要那么横,但又不敢开口。
“郡主身份高贵见不得我们这些低贱的人?”刀疤男显然是很不高兴,“小妾怎么了,小妾也比你生得好看。”
“你……”莉珍被堵了,她看看窈窈,冷呵,“她除了一张脸还有什么。”
窈窈:“……”
“你们穆琪拉尼家的人,没一个好东西,”刀疤男冷嘲,“郡主?身份高贵?那还不是落入我手里了。”
窈窈鼓起勇气,小声问了一句:“这位郎君,请问,你是谁?”
刀疤男愣了好一会儿,他拍掌大笑起来,挑着眉看窈窈:“哟哟哟,不愧是汉人小娘子,这说话的声可真够好听的,啧啧,再喊两声来听听,郎君?我喜欢。”
窈窈不敢唤了。
“害羞了?”刀疤男猥琐地眯眼。
莉珍嗤声:“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小妾,竟是些不入流的手段,什么人都能唤郎君。”
刀疤男眉一拧,厉声:“闭嘴,再嚷嚷,我先把你耳朵割下来送给你阿爹。”
莉珍脸煞白,不敢说了。
窈窈也不敢说话,默默将这大厅里的人粗粗数了一遍,约莫二十来个,其中五六个粗壮女人,余下都是成年男人,都是默刹人。
“我只是个不受宠的小妾,郎君要是想要赎金怕是拿不到多少……”窈窈低声道。
“我不要赎金。”刀疤男笑眯眯地道,“小娘子嘴甜,留下给我做夫人。”
窈窈更害怕了,半晌,她越发低了声:“郎君是……是……专做这个的吗?”
刀疤男好一会儿没听出窈窈的意思,想了好久才明白窈窈说的是什么,他笑道:“小娘子说话委婉,我便告诉你,我可不是什么匪徒,也不是要赎金的,说出来小娘子怕是也不知道,我是中济人。”
窈窈一滞,中济?
刀疤男嫌恶地看莉珍:“郡主高贵,怕是不晓得我等中济族了。”
莉珍确实不知道:“什么玩意?我哪里知道你们是谁,你们绑我做什么?”
“自然是,报仇。”刀疤男陡然冷了声。
窈窈能明白刀疤男的意思,默刹皇族灭了中济族,虽然过去久了,但也是灭族之仇,莉珍就是刀疤男的仇人,难道面前的刀疤男人就是她要寻的中济残族首领?
“郎君,此处是你说的算吗?”窈窈小心地问道,她发现不管什么男人,都挺喜欢听好听的话。
刀疤男面上缓了:“呦,小娘子长得好看,说话也好听,你郎君我,自然是说的算了。”
“那能不能将我送回去?我没钱也没身份,也同这郡主不熟络,你们抓我没有用的。”窈窈睁着湿漉漉的大眼,很是可怜,如果这个就是中济残族首领,那她运气也太好了吧。
刀疤男摇头,啧啧两声:“那可不行,都叫你看了郎君的脸,怎么还能送你回去。”
莉珍又是冷哼,嫌恶之色掩不住。
刀疤男越发不悦,将莉珍拎起,不豫:“郡主,汉人有句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听过没有?”
“你干什么!脏手!松开!”莉珍大喊。
“脏?那今日就让你伺候伺候我这个脏人。”刀疤男扯起嘴角,笑得瘆人。
窈窈莉珍都明白了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要钱去寻我阿爹要,我阿爹都给,别碰我!”莉珍吓得大叫。
刀疤男冷呵:“我不要钱,我要你们穆琪拉尼的性命,要将你们踩在脚底下。”
“郎君,”窈窈朝刀疤男唤了一声,糯糯地道,“这个郡主又吵又闹哪懂伺候人啊。”
刀疤男一顿,旋即笑眼看向窈窈:“小娘子想说什么?”
窈窈面带三分羞,娇滴滴地道:“要不,我来吧?”
“你傻啊!”莉珍破口大骂,“是不是蠢,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刀疤男丢下莉珍,挑眉:“有意思。”
窈窈羞答答的,眼看刀疤男就要下手了,窈窈退了些,又道:“这人那么多,得去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