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儿?”梁钊见梁绯絮眸中渗着几分恨意,心中便对昨日之事有了大概。
“父皇,母后来得真是时候。”梁绯絮幽幽道,她当然清楚李皎凤为何而来,毕竟后宫里没人会比她更喜欢粉饰太平,梁轻鸢虽不是她所生,可她待梁轻鸢却比待自己好,至于为何,全因她的母妃秦初。
“哐”,殿门被打开,冷风随之而入,李皎凤着一身赤金凤服款款踏入殿内,仪态端庄面容温婉,梁轻鸢则低头轻移莲步跟在她身后。
“臣妾见过皇上。”李皎凤矮身施了一礼。
“儿臣见过父皇。”梁轻鸢依旧低着头。
梁钊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嗯。”
“绯絮醒了?醒了便好。”李皎凤笑着拉过低头不作声的梁轻鸢,柔声当起了和事佬,“皇上,昨儿都怪轻鸢,说来是她没拉住绯絮,她心里头也自责地紧,一夜未眠,早起便央着臣妾来灵素宫看望。”
好一个没拉住。梁绯絮侧眸,眸中嘲讽正盛。皇后这话说得门道深,不仅直接摘了梁轻鸢的过错,还将她塑造成了一个担忧姐姐的好妹妹。
忍一时被小人得寸进尺,退一步被敌军吞并国家,去他的姐妹情深。
“原来六妹如此关心我。”梁绯絮心头哂笑,状似虚弱地偎进梁钊怀里,“父皇,儿臣落水之事确实跟六妹毫无干系。”
梁轻鸢稍稍抬头,面上僵硬的关怀之色还未消散,眸中漾着显而易见的讶异。
还未等她开口,梁绯絮接着又道:“父皇,你千万别怪六妹,怪只怪儿臣昨日不该出门。是儿臣刚好在花园里遇见六妹,我们刚好一道走近池塘,六妹刚好伸出脚,儿臣刚好没瞧见,一切都只是刚好而已。”每说一个“刚好”,她的语气便会重一分。
“你!”梁轻鸢抬头正要说话,撞上梁钊寒了半边的龙颜复又低下头去,她浑身一凉,随即跪在地上小声道:“父皇,儿臣没有……”
梁钊冷眸厉声道:“你没有什么?没有推絮儿还是没有伸脚?”
“儿臣……儿臣……”梁轻鸢被梁钊这一声问得惶恐,来时准备好的说辞忘得一干二净,她死死抓着衣摆,求助似的看向李皎凤。
“皇上莫要动怒,龙体为重。”李皎凤走了几步在床榻边坐下,她伸手欲拉梁绯絮,“咳咳咳”,梁绯絮借着咳嗽将放在被褥上的手捂到了嘴边,李皎凤不动声色道:“皇上,轻鸢年纪还小……”
“十五岁,不小了。”梁钊眉骨耸动,觑向梁轻鸢的目光愈发森寒,“轻鸢,这不是你第一次犯错,皇家有皇家的规矩,你母妃不教朕来教。你有意加害荣华公主且不知悔过,朕罚你去佛堂禁闭,一日不得进食,抄五日佛经养养心性。”
李皎凤见梁钊真动了气便不再说话,她默然瞧着梁绯絮,心底油然浮起一抹困惑,她以前素来好说话,今日是怎么了。
“儿臣领罚,愿皇姐早日恢复。”梁轻鸢忍着一肚子怨气说完场面话,随后起身退出寝殿。
“朦妃真是将她宠坏了。”梁钊望着梁轻鸢离去的背影长长叹了口气,娇母更败儿,“絮儿,朕还有事要处理,晚些再来看你。”
她乖巧地点了点头,“嗯。”
“皇后,你与朕一道走。”梁钊起身,面上喜怒不明。
柳色等寝殿门关上才捧着药碗走近塌边,眨眼喜道:“公主这次做得好,就该让她涨涨记性,虽说还是便宜她了。这是刚熬好的姜汤,公主快趁热喝。”
“不急,日子还长。”梁绯絮皱眉接过青瓷碗,“咕噜咕噜”一口气喝下。
殿门开了不少次,冷风贯入地多,柳色拿过铁钳拨着盆里的炭火轻快道:“姜汤里太医加了安神药,公主想睡便睡吧,奴婢守着你。”
*
迷迷糊糊中,梁绯絮又梦到了十二岁的自己,梦境里还是那日,她问魏栖的那日。
“嗯。”少年重重点头,眸光坚毅仿若发誓一般,多余的话也没有。随后,两人并肩坐在皇宫的最高处看落日。
年少不管情一物,归来擦肩人陌路。
画面一转,数九寒天里,风雪再次大了起来,纷纷扬扬,皇宫满点素妆。
宫里的太监分为四等:一等专门伺候皇上皇后,着暗红色衣物;二等伺候嫔妃皇子,着藏青色衣物,三等伺候没有官阶的后宫女子,着瓦蓝色衣物;四等太监做杂务,着浅灰色衣物。
魏栖当年是个四等太监,按照规矩根本进不了灵素宫当差,他若一定要去,那必须先去炼狱训练营里待三到四年,考核通过后才有资格伺候皇子。
炼狱训练营分为明部和暗部,明部训练太监,暗部训练暗卫。
他去的那天,她亲自送他。
那天雪下得格外大,她站在台阶上目送他走进训练营,少年的背影清瘦挺拔,他进门前一刻回头对她说了两字。她听不清,或许他根本没说出声,又或许他的声音被风雪覆盖了。
之后的画面一片模糊。
那日,魏栖在灵素宫门口等候差遣,她经过他身畔时走得目不斜视,却在见到孟苟时露出灿然笑意。
不……她不想靠近孟苟,可身体不由自主,怎么也控制不了。她想回头,想知道他当时究竟怀揣了什么心情见她,皇城下那最后一眼又有多少复杂。
梦里经年,一直睡到午后,梁绯絮才转醒。
“公主方才做了什么梦,笑得可甜了。”柳色凑近她问得俏皮,哪个少女不怀春,何况此时正值初春。
梁绯絮下意识摸上面颊,她嗔怪地瞪了眼柳色,恼道:“胡说,我没笑。”她该难过才是。
“行行行,公主说没笑便没笑。”柳色撩起软绒帐帘挂好。
“柳色,我,想出去走走。”她眼下只一个念头,见他。
“好,奴婢伺候公主洗漱。”柳色打开衣柜拿了件红裳过来,“公主穿这件吧。”
瞅着那刺眼的颜色,她心底无来由沁出一阵阵的厌恶,还记得孟苟曾说过一句话,她穿红衣的模样最美,美得叫他魂牵梦萦。“换素的,我不想穿红衣,今后也不想再穿了。”
“这可是公主最爱的玉殿春,前几日刚做的,公主厌了?”柳色捧着衣裙不解,秀气的柳眉蹙了起来。
“厌了。”
“哦。”
*
初春,积雪消融,千万枝头生嫩芽,新燕自天边归来,风还是冷的,柳色怕梁绯絮畏寒便准备了一件雪裘斗篷。
梦里如何终究是梦,真要见魏栖,梁绯絮只觉紧张,她两手拽着衣袖紧捏,生生捏出不少褶皱。
“公主,我们这是去哪儿?”柳色侧头问。
梁绯絮随口道:“随便走走。”她左顾右盼寻找着魏栖的下落,也不知他在哪个宫当差,该不该问问柳色。
“盘子摆错了一个,你们会不会做事?还不下去领罚!”
这声音……是魏栖。
她翘首望去,与前世不同,他眼下穿了一身暗红色太监服,身形未变。他的背影大概是她记忆里最深的东西,刻骨铭心,比这初春的景还深。
“公主。”柳色见梁绯絮发愣便喊了一句,她不理,她再喊,“公主!”
“啊。”梁绯絮慌乱回神,目光闪躲,有种被人窥探心事的窘迫,她耳尖一红。
柳色顺着梁绯絮的视线看去,“那不是魏公公么。”
魏栖在一群小太监中很是起眼,不论身高还是长相,风骨绝俗,比起那些大臣家里的公子也不差,可惜是个太监,还是个贪财的太监。而他向来贪得理直气壮,会让人产生一种你给了钱还要看他脸色的错觉。
望着魏栖教训人的模样,她有些出神,他跟记忆里的魏栖不大一样,记忆里的他沉默寡言,今日这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还真叫她不习惯。“柳色,你跟我说说他。”
他如何成了一等太监,前世不是二等么。
柳色语带鄙夷道:“魏公公有什么好说的,见钱眼才开,大总管都不敢这么贪,不过皇上倒是喜欢他,专门要他在身边伺候,还把翻牌的事交给了他。哼,宫里这些嫔妃娘娘便天天巴着他,塞的银子不知有多少。”
“是么?”梁绯絮惊了,他这,和前世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你去把殿里那些不要的东西拿出宫换银子。”
“啊?”柳色瞪大眼睛,“公主要做什么?”
梁绯絮沉下脸,她脑子也里存了不少疑问,“只管做便是了。”
柳色闷闷应下,“是。”
“绯絮。”一道温润的男声在身后响起,脚步声由远及近。
“大哥!”梁绯絮双眸一亮,回身一头扎进梁砚书怀里,前世他亲自上战场杀敌,她都没能见着他最后一面。
梁砚书被梁绯絮忽如其来的拥抱整蒙了,俊美白皙的面庞整个呆住,“你这……怎么了?”
“没怎么,见着大哥开心。”她如今是大姑娘了,况且他们还在外头,梁绯絮意识到这动作不妥便松开了梁砚书。
“傻妹妹,大哥正要去灵素宫瞧你。”梁砚书抚着梁绯絮的脑袋轻轻拍了拍,她这一抱可是勾起了他满腔的兄长之爱。“你昨儿落水,身子没事了么?”
“没事了。”
这时,魏栖领着一排小太监经过,见梁砚书与梁绯絮在便下跪行礼,“奴才见过太子,五公主。”
“起来吧。”
他的声音比梦里厚二分,调子却软三分。梁绯絮心下一跳,偷偷朝魏栖看去,眸中带着几许期盼之意,她在等他抬头看她,可他行过礼后便领人离去,一眼也没瞧她。
梁绯絮:“……”
他不记得那些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他为什么一眼都不看我?
男主:她为什么一直用那种眼神看我?
第3章 解开心结
身后那道视线如芒在背,半是熟悉半是陌生,激得魏栖越走越快,几个呼吸间便消失在了皇宫深处。
待心头那股子压抑缓缓消散,他忍不住回了身,古井无波的眸子浅浅沉下。记忆在眼前打马而过,他与荣华公主见面次数不少却不曾有过金钱交易,以往不见她多看他两眼,今日此番行径哪儿哪儿都透着不对。
莫非……暧昧的念头一起,魏栖连忙打断思绪,想什么呢,他该想的是如何多存点钱,存够钱便离开皇宫,至于荣华公主的心思,与他何干。
理清思绪顺道坚定内心,魏栖一甩拂尘继续往前走。
“绯絮,看什么呢?”梁砚书伸手在梁绯絮面前晃了皇,她怎么呆傻了,莫不是落水后脑子里进了东西,一想到这儿他随即黑下脸,万分责怪地睨了柳色一眼。
柳色被梁砚书那一眼瞧得不禁瑟缩一下。
“没看什么,恍然觉得物是人非罢了。”梁绯絮垂下眼帘自嘲,她心头堵得厉害,还未酝酿好的朦胧情意一下子被魏栖的无视扫了个精光。
梁砚书调笑道:“你这模样不晓得的还以为是被退婚了,妹妹莫慌,大哥定给你找个天下间最好的男儿做夫婿。”
“噗呲”,梁绯絮好笑地瞧着梁砚书,母妃秦初只生了他们二人,而他们兄妹俩感情自小就好。梁砚书天性单纯,按理说不大适合做太子,可他是长子,而皇后李皎凤连生三个女儿偏偏生不出儿子,父皇便立了他为太子,按照规矩过继给了李皎凤。
太子自然不好当,梁砚书从六岁起便住进了东宫,不与其他皇子一道上课,由太傅单独教导,一日里的十二时辰被安排得满满当当。
“大哥,你今年二十了,二十,寻常人家的男子到你这般年纪孩子都能上学堂了,你却连个心仪的姑娘都觅不到,不该反思反思?”他方才拿自己调笑,梁绯絮便还嘴揶揄了一句,特地加重“二十”那两字。
梁砚书面上一窘,掩饰性地干咳了一下。“这个姻缘,一般是天定的,可遇而不可求,说不定我哪天便遇到了。”
“奴婢见过太子殿下,荣华公主。”
两人不约而同看向来人,是白茯,李皎凤的贴身宫女。
白茯躬身一板一眼道:“太子殿下,皇后娘娘为您物色了几位太子妃人选,请您过去瞧瞧。”
“果然姻缘可遇而不可求,这不就来了么。”梁绯絮捂嘴笑道,她虽不喜李皎凤,但明面上的礼数还是会给,“大哥你快去吧,叫母后等急了可不行,说不定几位姑娘也急。”
梁砚书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子,“你还敢取笑我,看父皇给你赐婚时我怎么掰回一局。这里风大,你快回灵素宫。”
“知道了。”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想不到皇后娘娘如此上心太子妃的事。”柳色望着梁砚书百般为难的背影偷笑。
梁绯絮侧头,佯怒道:“多嘴,我吩咐你的事还不先去办了。”
*
柳色离去后,梁绯絮带着两名宫女往回走,她出门的本意是想见魏栖,如今见到了自然要回去。走着走着,她遽然停下步子,雪裘斗篷下摆款款轻摇。
广阳宫,二皇子梁淳的住所。
父皇嫔妃众多,子嗣却不多,她上有两哥哥、四姐姐,下有三个妹妹和一个弟弟。前世敌军冲入都城直捣皇宫,她记得打开宫门的那人,清清楚楚,正是二哥梁淳。
既然要阻止天巽国覆灭,她要做的大致有两件事,一让孟苟滚回老家,这点至关重要。倘若她没记错的话,距离他到都城还有七八天左右。二让宫内那些心思不纯的人没机会卖国,这是其次,而梁淳和梁轻鸢首当其冲。
说起二皇子梁淳,其实梁绯絮对他没多大印象,细细想来也只在宴席上见过面,他们私下不曾往来。棋妃去得早,梁钊对梁淳也不上心,所以他在宫内的生活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