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栖任由梁砚书揪着自己的领子,垂眸道:“奴才不敢,太子是君,公主也是君,奴才只是奴才,自然是谁的话都听。”
“你!”梁砚书即将出口的警告被魏栖这话悉数推了回去,他恨声道:“孤自然会去劝她。至于你,以后别靠近她,再有下次孤定要你好看!”他放完狠话便松了手,气呼呼地快步离去。
他们俩谈话间,梁淳一直压着口气,见梁砚书作罢,他上前两步忍不住朝魏栖那张脸上打出一拳,习武的本能让魏栖下意识想避开,然而想想对方的身份便停住了。
“嘭”,梁淳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隐隐作痛的右手,双眸闪烁,似乎有些自责地懊恼。
“二皇子,太子殿下已经走远了。”魏栖站在原地,垂首说得恭敬。
梁淳面色一白,抬脚立即追了上去。
“嘶……”魏栖揉着脸重新在案前坐下。自从接了公主的生意,他的脸真遭罪。
不知怎么的,他脑中倏地想起梦中那抹背影。一直以来,他都认为自己拼死要保护的东西是钱,可眼下他有了新猜测。
他不是为钱,是为一个人。
难道真是荣华公主?不会吧,不会不会,一定不会……
这个梦定有寓意所在,他不信自己会平白无故做一个梦做几年。若自己真是为梁绯絮战死,那他还是少跟她来往为妙。
可惜明早的事他已答应了,失策。
魏栖整理好文书后走出司礼监,此时恰好临近午夜,宫灯灭了一半,巡视的守卫也少了些。
他一心想着明早的事,心头烦乱,乍然,剑光一闪,一柄软剑朝他脖子处刺来,寒气逼人,他躲避不及被划破了肩头。
黑衣人当即纵身一跃,手中软剑再次朝他刺出,他侧身扣住黑衣人使剑的手连点三处穴道,霎时,黑衣人手上一松,软剑落地。两人同时拍出一掌,黑衣人借着掌力往后一退,跃上屋檐后便消失在黑夜里。
魏栖侧眸扫了眼划破的衣袖,这人的身形倒是眼熟。
*
翌日。
四更天刚下过雨,清早的天还灰着。梁钊晨起意外招了仇末伺候,魏栖只得默默退出太极宫,先去太医院,再去灵素宫。
灵素宫外种了不少桃树,一簇簇半白半粉的桃花在晨光中绽放,风姿动人。
魏栖独自一人走在道上,远远地便能瞧见孟苟,他正站在宫门外,手里捧着个精致的盒子。
“奴才见过二皇子。”
孟苟闻言侧身,视线掠得鄙夷。“不用见了,小王并不想见太监,快走。”那“太监”两字他加了重音,仿佛是在提醒来人自己的身份。
然而魏栖并没有离去,而是站在了原地,摆出一副等人的姿态。
孟苟按着盒子的手一紧,出言嘲讽道:“魏公公,五公主不是你这种人能肖想的,出门也不照照镜子,不男不女的妖人。”
魏栖抬头,眉间神情淡淡,言语间悄然少了几分恭敬,“谢二皇子关心,奴才每日出门都照镜子,倒是二皇子似乎没照镜子。”
“放肆!”孟苟两颊一寒,右手不由按上腰间软剑,“区区一个太监也敢这么跟小王说话?小王看你是……”还没等他说完,“吱呀”一声,灵素宫的大门开了。
梁绯絮出现在两人面前,她今日穿着一身嫩绿色的长裙,素白丝线在衣襟处绣了几朵桃花,清新雅致。
“奴才给五公主请安。”魏栖上前一步行礼。
“荣华公主,这盒糖蒸酥酪是小王一早出宫买的,送给你。”孟苟手上动作收得很快,转脸便笑。
这劲武国的二皇子真有心,柳色低头偷笑。
没想梁绯絮忽略孟苟直直转向魏栖,两人视线一接,他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伸手从怀里拿出一小盒金疮药。
金疮药和糖蒸酥酪对比,绝了。
柳色心想,魏公公这送的是什么呀。
“送我的?”梁绯絮几步走到魏栖身前,这药让她想起四年前,她怕他在炼狱训练营里受伤便送了他满满一大盒金疮药。
“嗯。”魏栖见梁绯絮紧盯他手里的金疮药且眼中含有水雾,不由心下奇怪,这金疮药又不是什么珍贵之物,哪里值得她如此。
“还记得当年我送你……”她对上他茫然的视线喉间一堵。那些回忆只存在她的脑海里,他并没有。
这俩三番四次当着自己的面调情,孟苟嘴边的笑早便没了,后糟牙咬得紧紧的。大哥留给他的时间不多,若实在不行,他只能用点非常手段。
“荣华公主。”孟苟出声打断两人。
她望向孟苟时已收了眼里情绪,待看到他脑袋上有一滴风干的鸟屎连忙捂住鼻子,“二皇子,你出门不照照镜子?”
“啊?”孟苟不解。
柳色抬眸一瞧,小声提醒道:“二皇子发上有污秽之物。”
“……”孟苟面上青白相交,将手中礼盒丢给柳色后遮头匆匆往回跑。
“噗嗤”,梁绯絮笑出了声,“柳色,你把这盒糖蒸酥酪分给今日当差的人。”
“是。”柳色应声后进门。
湿润的春风从一侧吹来,带着嫩绿色的裙摆掀起涟漪。“公主,奴才能不能问你一句话?”魏栖说这话时已低下头去。
“问。”梁绯絮顺手打开盒子,面上表情瞬间凝固。怎么是用过的……
魏栖直截了当道:“公主是真喜欢奴才还是将奴才当挡箭牌?”
默然望了他好一会儿,她正色道:“本宫不喜欢男人,男人都只是嘴上说得好听罢了。”
“奴才不是男人。”声音里细听之下携了些笑意。
“……那也不能骄傲啊。”她看着手里的盒子,呼了口气缓缓道:“大概,介于两者之间。”
魏栖:“……”这让他怎么回。就在他不知如何问起的时候,一张百两银票到了面前,他下意识伸手接住。
裙摆随风飘动,梁绯絮转身道:“本宫既然选了你,那你便好好演,银子方面本宫绝不亏待你。”
“是。”他凝睇着她的背影,心头有过那么一瞬抽痛。不管怎么说,钱还是要收的,但他们之间的交易必须止步。
魏栖走后,柳色跨出门槛挤眉弄眼,揶揄道:“公主,奴婢想问……”
“不许问。”梁绯絮走下台阶,目光触及胭脂色的桃花不禁为之一醉。
柳色鼓起脸,眸子亮晶晶的,“公主还没听奴婢说完,为何不许奴婢问?”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问什么?”梁绯絮偏头横了柳色一眼,“对了,你回来时记得去御狗监那里讨两只狗来,最好是的又大又凶的狗。”
“哦。”
第12章 我馋银子
在梁砚书的观念里,梁绯絮是除秦初之外最好的女子,那最好的妹妹自然要配全天下最好的男人,而魏栖连男人都不是。
昨晚离开司礼监后,他原想去灵素宫给梁绯絮上一堂如何挑男人的课,没想在半道上撞见了醉酒的孟苟。
孟苟人是醉了可心没醉,他强拉着他坐在地上,一边往口中灌酒,一边哑声诉说自己对绯絮的爱慕之情。
此情此景,孟苟说到最后算是打动了他。
若论文武,孟苟皆是一等,外貌也佳,暂时是妹夫的不二人选。只是绯絮似乎对魏栖另眼相看,为了不让妹妹走向不幸人生,他决定帮孟苟一把。
梁淳当即投了反对票,然而梁砚书的一句话问得他哑口无言,“孟苟和魏栖,你选吧。”
当天晚上做决定,梁砚书次日便开始实施计划。
午后,学堂里的下课铃声刚响完,“大,大哥,他,要,要,要……”梁淳从一侧闪身过来,拉起梁绯絮的手努力告诉她梁砚书叛变了,“找你……去……去……”
“二哥你别急,慢慢说。”梁绯絮抬手稳住梁淳,“呼气,吸气,调整呼吸,我不会跑的。”
梁淳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他此时是真的急,“他,他,想……牵线……”发现自己一句话说不清,他便想带梁绯絮先走。
“绯絮。”梁砚书迎面朝两人走来,面上的笑皮肉不接,虚假地可以。
“大哥。”梁绯絮对上梁砚书的脸,她以亲妹妹的身份做赌注,他这笑里有阴谋。
梁砚书笑眯眯道:“你不是一直想去宫外玩玩么,正好哥哥今晚没事,陪你出宫走走。”
“真的?”梁绯絮满眼的怀疑转瞬成笑。尽管宫外人多,可正因为人多才更热闹,夜晚也更美。
“真的,哥哥何时骗过你。”梁砚书使劲给梁淳使眼色,随后将他挤到一旁,“二弟,今日我同绯絮先去探探路,改日再带你一起。”
梁绯絮心头被喜悦刷过,然而前世的记忆告诉她出宫之行没这么简单。倘若她没记错的话,孟苟会与他们一道出宫,“大哥,我想先回宫换身衣裳,这次身衣裳太扎眼了。”
梁砚书低头细细打量了她一眼,大手一挥道:“好,你记得快些。”
“知道啦。”
俗话说,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离开那两人后,梁绯絮并没有回灵素宫,而是去了司礼监找魏栖。前世的今晚算起来也叫重头戏,全因孟苟唱了一出“英雄救美”。
*
近日仇末被召得频繁,以致于魏栖大部分时间都在司礼监待着,宫内大大小小的繁琐事不少,他也得不了什么空闲。
“啪”,梁绯絮拿着一张百两银票按到书桌上。
满目文书的视野里忽地出现一只玉手,画面立时变得鲜活起来,魏栖缓缓上移目光,“公主是何意思?”
她抬起下巴道:“包你一晚,陪我出宫。”
魏栖双唇紧抿,低下头道:“太子殿下不许奴才接近公主,公主如此……”
“啪”,她再拿一张百两银票,朗声道:“这样够不够。”
“……够。”他承认自己馋银子,他下贱。
她俯身,仔细将魏栖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她明目张胆带他,大哥肯定生气,必须想个办法糊弄过去。
“你的身形跟林琛相去不远,记得待会儿扮成他的模样,不然哥哥不准你跟在我身侧。”
“奴才遵命。”
*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梁砚书与孟苟并肩等在宫门口,一个是君子坦荡独绝,一个是少年朝气爽朗。
为出宫游玩,梁绯絮今晚特地换了身官家小姐的打扮,白底浅黄边布裙裹身,长发半挽。魏栖扮成林琛后穿了一身黑衣,双手抱剑,姿势学了个十足十。
远远瞧见那两道人影,梁绯絮不由在心底感叹,果然跟前世一般,大哥被孟苟骗了。
“绯絮。”梁砚书望向梁绯絮身后那人时眸光一沉。
“哥哥看什么呢,这可是我的暗卫,不准你抢。”梁绯絮挡在易容的魏栖身前,双手一张,眼睛一瞪,活像只护食小老虎。
魏栖的视线自始至终垂着,她一靠后,他眼里便全是她。他这才发现她长得小小的,头顶才到他下巴。
“暗卫?”孟苟透过昏暗的灯光凝视对方,眸中露出一抹复杂的神色。
与此同时,真暗卫林琛躲在暗处默默看着面前四人。
“暗卫不是应该在暗处么?现身做什么。”梁砚书不悦地蹙起长眉,但愿是自己想多了。
她板着脸不悦道:“你再不走我就不去了。”
梁砚书无奈地舒了口气,语气不由温柔起来,“好好好,走。”
*
都城的夜市早已成型,一到酉时中,城内各道便会亮起通明烛火,片片接壤,千灯照万家。
道上游客纷纷而来,人群蜂拥相挤。梁砚书刚伸手想拦一拦,谁知魏栖也恰好伸手过来,两人视线一接,魏栖急忙收回手。
嗯?梁砚书瞧魏栖的目光不由带了几分探究。这暗卫莫不是喜欢他妹妹。
“咳咳咳。”孟苟见三人气氛古怪连忙咳了几声彰显存在感,今晚不应是他主场么。
梁砚书侧头往孟苟一瞥,随后让出位置挤进了梁绯絮与魏栖之间。
孟苟一靠近,梁绯絮登时浑身紧绷,两手在袖中捏紧。前世记忆尽现,厌恶与憎恨在心尖萦绕盘旋,她收敛情绪往后一退又到了魏栖身边。
梁砚书见此关切道:“绯絮,你这是做什么?”
她微愠道:“我不放心,不敢离开暗卫。”
“荣华公主尽管放心,我与你哥哥的功夫足够能护你周全。”孟苟适时插了一句。
夜市热闹,道上两侧卖小玩意儿的摊子众多,摊主们使出浑身解数吆喝,一声比一声喊得响。
“林琛,你觉得这面具好看么?”梁绯絮停在一处卖面具的小摊子边,四方木架上摆满了形状各异的面具,她随手取了一个下来。
梁砚书:“……”
孟苟:“……”
“……”魏栖顿觉身后那两道目光异常灼热,简直要在他背后盯出四个窟窿来。
“小兔子。”她抬手将面具挂在魏栖脸上,笑弯了眼睛道:“你带这个。”
“嗯。”魏栖点点头,他这个人还是讲生意道德的,她既给钱了,他什么都能配合。
他从面具的眼睛缝里看她,灯火阑珊下,她双眸流盼,笑意浮在眼角,娇美动人。这画面似曾相识,恍然如梦。
对于眼前这一幕,梁砚书看得心头特不是滋味。不是太监就是侍卫,她究竟想把自己的名声糟践到什么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