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此时,萧钺再次出现在了她的生活中,一次次的纠结与痛苦,开始让周瑛认清了自己的内心,原来,自己心底真正爱的那个人,并非是高高在上,如同月光一般不可触及的裴煜,而是那个偏执霸道,占有欲极强,可在她面前又很幼稚的萧钺。
接下来,周帝病重,萧钺越发毫无顾忌,等到周帝驾崩之后,更是名目张胆的将周瑛接入宫里,封为贵妃,一时间宠爱非常,到了这一步,就是周瑛人生崛起的开始,在此后的岁月里,她基本都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存在,就连阿娘和她对上,都没落得什么好下场。
想到这,萧仪微抿唇角,美丽的眸子中流露出丝丝困惑,她终于发现不对的地方了,为什么,她一开始会毫不犹豫的认为裴煜深情男二呢?是了,因为,好像除开当事人外,其他人全都认为裴煜对周皇后一往情深,因为,最直接的例子就是,尽管裴煜后来位极人臣,但身边始终再没有任何女人存在,甚至于,到了后来,连周瑛都开始相信,裴煜对自己情根深种,从前造成的种种误会,只是由于裴煜这个人过于‘直男’,并不懂得表达自己的爱意而已。
也正因有了周瑛的这份矛盾的愧疚,三番五次替他挡下了来自萧钺的刁难,才成就了裴煜一代痴情名相的美名。
眼前的迷雾尽数散去,萧仪整个人忽然茅塞顿开,从表面上来看,在三个人的感情世界中,裴煜是那个可怜的输家,可若换种角度来看呢?从头到尾,裴煜都在顺势而为利用周瑛,达到与萧钺周旋的目的呢,她大脑飞快的转动,细细数来,所有爱慕或是和周瑛有关系的男人中,其他人的下场皆是无比凄惨,除了裴煜。
到底是人控制着风筝,还是风筝带着人走,难说的很。
裴煜,萧仪看着少年人挺拔消瘦的背影,陷入了巨大的困惑中,你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萧仪正在走神之际,眼前一只手掌晃了晃,下一刻,一个堆满笑容的放大俊脸就出现在眼前。
“阿昭,我听阿姐说你身子已经没大碍了,你是不知道,你不在这几天,我是天天都担心你,吃不饱睡不好的。”许文轩满脸真诚道。
眼前这货是如颖表姐的堂弟,她舅家的表哥,亦是在崇文馆读书的伴读之一,而且,也喜欢周瑛。
听了这话,萧仪身子微微前倾,一双清澈美目微微蹙起,近距离欣赏着这样的美颜暴击,许文轩轻咳一声,忙收敛心神嘿嘿笑道:“阿昭,阿昭——”
萧仪皱了皱鼻子,道:“表哥,你知不知道,你每次想求我帮你时,就会露出这副表情。”
许文轩:……
“说罢,想让我帮你做什么事?”说着,萧仪狐疑的打量她,迟疑道:“还是,你又闯什么祸了?”
“没,当然没,”许文轩连连摆手,想了想道:“那个,阿昭,我听说因你的事,姑母派了尚仪局的姑姑去教导周姑娘礼仪,可你如今也没事了,你看你能不能——”
“不能!”一听许文轩说的是周瑛,萧仪的脸色当即就难看起来,气道:“许文轩你个棒槌,你还分的清里外远近么?我是你的谁,周瑛又是你的谁?我受了伤,受了惊吓,你问都不问一下,开口就要给周瑛求情,你、你简直快气死我了!”
“阿昭,阿昭我错了,”一看萧仪真生气了,许文轩赶紧哄道:“我可冤枉死了,我怎么不关心你了,你不信问问我阿姐,我哪天都会问她你的情况,还有,你不在这几天,你落下的功课笔记,我可都给你写好了,”见萧仪面色稍霁,才有些委屈的继续道:“你这几日都在坤宁宫修养,如今又不是小时候了,我一个外男,怎么能随便探望,你也得体谅我不是?”
听了他的解释,萧仪冷哼一声,没再说话,许文轩继续道:“对了,过几日我打算在家办个文会,到时裴煜他们几个都会去,你要不要来?到时叫我阿姐陪着你,姑母肯定会同意的。”
许文轩身为伴读,大部分时间都在宫里学习,虽说和皇族的关系亲近了,可相应的,与宫外同龄人间的交际就单薄许多,因此,只要有时间,他都会借着些由头,将外祖父或是舅舅们同僚家中的同龄子弟叫来家中小聚,从而来铺垫自己的人脉交际。
从前,像是这种类的聚会,萧仪向来没什么兴趣,她又不是皇子,她有阿兄,有父皇和母后在,她的起点,就注定会远超许多女子的终点,出去交际,也无非是被一群姑娘千方百计的讨好抱大腿而已,既然如此,还不如索性舒舒服服待在宫里,反正她是公主,天生就有任性的权利。
只是,恢复前世记忆后,萧仪表面虽看似不甚在意,可内心深处,总有一种紧迫感,既然发现了裴煜此人的不同寻常,她就不会什么都不做,可是,他们两人素无交集,贸贸然迎上去,损了她的颜面事小,万一叫裴煜有所警觉,弄巧成拙就糟了,想到这,萧仪点点头,道:“好,我去和母后说,到时叫如颖表姐陪我一起去。”
许文轩愣了一下,而后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道:“太好了,知道你去,祖母还不知道有多高兴,你一向喜欢清静,放心,届时不会有外人,都是自家姐妹在一起,你若想和我们一起玩就一起,不想的话,就陪祖母说话。”
两人又说了些话,看萧仪神情舒展,许文轩这才又试着旁敲侧击的开口问道;“阿昭,你从来都是舒朗大气的性子,连萧音那种刻薄的炮仗,你都很少和她计较,怎么……你这次这么气周姑娘啊?”
经过方才冲许文轩的一顿发泄,萧仪的心情已平静下来,她心中清楚,她纵然能凭着公主的身份像方才那样不管不顾的任性,但同时,她也会失去了解敌人,靠近敌人的机会,许文轩是她嫡亲表哥,对她尚且如此小心翼翼,就更不要说其他人了,久而久之这样下去,她就会成为某种意义上的孤家寡人。
而这,绝非她所愿。
想通这些后,萧仪努力压下心中的酸涩与气愤,不动声色的道:“我也不是气,表哥你应该知道有句话,叫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换到我这里就是,按理说周瑛是没有得罪我,可你能说我这次受伤,这里面没有她丁点的原因吗?”
许文轩怔愣住,有些错愕的望着她,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萧仪也没打算让他开口,继续道:“表哥,虽说喊着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口号,不过你心里应该清楚,这种话不过是皇族内部一种政治倾轧手段而已,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公平一说,为君者,与为臣者,两者之间本就隔着天堑,表哥,如今你还觉得,周瑛是无辜的吗?”
许文轩心头震动,瞳孔微缩,额头已经冒出细密的汗珠,萧仪坦荡的与他对视,片刻之后,他终于苦笑一声,败下阵来。
萧仪的话,就如一柄利斧,劈开了在他心目中周瑛的完美滤镜,直指最核心的一个问题:周瑛虽然进了宫,可她却仍然没放下从前作为所谓天之骄女的架子。
像裴煜、许文轩之流等,能进宫作为皇子伴读,哪个不是家世才学样样出挑,属于精彩绝艳的天才人物,可尽管如此,进宫之后,也皆是敛去一身锋芒,为人处世处处谦让,叫人挑不出半丝错处,甚至有时,还会给皇子们抬抬轿。
可周瑛呢?她的确是功臣遗珠,周将军也的确劳苦功高,可她若是觉得能凭借这些,就可以和公主分庭抗礼,甚至为此心生不满,那就大错特错了。
第5章
君香
在萧仪锐意的进攻下,许文轩毫无招架之力,最后只得摇头苦笑:“阿昭啊阿昭,我竟不知你口齿如此厉害,只是——”他看着萧仪,包容的笑笑:“阿昭,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不过,男子世界的规矩并不能套用到女子身上,再者,法理无外乎人情,周瑛毕竟是周将军独女,周将军为国捐躯,朝廷若不能善待他的遗孤,怕是会叫边关将士寒心,阿昭,我知你一向有容人之量,这件事,看在我的面子上,就当做过去了,行不行?”
萧仪本想反唇相讥,可许文轩话都说道这个份上,她也不能再揪着不放,想了想,有些不情不愿的点点头,反正来日方长。
许文轩见状,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伸出爪子揉向她的头发;“阿昭真好。”
萧仪‘啪’一声打掉他的爪子,气鼓鼓的瞪他:“不准揉我头发!”
许文轩哈哈一笑,然后飞快的跑回自己座位,可惜乐极生悲,就在这时许如颖默默伸出一只脚,接下来就是一阵人仰马翻,若非有裴煜搭了一把手,许公子就要当众出丑了,见表姐替自己报了仇,萧仪心底这才彻底痛快起来,冲着许文轩的方向哼了声,这时,先生进了教室,她便不再看许文轩,而是专心听起先生讲课来。
因为萧仪对先生尊重,且为人聪慧,功课又好,这才让先生能容忍学堂里她的存在。
周瑛正被关着学规矩,学堂里并没有她,这让萧仪由内而外的神清气爽,听课效率极高,就连黎大人脸上的褶子都舒展许多。
下学后,萧仪和许如颖步行回坤宁宫,因打算去许家参加文会,她正问许如颖一些关于文会的事,抬头,正见李顺小跑过来,李顺是萧钺的贴心内侍,李顺走进后恭敬道:“八公主,太子殿下在前面小花园等您,还请八公主移步。”
萧仪没说话,一直等不到回应的李顺有些着急,道:“公主,殿下这几日一直吃的很少,休息也不好,公主,奴才求求您,您就去瞧瞧殿下吧。”
萧仪看向许如颖道:“阿姐,你先回去吧,告诉母后,就说我去找阿兄了,叫她不要担心,”说罢,对着李顺微抬下巴道:“去吧,前面带路。”
许如颖看着萧仪离去的背影,心中叹了一口气,又无奈的摇摇头。
李顺将将萧仪引至小花园,便恭敬退下,萧仪踱步而入,就见一道长身玉立的身影背手立在梧桐属下,就像最优秀的画师勾勒的一笔,和谐又养眼。
再次见到哥哥,萧仪忽有种恍如隔世之感,只觉眼前之人既熟悉又陌生,多年的兄妹之情,并非说割舍便能割舍的,可那些关于未来的剧情,就像命运的枷锁,不断缠绕着她,叫她无法呼吸,因为太过痛苦和酸楚,所以这些日子,她都会下意识拒绝去想关于未来,关于周瑛的事,直至今日,萧钺站在她面前,才发觉自己远没有她认为的那样豁达潇洒。
萧仪缓步走近,没有发出一丝声音,萧钺若有所觉的回头,苍白如雪的肌肤略显病态,却将眼角的朱砂痣衬的愈发胭红,整个人俊美中透着一股邪魅之气,他安静时,犹如雪峰孤鹤,冰冷中透着疏离,可他一笑,却又硬生生叫人心驰摇曳,恨不得将全世界都捧到他面前。
“阿兄——”一句阿兄出口后,下一刻,萧仪便泪如雨下。
萧钺怔住,继而微不可为的叹了口气,然后掏出帕子,倾身,慢慢的将她脸颊的泪拭去,之后,萧钺再无动作,就这样静静等着她哭完,良久,直到萧仪的心情慢慢恢复平静,才开口道:“你这刁蛮丫头,就等着我先来低头服软对吧?”
泪水洗过的眸子,越发清澈透亮,萧仪眼底像是燃烧着一团烈焰,她逼视萧钺:“说,你今日为何要见我,是想让我替周瑛求情,还是来道歉的?”
萧钺简直无奈极了:“你这下丫头,对周瑛怎么就那么大的敌意,我这还什么都没说,你就先将我的军,”说着,他放缓声音:“那日的事,全都是阿兄的错,如今,我这不是前来认错,随你处置了吗。”
“可说到底,你那日是为了周瑛伤我的!”
“阿昭,”萧钺神色忽的收敛起来:“别任性,她已被父皇收为义女,已经是你的姐姐,你这样直呼其名,实在太没有教养。”
此时此刻,就像有一把锋利的匕首,在她的心尖来回搅动,这世上,只有你在意的人,才能伤你至深,泪珠在眼中来回打转,却怎么也不肯落下来,萧仪很想反口相讥,可话到嘴边,却又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她在心中不停的告诫自己,周瑛这个人太过邪性,不能再由着自己性子只求一个痛快,否则,就会将自己身边的人尽数推到她那边去,想到这,她压下心中酸涩,什么也不说,就站在萧钺面前,倔强的与他对视,可眼泪却像掉线的珠子一样,噼里啪啦砸下来。
“阿兄,你凶我,要知道,你从来都不会凶我的,可现在,为了周瑛,你不但伤了我,你还凶我,我讨厌你,再也不要理你了!”说完,萧仪扭头就跑了出去,她也不敢再待下去,她怕她会用这世上最刻薄无情的话来讥讽萧钺,她更害怕,有朝一日,她和阿兄真的会落得像书里的剧情一样。
亲人反目成仇。
尽管萧仪在回宫之前,已经回偏殿收拾过仪容,可许皇后的眼睛是何等毒辣,一眼就瞧出女儿哭过的痕迹,许如颖不动声色挥退宫人,许皇后将女儿揽至近前,柔声道:“阿昭乖,告诉阿娘,是不是萧钺那个混账又欺负你了?”
萧仪摇头,将自己整个埋进阿娘的怀中,一句话也不说,许皇后轻轻抚摸女儿的后背心,等到怀里的人终于平静下来,这才重新试探着问道:“阿昭,是不是还是因为那个周瑛?”
萧仪从来不知阿娘这样敏锐,她只得轻轻嗯一声,之后便不再说话,闻言,许皇后的眼底却凝起一层冰霜,起初,她并未将区区周瑛放在心上,周将军为国捐躯,于情于理,将他的遗珠照顾好,都是朝廷该做的事,甚至,当初决定将周瑛接入宫中收为养女,乃是她的提议,一则是凭借此举施恩天下武将,二则,她自己也有女儿,当初的确是动了几分恻隐之心。
只是,她再想不到,一个孤女而已,竟有如此大的能量,不但引得诸多男子为她倾心,甚至连两个儿女的关系,都搅动的出了裂痕,阿昭对阿钺的感情,没人比她这个当母亲的更清楚,小时候,阿昭手中便是有一只果子,都要先分给哥哥一半才行,如今,阿钺为了一个外人,几次三番都毫不顾忌阿昭的心情,女儿心里又该有多难受?
这小丫头,小小年纪就一副老成模样,若不是真的受了委屈,是再不会像今日这般扑倒自己怀里求安慰的。
许皇后能在周帝有白月光初恋的情况下,不但稳坐皇后宝座,还能硬生生从王贵妃那夺得盛宠,在宫里叱咤风云多年,这样城府深沉的人物,所思所想自然要比萧仪深远,她生儿子时大出血,险些去了半条命,便对儿子有些不喜,再加上,彼时与王贵妃斗的正烈,她大部分心思都放在争宠上面,等到她地位稳固下来,再想关心儿子时,才发现萧钺的性情已经被乳母养歪,她当时气极,一怒之下将儿子身边侍候的宫人全部杖毙,可她却恰恰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儿子的想法,那时她年轻,总觉得她们是血缘母子,小孩子又不记事,感情可以慢慢修复,可萧钺早慧,越是聪明的人,就越是自负,越是偏执,母子间的裂痕也就此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