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袁坤在旁边幸灾乐祸:“就说咱们缨缨是个小福星,招她的准没好事。”
“……”
池澈默了。
作为他妹身边爱作死的典型,他对此绝对深有感触。
……
自从上次听了齐溶溶的话之后,黑黑的梦境更加频繁了。
那些画面像是真实的一样,一帧一帧在他面前回放,好像老照片渡上色彩,记忆一点一点被寻回。
他刚开始以为那是梦,后来发现不对。
梦里的视角是他的,那应该是他很久之前的记忆。
当一切串联在一起之后,最先出现的是一个名为青琅的少女。
梦里的他又冷又饿,似乎在一个破旧巷子里,少女穿着青衣出现,给了他两个包子。
他狼吞虎咽,用乱发遮住自己脏兮兮的脸,因为自卑,不敢看少女一眼。
少女却不嫌他脏,夸他眼睛漂亮,她拿帕子擦净他的脸庞,似乎惊叹了一下,问他有没有遇见过危险,他摇了摇头。
她又问,愿不愿意跟她走。
他当然是愿意的。
面对那只葱白纤细的手掌,他迟疑地把手放了上去——好像很淡定,但耳朵很热,紧张到呼吸都很轻。
他那时候应该是很小的,就连小心打量少女,都要仰起头。
少女带他回到曲环山,在那里,他成了她的弟子,认识了很多别的人——虽然那些人对他大多都没有什么善意。
他们说青琅师叔是玄光天赋最高的长老,说他占了便宜,甚至说他不配。
但他不在乎。
他以前不知道师父这么厉害,那些人越是骂,越是找茬,他就越开心。
他鼻青脸肿的回去,师父问起,觉得丢人,就什么都不说。他私下练习术法,一心变的厉害,后来就算被人围堵起来,脸上也没再落过伤,反而那些人总是变成猪头。
欺负他的人更加生气,骂他不过走了狗屎运,学到青琅师叔一身本事。
他不生气,因为他也觉得自己走了狗屎运。
他的话一向很少。
后来随着个子越来越高,跟师父的视线越来越齐平,话就更少了。
以前只是不跟其他人言语,长大之后,就连跟师父的话都很少。
师父似乎也完全不在意。
她一心沉浸在术法里,偶尔才会把目光放在他身上,从未察觉他的异常。
在梦里,他能感觉到那种复杂的心情,庆幸又失落。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多情绪。
师父很优秀,虽然年龄不大,掌门却对她很重视,甚至想把掌门之位交托给她,但她一心钻研道法,对门中庶务完全不感兴趣。
无奈之下,掌门只好把玄光交给她的师兄,齐道一。
他对师父相关的事情很敏感,轻易察觉齐道一接过掌门之位时欣喜又不甘的情绪——那明明是他想要的,却是别人挑剩不要的。
齐道一的眼中清晰的这么写着。
齐道一以前对师父很好,会从山下给她买桂花糕,会给女儿和她买漂亮的裙子,会把从天下搜罗来的道法异术都给她看,但从那之后就变了,他变得冷漠而对她不加理睬,变得沉浸庶务享受被人逢迎,甚至有意无意隐藏起她的功绩和存在。
当然,师父还是没察觉到,或者说浑不在意。
她只在乎玄学道术,数十年如一日地钻研道法。
师父的姓名渐渐被抹除了,从此之后,很少有外人知道玄光曾经有个惊才绝艳的小师叔。
师父不在意,他也就不在意,直到某天晨起拜见,发现她失去呼吸的那一刻。
她盘坐在蒲团上,表情一如既往的柔和,阳光下皮肤绒毛细小,还很年轻,却已经失去了呼吸。
齐道一赶来,后悔得眼眶泛红,专门在后山为她建下陵墓。
而他忽然心里空荡荡,像个行尸走肉一样守在后山,好几年都没有离开过。
那时候他很固执,修炼到疯魔,甚至想找到办法把师父复活,修炼之余唯一的乐趣,就是拿着枯枝在地上写师父的名字。
每过一天,就在地上写上一划。
师父离开三年多,青琅两个字,他在地上写了六十多个。
来洒扫的小童偶尔会提起山下的事情,说哪里发生了天灾,哪里又出现了人祸,说尘间要完蛋了。
他始终没有听进去,直到宗门上下乱成一锅蚂蚁,师父重新出现。
那天阳光很好,地上的名字刚多一笔,坟墓忽然传来塌声。
她从墓里钻出来,红唇白肤,跟三年前几乎一个模样,而那里本该只有她的一套衣冠。
他立刻就想到了传说中的尸解成仙。
原来师父当初不是莫名去世,她早就对自己的事情有所规划,而她的规划里,不包括任何人。
他替师父开心,又莫名失落。
等到知道师父回来的原因时,那点失落就散了,只剩下痛心不甘和空茫。
她说这世间还有救,只要她以身化灵。
以身化灵,代表她今后会彻底消失在世上,连魂魄都不复存在。
门人欢欣雀跃,他却不愿意她这么做。
所有人都得救,只她一个消失,这算什么?
他知道师父是真的得大道者,但他宁愿她普通浅薄,做个无忧无虑的少女。
得知不用死,门人都很欢欣,即便竭力克制,眸中也透着藏不住的欢欣。
他愈发不甘。
天地即将覆灭的那一日,师父的身影从山巅溢散,化成无数的白色雾气。
从此之后,天地间都是她,也不再有她。
山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成青色,黑色煞气渐渐消失,所有的一切都在变好,而当她的身影将要彻底消失时,他终于没按捺住,将其最后一抹元神渡入地府。
元神消失,以身化灵还差最后一步,有些地方得到救赎,有些地方却还在被天灾摧残,包括曲环山。
雷声滚滚,天火将曲环山的人和建筑灼成黑灰,彼时他刚将师父送走,也没能幸免。
残魂飘向他和师父的住处,之后便是长久的黑暗和死寂。
……
少年睁开眼,头昏脑裂,他从剑里出去,看见小家伙拿着画笔趴在桌上涂画,阳光落在她柔软的面颊上,镀上一层金色,看起来无忧无虑。
他的眸光也变得柔和。
池缨扫见他,大眼睛一亮:“黑黑。”
“我叫稚川。”
小家伙歪歪脑袋:“纸船?”
少年失笑,用笔在纸上写了一遍,一字一顿:“稚,川,缨缨记得吗?”
小家伙脸上露出茫然:“不记得呀。”
少年微顿:“那现在呢?”
池缨黑眼珠转转,扫了眼纸上的名字,又回到他身上。
她弯起大眼睛:“记得啦,串串。”
“……”
第107章 灭世
池缨不知道黑黑怎么会突然想起自己的名字,但她还是习惯叫黑黑。
好在黑黑没要求她改口,只是把名字告诉她,让她记住。
于是池缨认认真真记住他的名字。
转眼到了七月十五这一天。
七月十五是道家的中元节,民间叫鬼节,又是佛家的盂兰盆节,足以见其特殊。
时至今日,已经没多少人会过中元节了,小家伙的生日到来这一天,裘家人还很惊奇。
中元节这天,鬼门大开,阴间的各路鬼魂会被放到阳间,有家的回家吃供奉,没家的路上漂泊,随便找些东西吃,有些地方还会出现鬼市,供得到供奉的鬼魂交易。
裘家人从小家伙这儿知道真有鬼会上来,便在筹备她生日宴之余,请了附近道观的道士诵经祭祀,又给野鬼们烧了纸钱。
因此,裘家附近今年热闹得很,鬼贩们知道这块儿的孤魂野鬼有钱了,纷纷把摊贩摆过来,指望做上几笔好生意,攒够一年的口粮。
小家伙下山之后,头一次在夏城过生日,所以得到消息之后,那些曾经被她帮助过的人,还有灵侦局的员工们,纷纷来裘家帮她庆祝生日。
傍晚六点多,灵侦局的同事们提前从局里出发。
车子载着一行人前行,到裘家附近的时候,已经是七点了,天色微微黑,有夜风吹过来。
杭岳打了个冷颤,抹抹眼睛,疑惑地往前面路口看了一眼:“前面好热闹啊。”
裘家别墅周围挺空旷的,除了花草树木就是花草树木,前面是一道宽阔的柏油大道,原本应该空荡荡,这会儿却张灯结彩,挤满了人和摊贩。
杭岳刚毕业人活跃,正兴冲冲地想去看看,姬清研肩上的小狐狸忽然叫了起来。
姬清研恍然:“那是鬼市啊。”
杭岳一滞,车子从鬼市经过的时候,朝外仔细看了眼,立马揣好锁魂链,没下车了。
还有个穿吊带小短裙的漂亮女摊主朝他招了招手,笑眯眯的:“哥哥,下来看看呀。”
“……”
因为来的都是熟人,小家伙并不用提前多做什么准备。
她套上妈妈给的白色公主裙,就慢吞吞从楼上下来,等着待会儿跟大家一起吃蛋糕。
哥哥姐姐们来了,小伙伴们也来了,蛋糕还没推出来,池缨跟小伙伴们玩气球,忽然发现李冬冬脸上黑乎乎的。
她瞪起大眼睛:“冬冬怎么了?”
李冬冬茫然地啊了一声,说自己没事,又开心地掏出一个精致的小坛子给她看:“缨缨看,刚才我过来,从地摊上买的。”
他说完挠挠头:“卖东西的老爷爷有点奇怪,刚开始说不要钱,让我当他孙子,被我爷爷瞪了,又说要当我孙子,不同意就不卖。”
“冬冬同意了?”
李冬冬不好意思的笑笑:“不同意他不卖。”
池缨知道小朋友们都怕鬼鬼,没敢告诉他真相。
别墅附近没有集市,只有鬼市。
无良奸商认了冬冬当爷爷,以后就能去他家吃供奉了,要是不准备,还能缠着他做梦。
用自己的骨灰坛换一个还有很多年阳寿的小朋友给他烧钱祭祀,这个老板也太鸡贼了!
池缨瞪瞪大眼睛,准备待会儿吃完蛋糕去帮冬冬讨回公道。
李冬冬说完,开心地把小骨灰坛子塞给她:“缨缨,送给你。”
池缨扣扣脑门接住:“……谢谢冬冬。”
三层高的粉色大蛋糕很快就推出来了,池澈给妹妹带上生日帽,大家一起唱了生日歌,等她许愿。
池缨捧起小手,睫毛弯弯地闭上大眼睛:“缨缨希望坏蛋能够消失哦,缨缨会很快抢回玄光的。”
哥哥又开始排揎她:“池缨缨,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小笨蛋就是你吧。”
池缨睁开眼睛,朝他翻了个小白眼,奶声说:“缨缨说的会灵哦,缨缨可厉害了呢。”
臭屁的小语气听得大家哈哈大笑,还有人给她录像拍照。
小家伙眨巴眨巴大眼睛,对着镜头咧开小嘴儿。
黑黑看她在镜头前这么臭屁,有些风中凌乱,他不着痕迹地把小家伙抱开,给她切了块蛋糕,委婉道:“缨缨,你快升一年级了,要做个文静的宝宝。”
池缨吃了口甜甜的蛋糕,眯起大眼睛:“缨缨文静的,缨缨可乖了呢。”
咔嚓一声,她哥又给她拍了张照片,旁边还有冉思慧录像。
……没关系,这样也挺好的。
小家伙应该不会恢复以前的记忆。
……应该不会。
“……”
吃完蛋糕,到九点左右,别墅里的客人就纷纷离开了。
池缨鬼鬼祟祟找上哥哥,跟他说要去鬼市。
池澈本来也对鬼市好奇,见她主动提起,就欣然答应,跟家里人说过之后,带她出去。
出去之后,池缨才说出自己的本意,把那个骨灰坛子拿给他看。
“……”
池澈简直哭笑不得。
无良奸商到哪儿都是无良奸商,真是叫人防不胜防啊。
鬼市还没散,池缨拿着骨灰坛,很快找到了那个摊主老头。
摊主老头畏惧她,见她拿着骨灰坛过来,心里咯噔一声,还没等她捏起小拳头,就立马跪下求饶了。
还痛哭流涕地把跟冬冬的契约解除。
池缨满意了,跟哥哥和小伙伴们在鬼市上大摇大摆逛了一会儿,才回家睡觉。
……
这一晚,无数潜藏在华国各个角落里的渡罪教信徒,以及被抓进监狱里的犯人们,都听到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孩子们。”
信徒们一愣,都疯狂了。
“神灵,是您吗?”
“我犯下了严重的罪过,已经被判了无期,这辈子都完了!”
“这个世界再也没有我的容身之地,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您会带我们到新世界的对吗?”
无数信徒屏息等待着神灵的回应。
神灵呵呵笑了一声:“当然,我的孩子们,现在先乖乖的,藏到一个地方去。等到外面的世界彻底覆灭,新世界出现,本神就带你们出来。”
“多谢神灵大人!”
走投无路又陷入疯狂的信徒们疯狂呐喊。
呐喊声惊动了守夜的狱警,狱警皱皱眉毛,披衣起身,正准备去警告那个被层层关押起来的亡命之徒,走近监狱时,却看到了诡异的一幕。
亡命之徒喊完之后,带着炙热和疯狂的笑,蓦然从原地消失。
看见狱警过来,他还哈哈大笑着放了一句狠话:“神明显灵了,你们这些无知的人,等死吧!”
狱警手里的警棍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这样的事情在各地发生着。
有些信徒得到‘神灵’的允诺,消失之前正在大街上疯狂地烧杀抢夺,宣泄自己的不满和戾气,等他们消失之后,大街上一片狼藉,惨不忍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