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提是,你要给我看到相应的价值。”
潘妮记得很清楚在这座喷泉下康纳德王子的表情,如果放在现代,他明明也只是个半大孩子,可是这个时候的潘妮却升不起丝毫的小觑之心。
再后来发生了一系列事情后,潘妮也曾问过自己后不后悔当初的选择,可每次一想到今晚的场景以及她当时的心境,她都很清楚的知道,如果一切重来,她依然会选择走这条路。
王室宴会之后似乎是过了很平静的几天,伊蒂丝几人正常地上课,可艾琳娜还是敏锐地发现,伊蒂丝似乎与潘妮之间出现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潘妮总是找借口脱离她们的队伍,用餐也不和她们一起,而伊蒂丝对于这个现状也只是淡淡点头,并不会像以前一样让人去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比如这一次,潘妮到了晚上九点还没有回宿舍,这已经快接近门禁时间了,艾琳娜看了眼壁钟,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是伊蒂丝一个眼神制止了她。
“亲爱的,你该上楼睡觉了。”伊蒂丝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艾琳娜想说她平时睡得没这么早,但是被芙兰达一把拉住了,芙兰达找了个理由把艾琳娜哄到了楼上。
现在,客厅就只剩下伊蒂丝一个人。当潘妮进门看见这副场景的时候首先就是一愣,伊蒂丝无声地望过来,目光平静,潘妮捏着门框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她第一次从伊蒂丝的目光中感到一丝压迫——伊蒂丝以往从来没有用这种眼神看她。
客厅十分安静,门阖上的声音就显得格外大,潘妮往前走了几句,但是并没有走到伊蒂丝跟前,而是来到楼道口,似乎是想上楼,但是伊蒂丝叫住了她。
“潘妮,过来。”
潘妮回头,灯光下,伊蒂丝蓝眸平静,淡淡地说:“坐我对面。”
这一次潘妮不再怀疑,伊蒂丝的确是在用命令的语气跟她说话。这让她心中升起一种怪异的感受,但是她拒接不了——当伊蒂丝摆出这种上位贵族的态度来跟她说话时,她是不能违背她的意思的。
潘妮坐在了伊蒂丝的对面,她甚至不自觉地挺直了腰背,尽量让自己平静地与伊蒂丝对视——她们的目光在一条水平线上,她在寻求一个平等的对话。
潘妮想,最近一系列的变化以伊蒂丝的聪慧应该早就察觉到了,如果她现在问她,她应该怎么回答?是先不和伊蒂丝摊牌,向她解释然后稳住她一段时间,还是干脆直接地说?
但是伊蒂丝没有像她预想中的询问她最近的情况,蓝色的眼眸像一潭平静的湖水。
“你已经想好了,是吗。”她这么问。
潘妮一愣,没有说话,伊蒂丝过于直接的话让她陷入了沉默,偌大的房间也因此安静下来,潘妮张了张嘴,“我……”
“我希望你不要后悔今天的选择。”伊蒂丝没有给潘妮左顾而言它的机会,她毫不留情的撕开了两人之间最后一层遮挡的纱帘。
闲适地靠在身后的沙发上,伊蒂丝平静跟她讲述这样做的厉害关系。
“你将再不会遇到一个像我这样尊重你的贵族,潘妮。”伊蒂丝用一种肯定的句式说。
“你一开始所执拗的东西将再不会有坚持下去的环境与条件。”
伊蒂丝平静的面孔和笃定的话语有那么一瞬间刺疼了潘妮的眼,深吸一口气,潘妮终于卸下了温和的外表,第一次朝伊蒂丝露出了锋芒。
“我讨厌你高高在上的脸,伊蒂丝。”
高高在上?伊蒂丝几乎想笑出声,事实上,她也的确这么做了,她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潘妮,说:
“如果我对你的态度都可以称为高高在上,那么,你所选择的王室未来会持有的态度将会比我恶劣十倍。”
“你内心真正在意的东西,或许只有你自己才知道。”
有那么一瞬间,潘妮有一种被击中隐秘的羞愧感。
是的,伊蒂丝对她无可挑剔。
然而,正是因为如此,她才越来越无法忍受继续呆在伊蒂丝身边。就好像神在你面前横放了一座永远无法逾越的高山,那座山高大雄伟,资源丰富,可那又怎样呢?你会感激神吗?不会的。于她而言,那座山除了证明自己越发渺小之外,并没有其他作用。
潘妮承认,她一直想要逃离伊蒂丝身边,只是之前苦于没有机会,现在这个机会来了,她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伊蒂丝看着潘妮的脸色,就知道接下来的东西再说也没有什么意思,她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潘妮,潘妮倔强地与她平视。
伊蒂丝叹了一口气,将视线移开,转身来到门口的位置,她忽然停了下来,微微偏头,丢下一句话:
“如果这一切的结果是你想要的,那么,我依然尊重你的选择。”
“可你需要知道,过了今晚,霍尔家将不再受到维尔利的任何庇护,你也再得不到我的半分宽容。”
“潘妮,我希望你不会后悔。”
门咔嚓一声被合上,留给这个房间的是比刚才更加空寂的安静。
后悔?
潘妮想,她不会的。
第56章 一更
很多时候, 不仅仅是她非要走这条路, 而是现实逼她不得不这样走。因为到了现在的这个地步, 霍尔家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他们明显是因为一些原因受到了维尔利的冷遇, 这个原因他们想不出来,但是潘妮猜测或许和自己有关, 不过一切原因相比于后果来说都已经不再重要,亡灵事件之后他们家不仅没有收到任何封赏, 反而遭到了主家的冷待,这对他们家的打击是致命的。
潘妮想不到如果不做出措施改变一些东西,他们家将会遭受怎样的攻击,而恰好在这时,王室伸出了橄榄枝, 她有选择的余地吗?没有。
坦白说, 如果不是形式恶劣,或许她在面对伊蒂丝的质问时态度还不会那么坚决,但是现在, 她越早做出决断, 对家族的损耗也就越小。
所以没有耽误多久,在康纳德王子找她谈话后不久,潘妮就给家中回信与父母说了这件事,不过当时父母的态度相当动摇,大约对这个世界的小贵族来说,转投王室其实从某种意义上就相当于对主家的背叛,这有驳于他们一直以来根深蒂固的观念——他们对于大贵族的恐惧太深了。
潘妮是个下定决心就不再回头的人, 老实讲,她可没有父母脑中那些“犯上”的想法,在她看来,一直对维尔利保持忠诚又有什么用呢?以眼前的形式维尔利已经很难再去重用他们了,就算维尔利之后的态度有所缓和,可像之前威布伦斯的亡灵奇袭事件又有多少呢,霍尔家已经错过了一次机会,难道还等着老天爷再给他们一次这样白捡的际遇吗?
潘妮清楚的知道,不可能了。
至少在五十年间,霍尔家在维尔利的封地上都将保持着这样不尴不尬的地位,甚至还要受到维尔利其他下属的家族的排挤,何必呢?为什么霍尔家不能去寻求一个能给他们更大发展空间的上位家族呢?
也许康纳德王子说得对,本质上他们的利益是一致的,王室才能给他们真正想要的东西。
用了几天的时间,潘妮说服了父母和哥哥,剩下的事情就顺理成章,十分好办了。
潘妮唯一犹豫的地方是要挑个合适的时机跟伊蒂丝坦白,但让她没想到的事,不用她开口,伊蒂丝就已经主动挑破,她平静无波地看着她,仿佛已经窥测出了她内心的所有想法。
潘妮有一瞬间的难堪,然后心中升起的却是一种强烈到无法忽视的胜负欲——她想打破伊蒂丝平静的面孔,想打破她所谓的笃定。
寂静的房间中,潘妮握紧了拳头,她这么决定了,最终也是这么做的。
潘妮的事情还是引起了小范围的议论,因为潘妮明明是伊蒂丝的伴读,最近却随着王室的人出入,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件正常的事——但是没有人敢去询问伊蒂丝,更不会有人敢正儿八经地露出任何侧目或者嘲笑的眼光。
因为这种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以往也不是没有过相同的案例,不论伊蒂丝的那些小伴读以及他们的家族是脑子抽了什么神经,这都丝毫撼动不了维尔利的地位,维尔利家族不会因为一个下属家族的叛离就会有什么影响,相反,这反而提供了一个空位,会有无数人想往这个位置上扑。
当然,与伊蒂丝不亲近的人只知道结果,却并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但是与伊蒂丝同进同出的艾琳娜她们就必然不可能不知道了,在潘妮搬离她们的宿舍的时候,艾琳娜是第一个察觉到的。
联想到最近的传闻,她几乎是尖声说:
“霍尔家投靠了王室?你的脑子是怎么想的?”当时艾琳娜手中拿着长剑,她是骑士,长期练剑还是对她的气质造成了一些影响,至少她的脾气相比之前是火爆了许多,这会儿她气喘嘘嘘,死死瞪着潘妮,似乎下一秒就要拔剑跟她打上一架。
潘妮警惕地望着她,手中紧捏着魔杖,她连伊蒂丝都不信任,更不用说艾琳娜,从她防备的姿势就可以看出来,她似乎真觉得艾琳娜会对她动手。
艾琳娜被她审视的眼神冒犯到了,胸脯一鼓一鼓,火气真的有些压不住,如果这会儿不是芙兰达拉着她,以她的脾气可能真的就冲了上去。
也许是没有了曾经的顾及,又或许知道自己已经完全站在了大贵族的对立面,潘妮此时说话也没有多顾及。
“我怎么想的?我当然是做出了当前情况下最正确的选择。”她冷凝地望着艾琳娜,一字一顿说。
这无疑是挑衅——艾琳娜动手了,她头一回被人冒犯成这样,不动手是绝对不可能的。
她拔剑直接朝潘妮挥出一道剑风,她是骑士,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对战魔法师具有直接的优势,潘妮看着看到朝自己急速飞来的剑风,脸色紧绷,脑中闪过一系列阻挡的术法。可还没等她做出任何动作,剑风却好像是中途撞上了什么东西。
像是短兵相接一样发出一声响,剑风随着撞击消失在空中。
潘妮仔细一看,那横空出现在半空的东西像是一堵光墙——这术法……
潘妮心有所感地转头看向楼梯的方向,果然见楼梯的转角处,伊蒂丝正眉眼冷淡地望着这边,手中捏着一柄白色的魔杖。
伊蒂丝并没有下楼,她驻手站在那里,视线并没有落到潘妮身上,而是看着艾琳娜,温声说,“让她走。”
“你没有必要动手,亲爱的。”
艾琳娜喘了一口气,有些不甘心就这样放过这个人,但是对上伊蒂丝蓝色的眼睛,她又卡了壳,僵持了一分钟,她终于还是不甘不愿地松开手中的剑。
潘妮见危机解除,微微放松了身体,可她的唇还是抿着,抬眸看了伊蒂丝一眼,终于转身离开。
在她走后,伊蒂丝才下了楼,她走到艾琳娜身边,伸手卸了她手中的剑。
艾琳娜终于不满地叫了一声:“伊蒂丝……”
伊蒂丝微微一笑,“用不着生气,相信我,亲爱的,她跟王室那些人相处的日子会比之前难过十倍。”
不过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她又能说什么呢?只能祝她前程锦秀,马到成功了。
于是,显然的,伊蒂丝往常的队伍中终于彻底地脱离了一个人,这当然不会有任何影响,因为这支队伍是由伊蒂丝和布里奇斯联结起来的,只要他们之间不出现问题,但这支队伍的核心就永远都在。
至于这两人什么时候出现问题……埃米看向对面坐一块的两人——布里奇斯将一块吐司抹上黄油,然后随手放在伊蒂丝面前的盘子上,伊蒂丝看见了,皱眉嘟哝了一句她不喜欢黄油,更喜欢草莓酱,但还是将那块黄油吐司拿起来吃了。
埃米瞅了半天,最终坚决地将“这两人出现问题”的选项在心中划去。
而这边,克拉克少爷瞥了一眼伊蒂丝的侧脸,扬着眉不紧不慢地说:
“别苦着脸,小混蛋,要我说,潘妮走了是你最近发生的最大的好事,你就没发现她本来就不是一个合格的伴读吗?”
你当然值得更好的。
但是伊蒂丝的关注点显然歪到了前半部分,她皱眉,“我什么时候苦着脸了?”
“现在。”布里奇斯打量她,然后做出嫌弃的表情,“眉毛眼睛鼻子都快挤一块去了,多大点事,至于这样么……”
伊蒂丝像是被戳中心事,恼怒地解释道:“我才没有苦着脸。”
布里奇斯哦了一声,伸手捏起她的一边脸,柔软的触感让他动作一滞,“那你现在这幅表情是怎么回事?”他说。
“那只是因为黄油面包太难吃!”伊蒂丝气哼哼的,像只炸了毛的小猫咪。
但事实是,被布里奇斯这么一闹,隐藏心中细微的闷赌也随之消散,伊蒂丝终于可以承认,她现在已经完全释然。
晚上的时候,伊蒂丝给塔格玛特寄了一封信,信中正式询问了关于新伴读的事情。
亲爱的妈妈:
见字如面
我想您应该已经知道,霍尔家族最终还是选择了王室那边——这并不叫人惊讶,或许在开学临行前的那天晚上,在我跟您说新伴读的事情后,您就已经想到了今天。
并且我也知道,以您的性格,在知道潘妮并不合格后就会毫不留情地将她换掉,并且公正地给与霍尔家相应的惩罚——可因为尊重我的意愿,您没有这样做。
您委婉地给了霍尔家一个考验的机会——而这都是为了我。
但显然,霍尔家族并没有足够的忠诚通过这个考验,它辜负了我更辜负了您的期待。
老实来说,在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我并没有感觉到多失落或者挫败,您一直教我要从理性的角度去思考问题,那么这次的事情从理性上考虑,当霍尔家察觉王室给出的筹码更多更诱人时,他们的倾倒也就成了一种顺理成章的事——贵族永远都是为利益驱动的,我一直记得您从小告诉我的话。
但是即便知道这些,在我去评判霍尔家的做法时,我依然觉得他们很蠢(原谅我不淑女的用词),被王室选中当领头固然风光,可站在最前面的也永远是最显眼的靶子,而靶子的下场除了被用坏和被遗弃之外没有第三个结局。
所以至此,在处理霍尔家的事情上,您可以完全不用去参考我的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