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橙——林格啾
时间:2020-10-11 09:2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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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哐当!”
  舒沅躺在三楼客卧床边一角, 身体失力侧倒。
  未及睡去,楼下又忽而传来一声巨响,惊得她霍然睁眼。
  好半天, 复才迟迟回过神来, 想到大概又是蒋成闹出来的动静——指不定是弄倒了方桌抑或书架。想也知道下头现在乱成什么样, 到时候, 八成要请多一位钟点工才能帮忙整理完,光给别人添麻烦。
  舒沅摇了摇头。
  就在刚刚, 他明明气到几近抓狂, 仍然指着门外放她走。
  说是让她冷静, 然而事实上,最冷静不了的究竟是谁?
  【我不想听你说这些。阿沅, 你去好好想想, 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你想怎么做。不想呆在家里,好,我让你去工作, 在我们自己的公司也好,在外面也好。】
  【想念书也可以,还不晚。在国内,你可以找任何一所大学去考, 旁听也行,手续我会帮你搞定,你不用自己再奔波。但是, 我告诉你,结婚是两个人的事,离婚也一样,你没资……你没权利为我做决定。你去想一想,想完再给我答复。】
  难道她的答复还不明确吗。
  只可惜,无论他如今再怎么闹腾,再怎么不懂,舒沅都已经暂时没有力气去管他或是收拾残局了。
  她太累了。
  这一天下来,“惊喜”一个接着一个,她只能被动接受,此时方知古人常说“病来如山倒”是何等的无力感。
  直至迷迷瞪瞪睡着时,外面还是午后晴空,万里无云。等到头疼无匹的醒来,已经日落西沉。昏暗一片的房间内,只有时针滴答旋转的细响。
  她摇摇晃晃下楼去接水。
  原本心头直跳,然而二楼房间竟然空无一人。
  “蒋成……?”
  无人回应。
  她四处找了一圈,看车库里也凌乱无比,才发现他已不知何时驱车离开,唯独留下满地狼藉。
  ……不过也好,他们确实需要彼此静静。
  只当夜,她却莫名发起低烧。昏昏沉沉间,还是忍着欲呕的恶心感,逼自己喝下两口外卖送来的鸡汤。
  想来最顽固还是腹中那条小生命。
  无论她经历什么,怎样从崩溃到平静,腹中仿佛都一如既往,犹如从未孕育出生命的体征——或者说,唯恐提醒到她自己的存在,胆怯的蜷缩着、隐藏着,直至热乎乎的鸡汤从喉口一路蔓延到胃,汩汩输送着营养。
  舒沅瘫坐在沙发边,沉默许久。
  不知想起什么,到最后,还是在查过“孕妇发烧是否能吃药”后,默默放下手中的感冒药同退烧灵。
  迟疑着,又从电话簿里翻出陈医生的私人联系方式。
  电话很快接通。
  “喂,你好,对,陈医生,我是舒沅。这么晚打扰你真是不好意思。”
  “是这样,我想问一下……好的,方便的话,明天下午我来找你好吗?嗯,我会陪我……朋友一起过去,到时候见面再细说好吗?”
  陈医生纵然再多不解,知道她是蒋太,态度还是温和。直说没问题,下午会提前腾出时间。
  “对了,需不需要提前向蒋先生知会一声?”
  “不用了。”
  挂断电话,舒沅呆呆蜷缩起来,抱住膝盖。
  事实证明,人类终归是最坚强又最理智的动物。
  从医院回家的路上,她明明还有那么多踟蹰和怀疑,然而眼下的情况一变再变,换了旁人,理应学会屈服,但她想到的,却只有那份被撕毁的分居协议,和蒋成话里话外提到的蒋母的知情——那意味着其他蒋家的长辈很有可能已经动摇,她的计划也随之很有可能不得不被推迟。
  为今之计,她已经不能寄托于原有的“温水煮青蛙”,寄托于可以偷偷打掉孩子直接藏到国外度过必要的两年。
  硬来的话,显然更是以卵击石——蒋成今天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她没有和人一争的资本。
  但如果这个孩子才是关键呢?
  如果留下这个小孩,就能换来蒋家其他人的支持,如同变相选择“大人或小孩”,那么她就当这个孩子是偿还多年来蒋家对自己的保护之恩,偿还当年父母过世时,他们的及时援手,也为自己换来“一线生机”。
  如同命运留给冒险者的最后一张船票,她有选择接受或不接受的权利,一切都在她自己。
  ——请你原谅我。
  只是,她仍忍不住摸着平静如初的小腹,眼帘低垂。
  ——请你原谅我的自私。
  我想对大多数的孩子,生在蒋家绝不是噩梦,然而,如果可以,亲爱的孩子,我多希望你可以出生在更美满的家庭,更适当的时候。
  我多希望,你是在爱里出生,在团圆里长大。
  但是……
  *
  当夜,舒沅做了个奇奇怪怪的梦。
  她清楚地感觉到时间在倒退,周边的人又开始穿起落伍的皱巴巴西装同喇叭裤。
  大街上的海报也由眼熟的流量明星换作剧情倒背如流的还珠格格,她无知觉地走啊走,穿过熟悉的大街小巷,却不知道这具身体究竟将要走到何处。
  到最后,竟然是停步于去过无数次的蒋家半山别墅。
  她直觉性地想逃,然而身体不受控制。
  于是几乎毫无阻隔地,她进门,上楼,几个家仆明明眼睁睁看着她走过,仍然熟视无睹,放任他走到蒋成的房间外。
  墙上的日历和笨重的台式电脑提醒她这是十八年前。
  眼前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尚未褪去稚嫩轮廓,才刚刚七八岁,抱着膝盖,如她睡前那样姿势,冷冷看着正对他床的电脑大屏。
  屏幕上是年轻的钟秀女士,挽着蒋父,正向镜头挥手。
  “亲爱的,想妈妈了吗?我和你爸爸现在在巴黎看秀呢。今年有妈妈最爱的设计师,所以可能要多呆一周了。”
  “……”
  “宝贝,你为什么不说话呀,看起来还这么不开心,家里的保姆没好好照顾你吗?是不是瘦了?看得妈妈好难过——来,笑一笑。”
  蒋母十年如一日娇嗔,时不时拉一拉旁边的丈夫,要他也安慰几句。
  吵吵嚷嚷间,唯独坐在床边的小蒋成眉头紧皱,狠狠掐紧床单,说话时,牙关紧咬。
  “……后天是我生日。”
  话音刚落,一声惊呼随即从屏幕那头传来。
  “天哪?真的吗?宝贝,你怎么不提前告诉妈妈呢……可是这个设计师真的是妈妈很喜欢很喜欢的那一款,”她显然有些苦恼,无名指轻点颊边,和蒋成如出一辙的桃花眼勾人,半敛时长睫如鸦羽,投下细密阴影,“而且突然回去的话,我还有很多东西没买,哎呀,好烦。”
  “你去年也是这么说的。”
  “这怎么能一样呢,宝贝,去年是在日本吧?妈妈还从银座给你买了很好看的小西装你忘记了,还有……”
  “我不要那些!”
  “蒋成,你怎么跟你妈妈说话?”
  小孩儿不过反驳一句。
  方才还在耐心帮妻子整理购物成果的蒋父倏然扭头,眼神一瞪,“你多大了,还没断奶吗?”
  钟秀连忙拦住丈夫。
  “霆威,你别这么说小成——这样吧,小成,妈妈看完后天的秀就坐最早的飞机回国好不好?你在家稍微等一下,妈妈肯定能在十二点之前……”
  后话未完。
  也就四目相对那一秒,积蓄已久的怨气倏而爆发。
  “你闭嘴!”
  小蒋成随手从床边翻出一本厚厚童话书,猛地朝电脑屏幕狠狠扔去。
  还不解气,他又一抹眼睛,跳下床,一脚又一脚踹向主机,只听几声钝响,蒋母花容失色的俏脸便随着电脑黑屏一晃消失。
  随之而来,是响个不停的电话座机。
  舒沅呆呆看着眼前的男孩熟练地拔掉电话线,红着眼圈,眼泪直掉。
  但他依旧看不见她,只又一抹眼睛,便趴回床上,那头传来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他瘦削的肩膀不住抖动。
  保姆在外头听到声音,登时停住脚步,随即径直穿过舒沅的身体,推门进去。看他那样子,很快猜到经过,忙去扶人,“小成,怎么了?陈嫂带你去玩好不好,来来来,不哭了。”
  “你走!出去!”
  “小成,你不要这样,太太最近很忙,等忙完这一阵子就……”
  “滚哪!”
  他口不择言,胡乱挣扎间,随手摸到床边的闹钟同玩具,想也不想便一并冲人扔去,丝毫不顾及保姆吃痛的低喊,声音越来越大:“滚出去!谁让你进来的!滚!”
  保姆拿他没办法。哪怕从小看顾这孩子到大,也不敢出声教训,只得灰溜溜的离开。
  房间里于是又只剩下他一个——如果不把舒沅计算在内的话。
  眼前的状况,其实并不太超乎她的预料。毕竟夫妻多年,她知道蒋成一直同父母关系不好,也旁敲侧击问起过他的童年,只是蒋成说话时的语气全然漫不经心,只说觉得父母很好笑,小时候给机会陪的时候不放在眼里,长大以后来扮什么严父慈母?
  【真当我是三岁小孩,打个巴掌给颗糖,就哈巴狗一样贴上去吗。】
  【他们无非是生了我,当个奖状奖杯摆在家里,需要的时候,我是他们最骄傲的孩子,不需要的时候就一脚踹开,给钱,出力,但凡一点小事做不好,原因只有我不争气。】
  他好像已经全然忘记了童年时那段经历,所以能像讲笑话似的,语气轻松,谈笑自如。
  可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这么多年蒋父蒋母无来由的听之任之,纵容,宠溺,甚至包容他做所有想做的事,他都还是对他们不屑一顾,像是毫无亲情?
  舒沅在梦里,看着他哭到整个人都在发抖、抽搐的背影,隐隐约约明白了他内心深处藏到几乎自己也无法察觉的痛意。
  就在那恍然的一瞬间。
  舒沅试图离开,关上房门,留给他清静。
  然而小蒋成却突然回头,眼神陡然锋利:
  ——“你是谁?怎么在这里?”
  *
  舒沅是用一盘樱桃派征服这个难缠小朋友的。
  毕竟是她的梦,她想干嘛就干嘛,所以心念一动,手上立刻多了一碟樱桃派,然后她尴尬地递出去,说着尴尬的谎言:“我是上楼来给你送这个的。”
  “你是骗子吧?我爸不让吃这种东西,不健康。”
  “哈?”
  难怪,蒋成这家伙在回蒋家别墅的时候,在餐桌上永远是能不动筷子绝不动筷子,连蒋母讨好他,有次听她说他在家最喜欢吃樱桃派,请最好的厨师来家里做,他都一点不碰。
  可一回自己家,明明就最爱吃甜食,喜欢喝汤,钟意很多酱汁的水果沙拉,每次问起来,只说是自己吃不惯除她做的之外的味道。
  原来全是撒谎——就是在跟父母赌气而已吧。
  舒沅其实对长大后的蒋成很无语,但是小小的蒋成长得犹如小童子,如今眼圈红红,泪眼涟涟,更是可怜见的无比可爱,她实在狠不下心。
  想着既来之则安之,于是索性说谎说到底:“因为你和太太吵架了,太太说偷偷做樱桃派给你吃,你就开心了。”
  “你是新来的?”
  “嗯。”
  “……我才不信我妈会这么好心。”
  说归说,他还是别别扭扭走过来,捻起一块切好的樱桃派,捧着小口小口吃起来。
  他吃相从小都很斯文,可如今看来,却莫名像是享受冬果的仓鼠。脑袋一坠一坠,还一边流眼泪。
  看舒沅送完东西还不走,他立马又凶起来。
  “你还在这干嘛!”
  “哦……我,太太让我看着你吃完。”
  “我怎么可能吃得完!”
  换了别的小孩,这时候八成该说:不如你跟我一起吃吧?
  然而蒋成显然从小就不是这么爱分享的小朋友,听她转告妈妈的话,只眉头紧蹙,虽然没再赶她走,但是一把抢过盘子,也完全没有让她坐下一起吃的意思。
  嘁,果然三岁看大,七岁看老。
  舒沅有些失笑,站累了,只好自己坐到书桌边。
  环顾四周,摆设与她后来到蒋家时其实变化并不大,无非是多了些小孩子的玩具,书桌边还摆着一张她从没看过的照片,看起来才三四岁的蒋成被父母抱在怀里,右手比耶,咧开一个无比灿烂的微笑。
  和眼前这个戒心重重,一点也不讨人喜欢的臭屁小孩完全不像。
  “你看什么呢!这是我的房间。”
  蒋成看似在认真吃樱桃派,眼角余光也在打量她,注意到她不安分的视线,登时又扬高语调。
  “没什么,我看你小时候很可爱。”
  “这还用说吗。”
  舒沅无语:“……蒋成,你真的从小到大都这么自恋吗,你在外面那么彬彬有礼怎么演出来的啊?”
  “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说你从小到大都这么表里如一。”
  “什么从小到大!你说话怎么这么奇怪,我明明第一次见你好吗。”
  其实,这个话题明显可以敷衍着略过。
  然而舒沅看着眼前小孩无比认真纠正自己,黑葡萄似的圆溜溜眼珠一眨不眨望来,前尘往事涌上心头,一瞬间,她几乎脱口而出:“我是在未来见到你的,只是看到小时候的你,确实是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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