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橙——林格啾
时间:2020-10-11 09:20:28

  彼时她还赋闲家中,赚着不算丰厚但还稳定的专栏费。
  蒋母却是个闲不住的人,一有空便拉着她四处转悠。那次也不例外,她经不住磨,哪怕目的地远些,终归还是腾出时间,和人一同赴星洲,出席佳士得当季的秋拍会。
  蒋母早早听得相熟的艺术买手传言卖品内容,那天兴致正高。
  末了,更是挥挥手便洒下八百万港币,将心仪多时的油画“Sea Palace”收入囊中,凑齐了她画室里的陈文希“十连”。
  ——“沅沅,你就没有看中的吗?看看哪个你中意,妈妈拍下送给你呀。”
  满意归满意,但她又一向是不爱独乐的人。
  自己过瘾了,回过味来,也催着舒沅挑一挑,仿佛这钱不花掉揣在手里都烧人似的,尽显做婆婆的大方本色。
  无奈舒沅实在不懂画。每次来也不过是看看书法、陶瓷一类,至于什么陈饮秋、李云流之类的大牛作品,任人喊价一波过一波,她仍兴味缺缺,对那些个泼墨山水看不出稀奇劲来。
  眼见着拍卖会将近尾声,蒋母在一旁眼神热切催促,这才不得不随手一点,点中了一副工笔肖像。
  一般来说,这类画作除非大师出品,否则拍卖会上大多无人问津,多半流拍。
  更别提她点中的这幅,画的更是颇朴实无华一女子,瞧着美感平平。好在舒沅手中号码牌一举,这才让那画免于重回阁楼的命运。
  末了,拍品以十万新币到手,那不知名的画家还专程过来道谢,感谢她“妙眼识珠”。
  “Thank you,Ms.shu!”
  年轻的画家看着二十出头,是个实打实的英俊混血儿。
  一口不标准的“singlish”,也不等人回应,便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
  舒沅还没反应过来他那奇怪发音,对方大概意识到她是纯正华人,又了然地一合手,很快转换到不那么标准的、夹杂着粤语的零散国语。
  “我的意思是,非常感谢你看中我的画,这是我妈妈五十岁生日的时候,我为她画的肖像。今年妈妈六十岁,我和父亲决定将这幅画所有拍卖所得用于慈善,为妈妈祈福。感谢你认可这幅画,对我来说,是莫大的肯定!”
  这、这就莫大肯定了?舒沅听得直摸鼻尖。
  也不好揭穿自己随手一指的敷衍,只得点头称是,回以他一句祝福。
  “没关系,你画得很好。希望你妈妈也身体健康,一切都好。”
  闻声,画家原本就白皙的脸登时两颊飞霞,一把紧握她手,诚恳地回答:“承泥……承泥季言!Ms.shu,你真是一个天使一样的好女孩!”
  “我……”
  “你是唯一一个夸赞我画得好的朋友,实在太感谢你了。Ms.shu,你是我心中的angel!”
  无论放在哪,这种开口闭口“天使”的称赞都无疑让人头皮发麻,但面前年轻画家热情开朗的性格,配上那双每每直视他人,如碧波温柔的蓝眼,却实在让人不忍点破。
  舒沅心底叹了口气,刚要借口离开。
  却不想对方忽而热情地一伸手,把她抱在怀里。
  虽然这怀抱一触即离。
  一旁的蒋母自小受惯欧式教育,见怪不怪,也没拦阻。舒沅却当即被吓得僵在原地,旁边专程被派来一路随行的特助方忍,更加表情怪异。
  舒沅退开半步。
  那青年犹浑然不觉,仍开心地向她介绍着画中的各处细节。
  直至注意到远处一个高大的金发男人向这头不住招手,这才撇撇嘴,恋恋不舍地低头,向舒沅说声再见,继而递出一张黑底鎏金的名片。
  “希望我们还有机会再见!Ms.shu,这是我的名片,忘记向你自我介绍,我的中文名叫宣展,希望你记得——Sorry啊,我Uncle叫我过去,Ms.shu,下次见!”
  舒沅:“……”
  她眼睁睁目睹了这人一转身,一米八几的大个头险些被酒店地毯绊倒,跌跌撞撞站起。大概觉得不好意思,还不忘回头同她挥挥手,“这里地上好滑。Ms.shu,小心你的高跟鞋。”
  ——看着人模人样,西装笔挺,但是这人本质上只是个半大小孩吧?
  舒沅由衷扶额。
  只随便在那名片上扫过一眼,见人已走远,便转身连带着他的画一起,一并递给方忍。叮嘱了句回头放进家里储物间后,就没再关心。
  倒是蒋母挽着她手,离开会场时,又有意无意向宣展离开的方向瞄了几眼,笑着感叹两句:“Steven家的小朋友都这么大了。我刚才还在想呢,画成这样也敢来拍卖,原来是可爱的关系户啊。”
  可爱的,关系户?
  蒋母仰天长叹,满面美人哀愁:“想当年,我和Steven在HBS,每次小组作业都是吊车尾。后来我做了两年生意,觉得好无聊,钱炒来炒去,反正还是花不完,就嫁给你爸爸了,他竟然还在婚礼上感慨我千万别把蒋家拖到破产,搞出蝴蝶效应——开什么玩笑,他明明也没好到哪去好吗?不过,后来竟然真给他做起了东亚一带最红火的出版业大王,WR在他手上越弄越厉害……哼,但也就看起来风光吧。现在纸媒一年不比一年,还是我笑到最后。”
  “那……刚才那个金头发的男人就是?”
  “哦,那个不是啦。那个是Steven的弟弟,在巴黎很有名的设计师,不过他们家的人到了年纪都得从商的,估计以后也会在WR上班吧。呃,他叫什么来着?”
  蒋母支颊深思半会儿,“……哎呀,Steven家在他那一辈出了好几个私生子。我都记不住哪个是哪个,总之,就上不了台面那种吧。”
  舒沅默然。
  莫名感觉自己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不过向来潇洒气派的钟秀公主,倒全然不将这些放在眼里。
  只纤手一摆,便又径直回归到寻常话题:“说起来,上次听蒋成讲起,沅沅,你蛮喜欢新加坡这边的口味嘛?那不如去牛车水怎么样?那边是唐人街,我二十年前和你爸爸去过,他总觉得不够气派,不让我去,不过这次只有我们俩……哈哈,妈妈跟你说,我觉得那的口味,真比金沙那间米其林好吃多了——”
  一行人同宣展那头的车队逆向而行。
  且实不相瞒。
  之后,在牛车水大厦,舒沅确实也吃到了在新加坡吃到最好吃的肉骨茶同叻沙火锅,关于所谓出版业大王一家的八卦很快忘在脑后。
  然而,美食的代价竟然是无比惨烈的。
  不知道哪几种食材冲撞,总之当夜,她就因为急性肠胃炎被送进医院,挂了一夜吊瓶,还被迫住院休养了三天。
  期间蒋成在香港九龙出席亚太联合商业年会,她给他打过几次电话,但彼时正是他大规模拓展蒋氏,在东南亚一带地产行业持续进军的关键时期,她帮不上忙,对于商场上的交际也一窍不通。
  蒋成无暇分心,更没时间去过问详细情况,她所有的问题,概都只有一句:“交给方忍,他会处理好。”
  于是说来说去,大多是一个吩咐,一个点头,最后归于沉默。
  只电话挂断前,不知想起什么,那时蒋成又突然蹦出一句:“我妈到处跑,你不要全随她来。不喜欢买的就不买,不想认得的就别管。”
  随即,也不管她如何回复,前脚扔下一句“回国的时候再聊”,后脚,便有新的电话切进。
  她耳边只剩忙音。
  几个月前的舒沅,也只是沉默地放下手机。
  说实话,其实哪怕到现在,舒沅也不是不理解他,更明白自己没有立场去责怪他专注于事业——毕竟是她一度给了他暗示,她会永远站在他身后,如同躲在阳光背后的阴影。
  她甚至从来都很欣赏,也很佩服蒋成的果决。
  如果以旁观者的角度,他无疑是个天才,在短短几年间,凡是经由他手头过的项目,无一不为公司赚进大笔流水。继承了蒋家人的果断专行,钟家人的谨慎眼光,城中早有传言,他将会成为未来首屈一指、真正手握实绩的二代精英,对比当年还名不见经传、远赴欧洲开辟市场的纪家三少,更是冉冉升起一颗明珠,不知吸引多少人在他身上投下重注。
  但作为他的妻子,哪怕再理智,在退步,后来的舒沅仍然常会忍不住想。
  其实三年前刚从香港回来时,结束那场不愉快、分开座位的同学聚会后,他提出趁机补她心心念念的蜜月,从澳大利亚一路玩到新加坡的时候,他们其实不是这样的。
  那时的蒋成,哪怕很烦太多人的场合,讨厌聚集的游客,还是会顶着烈日帮她在鱼尾狮下照相。牵着她的手,像导游一样耐心地沿路讲解新加坡的历史,从政治到经济文化。
  哪怕她是应试教育的精英,在这种时候也往往不得不承认,比不过他从小开拓的眼界,看着他,总像看着高高在上的太阳。
  他们在哈芝巷的艺术涂鸦下合影,照片上的蒋成一脸嫌弃,但下一张,又悄悄在她脑袋后面竖起两根“兔子耳朵”,偷笑着摇摇摆摆;
  他们还走过阿都卡夫,走过小印度门前过道的煎饼店,裹着轻纱的印度少女手脚利落,煎饼四四方方切成八块,配上两包香喷喷调料。
  蒋成拎了一路,最后她吃一口,怕胖便停住。终究还是他一边抱怨,一边收拾残局。
  在滨海湾花园,在海洋馆,在云雾林,在超级树缤纷的灯光秀里,无数的回忆里,蒋成的存在,都成为她灰色记忆中唯一的暖色。
  然而这三年来,离开高中,离开大学,离开一个其实相对固定的、封闭的环境,哪怕写稿令她有一笔可观的收入,哪怕她并不是全然的为家庭投入一切封闭自己,但她与蒋成的眼界、社会地位、存在感,又确已又一次拉开天与地的极差。
  哪怕沉浸在其中的人,确实可以说自己是幸福的。
  是得偿所愿,是潜移默化,是盼望着久久长长的。
  但大家都不是笨蛋,心中如清水透彻:他们不过是默默藏起来所有差距,试图漠视就能催眠忘记,就像蒋成在她面前从不谈论公司,讨论事业,而她在蒋成面前,也很少表达自己的想法,只是用自己的温柔长此以往去“感化”他的高傲与自我中心。
  如今,她做到了。
  但原来,这个结果并不是她想要的。
  或者说从一开始,从她发现了她的青春本不该围绕着他,如月亮围绕地球,成为广袤银河中孤零零的地月系,发现她已经彻底走错了人生的每一步路开始,结局就已经是注定的。
  因为蒋成——他似乎注定还学不会,至少在无尽的包容中学不会。
  有时候爱一个人,不必成为她人生的全部。有时候爱一个人,不是牵拉着风筝死死不放,而是当你看到她飞上天空,拥抱蓝天,你会学着放手。
  你会相信,无论何时,当天变暗,风发狂,雨拍打窗。
  你要做的不是让天变亮,让风停雨止,让万里无云,而是在她看过世界,遍体鳞伤湿淋淋回到你门前,依旧愿意听她分享这一路的见闻,鼓励她,去看,去闯,去经历,去奔跑,别害怕受伤。
  爱从来不是占有,掠夺,施舍,恩慈。
  爱是拥有,平等,陪伴,分享,甚至爱是嫉妒,是厌恶,是憎恨,至少,那全是所有活生生,而非圈养依赖的感情。
  她祝愿他以后能懂,哪怕这份理解必须建立在彻底痛过一次之后。
  ——“阿沅,你在听吗?”
  “啊,在听。”
  她猛地回过神来。
  掩饰似的,又匆匆端起咖啡轻抿一口。
  末了,低声说:“但是炒楼我不在行,蒋成,这些事,等以后再说吧。”
  以后。
  她最近真的经常提到以后。
  “那行。”
  他却只在电话那头笑了笑,没再追问到底多久才算以后。
  倒是一边起身,一边对等候多时的方忍做了个先走的手势,口中依旧轻松应着:“好吧,反正就算作活七十岁算,你还有四十五年可以考虑。”
  时间还很长。
  作者有话要说:  在发疯之前,送两个帅哥出场遛一哈。
  蒋成的改变真的很大!就是因为机敏的小蒋改变之后才发现“靠!完全没用”,之后才有之后对不对~其实掰掰手指算,真的不远了。
  今晚还有一更。不过会到十二点后了,大家不用等=W=,明早来看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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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当然, 时间亦总如指间沙。
  这之后连续好几天,在蒋成从电话那头无从得知的另一面,舒沅正穿梭于公司、家、大使馆以及城南中学之间, 忙得几乎脚不沾地。
  不过已不再是忙于工作中的帮东帮西, 抑或是是忙于操持家事, 而是一边整理着离职前的职务交接手续, 一边准备即将来临的雅思考试。
  ——这过程说快也快,但确实相当仓促。
  毕竟, 原本按计划, 预计等到UCL(伦敦大学)的初步审批通过, 一直到入学季前,她理应都有充分的缓冲时间才对。
  然而阴差阳错, 她提前“骗”到蒋成的签名, 再加上高中学籍的调取异常顺利, 因此,便顺其自然地往前推了推离开的期限。
  只是这么一来,早已备好的离职申请倒显得分外突兀。
  一向亲民的老板还以为她是因为那次病假查出了什么难言之隐, 险些瞒着她,直接打通了联系簿上、蒋成之前硬是预留的联系电话。
  这还了得。
  “老板!”
  只谢天谢地,相熟的同事提前透了个底,舒沅总算提前一分钟敲开了老板的门, 掐断了那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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