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蜡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进来行礼后,说道:“娘娘入主钟粹宫,我们贵人小主本该亲来拜见,奈何小主昨儿走了困,今儿犯了头风的老/毛病……
贵人小主让奴婢代她向娘娘赔罪,还请娘娘饶恕则个!”
然后又将手上抱着的两只匣子递给旁边侍立的立春跟立夏两个宫女。
她逐一掀开盖子,略带得意的说道:“这是贵人小主让奴婢给娘娘的贺礼,这两匹织金缎是前些日子皇上赏的。
听说是江宁织造府今年的新花样,统共进上来也没几匹,宫里除了太后娘娘,也只德妃娘娘跟贤妃娘娘各得了一匹呢。”
“替本宫谢谢你们小主。”庄明心点了下头,示意立春跟立夏收起来。
又对绿蜡笑道:“内务府送来的年例料子颜色老气花样陈旧,我正愁没好料子使呢,可巧你们小主就送来了。”
炫耀自己受宠?在自个被陈次辅门生任总管的内务府使绊子送了一堆老旧料子之后施舍两匹贡缎?
很好,陈钰沁敢送,那她就敢接。
而且还要送去尚衣局做成衣裳,回头穿出去,逢人就说是欣贵人送的,大肆吹捧欣贵人如何受宠,替陈钰沁好好拉一波仇恨。
旁观看戏的程和敏见她们含沙射影你来我往的,内心却并不高兴,因为她马上也要收到颜色老气花样陈旧的年例料子了……
她故作无奈的插嘴道:“可惜嫔妾没有陈姐姐这样的好料子,不能为娘娘分忧。”
说着,她看了眼自个的宫女玉磬。
玉磬忙从袖子里取了只荷包出来,递给程和敏。
程和敏接过来,亲自打开,从里头掏出两块鸽子蛋大小的血红宝石。
边展示给庄明心看,边嘴里道:“这两块红宝,乃嫔妾祖父多年前偶然得之,嫔妾庸脂俗粉的,不好糟蹋这样的好东西。
思来想去,觉得阖宫上下也只娘娘堪配享用,故而特孝敬给娘娘,还请娘娘笑纳。”
庄明心:“……”
又是红色系,又是阖宫上下只自己堪比享用,一口气挖上两个坑,这是生怕自个摔不死呢?
她接过来,转手放到立夏怀里的匣子上头,眯眼对程和敏笑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还是那句话,程和敏敢给,她就敢收。
回头叫尚衣局镶两支凤钗,然后分给程和敏一支,逢人就夸程和敏跟她姐妹情深,竟舍得把祖父送她的极品红宝与自个共享。
到时,看程和敏会不会气吐血!
☆、04
“娘娘,后头为着谁先取水的事儿,闹腾起来了。”
宫女谷雨是个机灵爱钻营的,不用庄明心吩咐,就自发的打探来许多消息,言谈当中,很是为庄明心着急。
因为在等待小厨房阴干的这几日里,东西偏殿两位贵人处实在是太热闹了。
先是毓景帝亲来探望犯了“头风”的欣贵人陈钰沁,之后两次赏赐上好的补品,把陈钰沁因没能晋位分而丢掉的脸面给补了回来。
接着和贵人程和敏接连三日被翻牌子,得了一堆赏赐不说,毓景帝也给了她置小厨房的特许。
宫里人最是势利眼,欣贵人盛宠不衰,程和敏新恩尚浓,多的是低位妃嫔们来奉承她们。
就连高位的那些娘娘们,也本着不得罪的原则,大都打发人送了东西来。
相比之下,身为一宫主位的庄明心就有些不够看了。
虽然接受了低位妃嫔们的拜见,也收了不少贺礼,,在张德妃、卫贤妃跟郑太后跟前也表现妥当未出差错。
但至今未曾侍寝。
而且又有了内务府那头放出来的她嚣张跋扈难伺候的传言,等闲无人敢往她跟前凑,生怕被故意刁难。
这实是她未曾料到的,若不是怕总管内务府大臣钟炀恼羞成怒,她都要敲锣打鼓给内务府送一块“乐于助人”的牌匾了。
得亏有他们造谣,不然她得多应付多少人、多说多少废话?
当然,这也仅限于钟粹宫之外。
钟粹宫/内部,两位都走才女路线的得宠贵人那叫一个针尖对麦芒,两边宫人哪日不闹腾上个两三回,日头必是打西边出来了。
这不,这会子为了谁先打水谁后打水的事儿,又折腾开了。
叫庄明心说,要怪啊就怪这钟粹宫条件太好了。
东西六宫十二座宫殿,有井的只有四座,其中一座就是钟粹宫。
要像其他在没井的宫殿里伺候的宫人们那般,每日大老远的跑去北五所打水,来回十几趟,累都累瘫了,哪还有这个精力折腾?
庄明心对小满道:“传本宫的话,让他们该泼妇骂街就泼妇骂街,该撸袖子掐架就捋袖子掐架,赶紧搞完打水走人。
再过半个时辰,本宫要亲去小厨房盯着新来的厨子烤面包,若是到时他们还在那里碍眼,以后休想再用本宫的井,统统给本宫滚去北五所打水!”
小满闻言,“嘿”的一声笑出来,应了声“是”,脚步飞快的奔出去,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崔乔在旁看的直皱眉,想开口训斥,看了一眼庄明心的神色,又硬是憋了下去。
近身服侍了几日,她也算对婉嫔娘娘有了些许了解。
是个好/性儿的,只要别太出格,饶是如小满这般跳脱,她也一概不计较。
而且出手大方,动辄就是一个金锞子或者一把银锞子。
不管外头如何抹黑她,钟粹宫正殿这些宫人们是极喜爱这样的主子的。
不过小厨房的厨子得除外,他们被折腾的焦头烂额呢,若不是没门路,只怕早就想法子逃离钟粹宫了。
无他,实在是婉嫔娘娘脑瓜子太奇怪了,竟想出一样叫“面包”的吃食。
又是垒面包窑,又是洗面筋的,钟大、钱喜昨儿忙活了一下午,熟料竟失败了……
今儿下午要再次试制,婉嫔娘娘还要亲去指点……
崔乔脑子里正乱着呢,外头突然有尖细的声音传来:“皇上驾到!”
钟粹宫里住着三位主子,因不确定皇上是冲着哪位来的,崔乔忙奔出东次间,站在明间里往外一瞧。
头戴金冠一身明黄圆领袍常服的毓景帝正径直往正殿方向走来……
“启禀娘娘,皇上驾到!”崔乔赶紧拔高声音提醒。
皇上来了?庄明心诧异的挑了挑眉,忙从罗汉床/上下来。
立春迅速的替她整理了好衣裳,主仆两个这才往明间赶去。
才刚走出东次间,就见毓景帝大步流星的走进来。
她忙福身行礼:“臣妾恭请圣安。”
“圣躬安。”毓景帝应了一声,径自往她宴息的东次间走去。
她忙起身跟上。
心想这狗皇帝长眉入鬓凤眼微扬薄唇轻抿,皮肤白/皙光/滑,身材苍松翠竹般挺拔。
倒是长了副极出色的皮囊,比她前世看的宫斗剧里的帝王要强出不知道多少倍。
*
庄明心跟进东次间的时候,毓景帝已经在罗汉床/上坐定了。
见她进来,毓景帝撩起眼皮斜了一眼,意味深长的说道:“听说婉嫔这几日闹出了不少的动静来,给内务府、匠作监以及内膳房添了诸多的麻烦。
这可跟传闻中温婉贤淑的庄大姑娘不太像呢。”
她半点不怵,慢条斯理的为自个辩解道:“内务府、匠作监以及内膳房,都是为皇家做事的,并非皇家的主子,只能捧着不能批评。
既有错漏,合该被责骂处罚,如此才能让他们认清自个的本分,往后更用心的做事。”
似乎说的太强硬了些,她顿了顿,卖惨道:“若皇上觉得的臣妾错了,那臣妾认罚,往后臣妾必定忍气吞声,便是被人欺凌的再惨,也绝不做任何反抗。”
能屈又能伸,口才也过人,果然如传闻中那般——是个极难对付的。
也不知道她得知庄静婉的事儿后,是否还能保持住脸上的平静?
想到这里,毓景帝卖关子道:“朕今儿过来,不是来兴师问罪的,而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爱妃。”
爱妃?庄明心在心里“呸”了一声,您的爱妃在东西偏殿呢,但凡喝酒的时候多吃粒花生米,也不至于醉的认不清地儿。
“好消息?”她故作一脸茫然,心想千万别是翻了自个的牌子,她对无痛针灸可没兴趣。
毓景帝幽幽道:“令妹与朕的表弟,永昌侯世子廖清钧定亲了,今儿才换的庚帖。”
“朕听闻之后,想着爱妃知道了必定欢喜,便亲来告知于你。”
说完之后,他抬眼看着庄明心,认真的问道:“爱妃可高兴?”
在庄明心心里,落到人贩子手里的庄静婉已经是个死人,或者生不如死。
正常来说,除非出现神转折,否则即便能救回来,也没了清白,没法高攀安南大长公主的儿子,
所以她有些不确定的问道:“皇上说的,可是臣妾一母同胞的妹妹?”
她还有个妹妹,乃是大伯父庄旻文的庶女庄静怡,今年十四岁,配廖清钧有些勉强,但也算不得多高攀。
毓景帝凤眼微眯,唇边露出个浅笑来:“对,就是你的亲妹妹,那位擅长验尸断案的‘小庄青天’——庄明心。”
说这话的时候,毓景帝一瞬不瞬的盯着庄明心,见她眼珠子猛的一震,显是非常震惊,但神色却毫无变化。
片刻后,她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来:“永昌候世子可是京中世家子弟里头难得德才兼备的好儿郎,臣妾妹妹能说上这么一门亲事,是她的福气,臣妾由衷的替她感到高兴……
也多谢皇上特意来告诉臣妾,臣妾实在是太高兴了,晚膳只怕要多用一碗饭了。”
表面笑嘻嘻,心里她想骂娘。
廖清钧是锦衣卫副指挥使,手下探子无数,庄静婉落到人贩子手里的事儿能瞒过他去?
有这样的黑历史还能不被嫌弃,除了真爱,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此人贩子非彼人贩子。
估计是庄静婉带着柳絮大喇喇的去车马行雇车时暴露了身份,被锦衣卫盯上了。
上报毓景帝后,得毓景帝指示才假扮人贩子扣押了她。
不然的话,锦衣卫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动御封的婉嫔娘娘。
更别说,这婉嫔娘娘的祖父,还是权势滔天的内阁首辅庄羲承。
至于为什么扣押庄静婉?
很简单,宫妃逃跑,论罪当满门抄斩,对毓景帝来说,简直是天赐的机会,正好将庄家给一锅端了。
只不过祖父棋高一着,想出了李代桃僵的主意来。
可想而知,毓景帝得知“婉嫔娘娘”入宫消息的时候,必定十分震惊,继而大骂祖父奸诈……
之所以没立刻揭穿自个,只怕是因为这些年她在大理寺的所作为,很是展示了一番什么叫高智商,他怕偷鸡不成蚀把米,所以没敢妄动。
难怪一直没翻她的牌子,原来她从一开始就掉马了。
同理,因为她这边僵持不下,庄静婉这个人证也就成了不上不下的鸡肋,放了可惜,扣住烫手……
最后是怎么跟廖清钧搅合到一块儿去的,庄明心就不知道了。
“爱妃真的高兴?”毓景帝显然不信。
庄明心可是从八岁就每日准时出现在大理寺,风雨不改,有多喜欢验尸断案可想而知。
听说庄溯文有意让她招赘,并替她谋一份仵作的差事……
大好前程被庄静婉毁了,现下自个被困在宫里,庄静婉反还结了门好亲事,她能意难平?
她呵呵假笑道:“当然高兴了,妹妹有个好着落,臣妾做姐姐的就放心了。”
不高兴又如何?庄静婉跟廖清钧结亲显然有猫腻,而且毓景帝也知道了自个是庄明心,两人借机再次更换回来这事儿根本想都不用想。
这样也好。
原以为庄静婉落到了人贩子手里,若是死了倒罢了,可要是没死,那就是一个定/时/炸/弹,不知道啥时候就会把自个连同庄家炸个粉身碎骨。
现在算是尘埃落定了,只要庄静婉好好的当她的廖家妇,别再搞骚操作,这场姊妹易嫁的风/波就算是过去了。
意难平肯定有,但人生在世不如意十之八/九,得放手处须放手,怎么过不是过?横竖她在哪里都不会委屈自个。
作者有话要说: 庄明心:对无痛针灸没兴趣
毓景帝:有铁杵那么粗的针?
☆、05
毓景帝带来的“好消息”,庄明心虽有些惊讶,但很快就抛之脑后了。
横竖她已然进宫,即便没侍寝,也算“生米煮成熟饭”了,管他外头洪水滔天呢,总归对自个的影响有限。
所以,原定的再次试制面包的计划照旧。
说起来都是泪,她只是突然想念面包+果酱+牛奶的早餐组合了。
果酱跟牛乳都可以拿银钱从内膳房买,面包却只能自个做。
放前世的话,只是加了些葡萄干的简单法式面包,哪怕烘焙新手也很难失败,古代却是不容易的。
首先,烤箱是没有的。
只能拿青砖垒旧式的面包窑,这倒罢了,她前世出国旅游的时候曾在一家农场见过,匠作监的泥瓦匠根据她的描述琢磨了半晌就搭建出来了。
面包砖窑是利用木头燃烧余温来烤制面包,所以得先烧柴。
烧火一段时间后,将灰烬扫出来,湿布擦干净窑膛,然后将面包放进去烤。
缺点是没有温度计,窑温很难控制。
温度过高会烤焦,温度过低又不熟……昨儿那一窑就烤过头了,整个外壳都是焦黑的。
所以得多次尝试,才能把握好预热的时间跟烤制的时长。
其次,高筋面粉也是没有的,只有普通的石磨中筋面粉。
只好先合面,然后水洗面团成面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