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前世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为何梁淳会主动打开宫门迎接孟苟和敌军,难道就因宫里人背地里笑他么?他恨尽所有人,要整个皇宫给他陪葬?
“总算能交差了,我可真不愿来广阳宫送饭。”前头有俩太监拎着食盒走出广阳宫,一路阴阳怪气地编排梁淳。
“你还别瞧不起二皇子,他再怎么不得宠也是日日好菜好饭伺候着,比咱俩强多了。”
“胡说,咱俩说话可不结巴,许是皇上觉得他是个残废便不管他了。”
是谁给他们的胆子议论皇子,梁绯絮实在听不去了,气得满肚子火,她匆匆上前喊道:“你们俩好大的胆子!竟敢编排皇子!”
两太监回头一看梁绯絮,吓得立马跪地求饶,边磕头边道:“奴才该死,求公主饶命。”荣华公主最得皇上宠爱,他们还不至于不懂这个理儿。
“嘴巴不干不净,还不去,魏公公那儿领罚?”梁绯絮板着脸,端起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她前世若遇着这事还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可今世她不想。
“是,奴才们这便去魏公公那儿领罚。”这两人如获大赦起身便走。
哼了一声,梁绯絮提起裙摆踏入大门,梁淳地位是不高,可怎么说也是堂堂正正的二皇子,然而这广阳宫里却没多少人伺候,干净倒是还算干净,只是冷清地紧。
主屋里没太监也没宫女在旁伺候,梁淳此时就坐在饭桌边,他低头愣愣地瞧着桌上的饭菜,视线呆滞,整人跟放空了一般。
这么早用膳?“二哥。”梁绯絮出声。
梁淳的视线默默从饭菜上移动,缓缓对上梁绯絮,她今日穿了件素色衣裙,跟往日艳丽的红不同,但他觉着她淡妆浓墨皆相宜。“嗯。”他简单地应了一声。
与正常皇子不同,梁淳是个结巴,他今年也十六岁,比梁绯絮只大七个月。往常他一开口,众人的注意力便会集中到他身上,多半嘲弄,还有小半看戏。加上他长得比一般男子矮小,跟姑娘家差不多,那合起来真是自卑到了极点。
她看着一直低头的梁淳不语,心底翻涌的情绪依旧复杂,毕竟他前世做了那样的事。
梁淳应了声后便陷入沉默,视线也跟着低下,他是打心眼里不想说话。半晌,他开始动手吃饭。
他这模样倒是怪可怜的,梁绯絮心有不忍,身子一矮坐在了他对面,“二哥,我跟你一道吃吧。”
梁淳手上动作一顿,脑袋轻轻地点了一下。结巴这事已成了他心里的一个死结,他不想在任何人面前展示。
“二哥,这些菜好吃么?”梁绯絮拿起饭碗随意夹了一筷子,她偏头看向梁淳,从进门到现在,他就只看了她一眼,随后便低头吃饭,一句话也没有,比前世的魏栖还寡言。
“嗯。”又是一声熟悉的回应。
她不由暗忖,他是不是因着结巴不好意思说话。“二哥,这里就我们俩人,没事的,你说,我听着,无论你怎么说我都听,你一直不说,日子久了一定会忘记如何说话。”
梁淳闻言身子颤了一下,此刻本就安静的主屋顿时更静,静地有一丝艰涩,就在梁绯絮以为他不会说话的时候,他又应了一声。
“二哥,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不准用嗯,用其他字回答我。”梁绯絮试探道,她记得李皎凤一直不让梁淳跟太子一起上课,只准他在广阳宫里上课,这便断了一条梁淳跟人交谈的路子。
若前世梁淳做出那举动是出于报复,那么她得医好他的心结,能掰回来就掰,掰不回来便让父皇决断。
她一向不喜算计别人,可有些东西还真身不由己。
“嗯。”梁淳又只嗯了一声。
“二哥觉得我好看么?两个字回答。”打定主意,梁绯絮开始试着解梁淳的心结。
梁淳咬了咬牙,手中将筷子捏地死紧,他面上一派僵硬,似乎在纠结自己要不要说,该不该说,或者该怎么样开口才能让自己不结巴。
许久,仿佛是考虑好了,他没看她,单单说了一字,“美。”
她单手托腮看他,“我想听好看两个字。”
“……”梁淳看起来颇有些为难,嘴巴半张着,费力地说,“好……看……”
“二哥也好看,我以后有空就来陪二哥吃饭好不好?”梁绯絮笑盈盈地望着梁淳,面庞明艳鲜活,若是他们俩关系好了,她说不定还能将他的极端念头掰回来。
“好。”梁淳这才抬头正视梁绯絮,她长得真好看,可惜跟自己不亲。曾几何时,他也想像一个哥哥那样宠一宠这几个妹妹,然而她们都不爱跟自己说话,怕是嫌弃自己。
他原本打算这顿饭吃完后便了结自己,可她一来,他又不想了。
第4章 初次交锋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梁绯絮走出广阳宫时,面前初春的景色已被暮色掩去,斜阳余晖返照,晕染着红墙金瓦。
她立在原地眺望远处的落日,心里头还真有些不甘,梁淳她都不怕,魏栖有什么好怕的。再说,她方才让那俩太监去魏栖那儿领罚不就是想找机会见他么。
“公主。”柳色从对面快步走来,面上浮着气息不稳的红。
她一把拉住她问道:“一共卖了多少钱?”
柳色拍着胸脯喘了几口气,如实回道:“奴婢不知公主要多少银子便随意拿了几件古董托人出宫卖,目前只有一万两,还有五件没卖出去,小桂子说卖完一并将钱给奴婢。”
“一万两?应该够用几次吧。”梁绯絮敛眉自言自语道,也不知她给魏栖送钱算不算报恩。
“公主,你究竟想做什么呀?”柳色此时还不清楚梁绯絮的打算,唇角往下一撇。公主自落水醒来后处处透着古怪,叫她拿不准。
“还没想好,走一步看一步。柳色,你知道魏公公一般在哪儿么?”梁绯絮装作不经意间问道。他现在是一等太监,大多时间都跟着父皇,其他时间便不得而知了,或许在监栏院,又或者他有自己的府邸,她前世并没接触这些自然不懂。
柳色抿起嘴,眨巴着杏眼瞧梁绯絮,“公主好端端的怎么问起魏公公了,有事求他帮忙?难怪让奴婢去卖东西。要奴婢说,公主在宫里最得宠,求魏公公不如求皇上。”
“有些事只有他做得,你年纪小不懂。”梁绯絮往前走了几步,压低声音道:“既然你不清楚便回宫去,我自己找。”
“公主别赶奴婢,奴婢说便是了。”柳色委屈地噘起嘴,不情不愿道:“魏公公若是没事该在司礼监。”
“嗯。”梁绯絮整了整斗篷,装模作样道:“我方才让编排二哥的两小太监去他那儿领罚,现在去瞧瞧他如何处置的。”
柳色闻言更是一头雾水,“公主何时管这些事了?”
“刚刚。”
*
行至司礼监门口,梁绯絮抬手示意看门太监噤声,先前那两太监的背影直入眼帘,其中一人正谄媚地奉上一锭银子。
“这是奴才的一点心意,还请魏公公笑纳。”
魏栖一手搭在案上,凤眸微抬,冷冷道:“就这么点儿?”
梁绯絮:“……”
那名太监咬牙再奉上一锭银子,哑声求道:“这两锭银子乃奴才全部家当,请魏公公通融。”
魏栖瞧也没瞧那一锭银子,淡淡道:“既是公主亲自开口,杖责二十你逃不了,顶多免去十杖。来人,将这两人拉下去受刑。”
眼角余光无意瞥见门口那道亭亭而立的倩影,魏栖连忙起身迎接。“奴才见过五公主。”
青年一来,她只觉视线一暗,眼前的男子头戴软巾帽,一身暗红色太监服衬得他面如皎皎新月,飞眉如岱长入鬓,鼻梁直挺,一丝阴柔之气嵌在五官之中恰到好处。
他模样没变,性子倒是变了。
“公主。”柳色见梁绯絮的视线一直停留在魏栖脸上不动便拉了她一下,公主这忘情的模样怕不是看上魏公公了。虽说魏公公的脸好看,但他是太监啊。
“咳。”梁绯絮尴尬地收回视线,侧身往外头惨叫的两太监看去,“免礼,魏公公方才在做什么。”
魏栖垂首答道:“公主让这二人来奴才这儿领罚,奴才方才自然是在罚他们。”
她直截了当道:“为何要收钱?”
“公主没说要如何罚他们,奴才便自行做主了。”魏栖顿了顿,说得自然,“至于为何要收钱,那是他们自愿。”
狡辩。梁绯絮蹙起眉峰,不悦道:“你这是……”
魏栖抬头,目光如秋水流动一般对上梁绯絮。秦初是都城里有名的美人,梁绯絮的长相自然不差,可以说是八位公主中之最,可惜他对美色向来不感兴趣,一来自己是太监身份,二来钱最踏实。
对上他那双熟悉的眸子,梁绯絮心尖一抽,她别脸不假思索道:“贪污受贿!”
他显然没料到梁绯絮会说这词儿,恭恭敬敬道:“公主怕是对天巽国的律例还不熟吧,贪污意为官职人员利用职务之便动用公款,而受贿指接受对方为谋取不正当利益所给予的财物,奴才自认这两样都不占,何况是公主要他们来奴才这儿领罚的。”
“你!”梁绯絮被这一席话堵得语塞,灵秀的双眉往下一压。他今世不仅嘴皮子溜,还一堆歪理只看钱财。前世那绝俗的少年被钱污了,眼前的魏栖整个人满身铜臭味。
魏栖再次低下头,“公主莫要置气,是奴才该死,奴才下次一定听公主吩咐。”末了,他又好心补了一句,“这司礼监不是公主该来的地方,公主还是请回吧。”
牙关紧咬,梁绯絮气极反笑道:“魏公公,本宫问你,你是否收了钱便会为对方办事?”
魏栖当即一愣,意有所指道:“奴才并不是任何事都做,得看价值。”
她气恼地瞧着他道:“本宫要买一个人承担一项罪名。”
“谁?”
“你。”
*
夜色一落,宫灯悉数亮起。
回灵素宫的路上梁绯絮格外沉默,她脑中一直回响着方才自己跟魏栖的对话。今世的魏栖跟前世差太多,她都不晓得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他怎么是这样的,半点没前世的好。整人都就跟掉进钱眼里似的,哪里还是梦里那个坚毅的少年,也不是战死在皇城下的魏栖。
越想越气,梁绯絮不由哼出了声。
“公主这是怎么了,从司礼监出来后便一直闷闷不乐的,是不是被魏公公气着了?”柳色问。
她回得毫不犹豫,“是。”
“奴婢就说不该去找他,公主还不信。公主,你最后说的那话是何意思,魏公公脸色都变了。”柳色对那话可是好奇,毕竟能让魏公公变脸的人不多,何况这人还是她主子。
“没意思。”几日后孟苟要来,她哪儿能不提前做点准备。
说起来,她前世久居深宫没见过什么男人。孟苟爱说花言巧语,加上他长得俊俏,自己便被他哄得团团转。
原本他们俩婚期未定,自己也矜持,然而后来不知怎么的,她在母后的宴席上喝醉,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孟苟怀里,衣服是没脱,可这也算是事儿了,于是父皇不得已下旨赐了婚。
如今想来,前世的蹊跷事还真多。
*
灵素宫。
梁钊早已等在主屋内,宫内婢女全低头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父皇。”梁绯絮进门一瞧便明白事情始末,她柔柔地喊了一声。
梁钊一见梁绯絮回来面上乌云四散,语带责备道:“身子还没好利索便出去吹冷风,真是不把自己当回事。”
“父皇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保证没有下次。父皇别生气,生气也对你身子也不好。”梁绯絮讨好地挽着梁钊坐下。
“去哪儿了?”梁钊可没那么好糊弄,直直看着她道:“朕听说你去了司礼监,所谓何事?”
梁绯絮神态自若道:“躺久了难受便出去走走,儿臣这一走不仅去了司礼监还去了广阳宫。父皇,你有多久没见二哥了?”
梁钊神情一顿,不自在道:“你提他做什么?”
“儿臣知道父皇宠我爱我是我的福气,所以见二哥日日一人用饭心下有些难受。”梁绯絮拉住梁钊的手继续道,“他说话还是那般,不见好,母后还不准二哥去学堂与其他人上课。说话不利索难道不是该多说说么,广阳宫里没几个能说话的人,他又不爱出宫,怕是再过几年便忘记如何说话了。”
梁钊闻言默然许久,他缓缓叹了口气。
其实他自己也清楚,多年来对几个子嗣的宠爱确实有所偏颇,梁绯絮和梁砚书是秦初所生,他便将父爱全给了他们俩,其余的只有零头,至于梁淳,他母妃死得早,人也不会来事,他自然对他不上心。
“絮儿,你特地跟父皇说这些是何用意?”
她提起裙摆跪在梁钊身前恳求道:“絮儿想求父皇让二哥去学堂上课。”
梁钊瞧了她半晌,面上露出一丝欣慰之意,“看在你懂事的份儿上,准了。”
“谢父皇。”
第5章 不由自主
接下来的三日,梁钊勒令梁绯絮在宫内安心调养身子,补药喝足。
第五日,梁绯絮恢复如初便去宫内学堂上课。
太子有太傅单独授课,其他皇子及皇亲国戚的子女则在宫内另开学堂,女子与男子分开,各在左右两侧,由朝中几位大学士所教。
梁绯絮前世做公主做得小心翼翼,便是因她最受梁钊宠爱,她怕别人说自己恃宠生娇,以至于平日能大度则大度,结果这大度被人认为是好欺负,学堂里的同辈总联合起来排挤她,其中又以梁轻鸢为首。
重来一世她倒是想通了,她荣华公主就是皇宫里最受宠的公主,谁要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