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我是你以后的同学,跟屁虫,嗯,后来是你老婆,虽然马上我们就要离婚了。”
七岁的小蒋成显然一下接受不了如此大的信息量,两眼发直。
手里的樱桃派险些掉到地上,得亏舒沅眼疾手快接住,又塞到他手里——顺便把糖渍擦到他身上,反正是梦里,“很值得惊讶吗?”
小蒋成表情奇怪。
但他竟然没有先质疑她的话有多少真实性,只迟疑着问了句:“我……后来毁容了?”
“没有,你一直很帅,人见人爱那种。”
“那我为什么要和你!”
“喂,你嘴也太毒了吧,我虽然不是大美女,但是瘦了也过得去。”
“你、你现在已经算瘦了?!”
“……我跟你订婚的时候,一百二十七斤。”
蒋成如遭雷劈。
反应过来,小小的他瞬间痛心疾首:“我长大以后少说也有一米八几吧?你看起来才一米六,你、你还长得完全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喜欢脸尖尖的瓜子脸,腿长的,然后,呃,反正不是你这种类型,怎么可能是你!”
“可是就是我啊。”
梦境大概有加剧人孩子气的功能,新仇旧恨涌上心头,难得真听见蒋成的真心话,舒沅竟跟这小屁孩斗上气:“而且,我还怀孕了。”
“你怀孕了?!”
“嗯。”
“是男生还是女生?”
“不知道。”
舒沅顿了顿,又说:“希望他是男生吧。”
蒋成似乎已经从自己和眼前这个徘徊在及格线边缘的女人结婚的事里短暂抽离。
视线紧紧盯着她小腹,他眉头紧皱,开始讨论起更深层次的话题:“为什么?你重男轻女。我觉得女孩子也可以。”
“因为我自己就是女孩,所以不想生女孩子。”
舒沅靠在床边,视线遥遥看向窗外,半晌,才喃喃道:“女孩子,生下来太苦了。”
担心她遗传自己,胖胖的度过整个青春期。
超过年龄的过快发育为她带来无尽烦恼,被调皮的男生拉着辫子笑胖妞,就连做广播体操的时候不敢也大胆跳起。
也担心她太瘦,为了追求大众审美,一世节食,到老了去跳广场舞都小心攀比。
担心她长得不好看,被人指着鼻子笑嫁不出去;也担心她长得好看,所有的功劳都归功于好看,努力都成一纸笑谈,没人去看。
担心她所托非人,一辈子为家庭付出一切,忘记名姓;也担心她爱对了人,心甘情愿沉沦,到最后也只成为某人的妻子,某人的妈妈,一生的履历都是别人的姓名。
活着的意义到底在哪里?
她还没有学会,怎么教给自己的儿女。
小蒋成歪歪头,显然不懂她突如其来的忧郁。然而他看向她,最后也只是哼了哼声。
“反正,如果是以后的我,女儿儿子都一样,随便你生。”
“你这就接受我是你以后的老婆了?”
“肯定不接受啊!但是,要是是我亲自选了你,那也没办法,只是说明你真的……很好吧。我早就下定决心了,以后我要娶一个很好很好的老婆,我们要有一个很幸福很幸福的家庭,然后生几个宝宝,每年陪他们过生日。”
“她是很好很好,但你爱她吗?”
“她都已经很好很好了,我怎么可能讨厌她,你很笨诶。”
他分不清这其中的差别。
想了想,又笨拙地叮嘱她:“你也不用觉得自己不好,我的眼光不会错的,而且,刚刚其实我看到你第一眼,就觉得很想抱……呃,就是觉得你很熟悉,不讨厌你。”
“就是因为你不讨厌我,我现在才烦呢。”
“哈?……后来我对你不好吗?”
舒沅点点头,想了想,又摇头,但最后还是没有给出肯定的回答。
只眼前的日光忽而刺目,她遮了遮眼睛,然后在最后的清明来临之前,蓦地上前,弯腰将他抱紧。
“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一直都很感谢你,因为如果没有你,我很早很早就已经活不下去。”
“可是,我真的没办法跟你继续再走下去了,这样对我们都是折磨——能给的,我已经都都给了。只希望你,也给我自由。”
*
舒沅醒在次日中午。
然而不是醒在沙发上,身上也没有睡前那床薄毯,取而代之的,是一床厚重棉被——她正是被这被子闷醒,背后是熟悉触感,她瞬间意识到自己睡回了主卧,撑起半边身,旁边却空落落。
蒋成没有睡在她身边。
他坐在床边地上,身体斜靠着床脚。没有了发型师的帮忙,他过长的刘海垂落眼下,留下一片错落阴影,整个人好像突然回到少年时未褪去稚气的模样,难得乖巧,也憔悴非常。
舒沅摇摇头。
没有吵醒他,但想起昨天约了医生下午复诊,还是轻手轻脚起身,下楼去换衣。
外面依旧乱糟糟一片,没有收拾过的痕迹。
她光着脚,险些被碎瓷片割伤,没办法,又转身到杂物间拿了扫把,耐心细致地清扫起来。
等到收拾完,蒋成也后脚睡眼惺忪的起来,走到房门外。
两人都没忘记昨日的争吵,一对视,各自都尴尬地别开脸。
蒋成轻咳两声,伸手去接她手中的垃圾篓,“我来吧。”
“不用了,你不会装。”
“……”
蒋成到底没强求,但仍跟在她身后。
看她熟练地将碎瓷片一层层打包好装进几层垃圾袋,然后写张便利贴,标示“有碎片,小心割手”,放到楼梯间,他终于忍不住开口。
“你不问我昨天去哪里了吗?”
“你去哪了。”
“我……去找顾雁。”
她手上打结的动作一顿,“找她干什么?问话?还觉得我和小朋友有一腿?”
蒋成更尴尬了。
大概他自己也意识到胡乱联想又不去问当事人会导致后果严重,可他又不知怎么启齿道歉,最后,还是只得咳嗽连连。
“是我误会了。”
舒沅沉默。
也不说没关系,更不让他就坡下驴,这件事她到底有气。
只最后将手中活结打好,随即站起——
“行了,别挡在这,我……”
一瞬间。
她忽而一抖,蹲到发麻的双脚瞬间不听使唤,低烧的乏力,低血糖的目眩,所有的所有加诸一身。
她来不及惊呼,身体随即重重向下坠去。
与蒋成瞬间伸出来拦的双臂错身而过。
那一秒。
她耳边突然响起梦中,小小的蒋成推开她时,最后说的话。
【如果你不开心,就不要生这个孩子,生了这个孩子,你也不会爱他。】
【如果,你以后嫁的真的是我,你问我,我会告诉你,不要生……不要难过。】
“阿沅——!”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不是怀孕事件的结局哈。
没这么狗血!!这件事的主动权一定交在阿沅手里,谢谢大家!久等惹。以后还是尽量九点准时更。
以及,看到好几条评论说这个梦的问题,我…真的好无奈,在作话解释下吧,也是引用我对评论中的某条解释。
这个梦不是为了过渡,也不是为了生硬的转折,是为了呼应前面关于蒋成家庭关系的伏笔。他的家庭怎样塑造了他的人格?这种情况下再生一个孩子是否是在重复蒋成小时候同样的悲剧?这是舒沅和小蒋成的对话,更是舒沅和自己的对话。
我选择把这个梦放在这里,是为了在适当的时候(讨论一个孩子出生成长的必要条件)来引出对人物更深层次的理解。
我明白在咸盐里不必探究到这一层,看起来会像是灵异?焕颜?但是这个梦正是建立在舒沅对蒋成童年有一定了解的基础上,不是平白无故的突然加深人物逻辑,也不会对现实产生影响。大家没有这样的经历吗?我曾经很多次梦到曾经很喜欢的那个人,梦到他来找我,虽然醒来后就像阿沅,只能记得断断续续的细节,没有影响到我真正的生活,可梦里的心酸和落泪是真的。
展现人物多样化的一面,是丰满对他认识的必要过程。只是写作不可能生硬直白的去说“啊其实这个人物他没有那么狗他有自己的原因”,所以我才用这种方式去写,然而看似无关紧要的一个梦,其实又是一个关键的情节点,和后文蒋家人的态度对应。
现在写东西,很多情节需要作者嚼碎了分解干净了再去拿给读者,但是我不这样认为,我相信人物是需要不一样生动理解的。我大可以用一句话说其实蒋成小时候不幸福,再生一个孩子不又是命运的重复?但是我希望可以把他童年的一个侧面呈现给大家,留白,让大家去评判,这才是故事不是吗?
以后应该不会再在作话里这么长篇大论了,(挠头)一不小心又暴露出我真的很玻璃心哈哈哈,对不起!但是是因为我真的很珍惜和你们一路走过的这个故事,希望你们也能够继续喜欢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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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舒沅在一片呛鼻的消毒药水味中清醒。
入目皆是的白色、手背上丝丝的刺痛感, 无不提醒着她而今身处医院的事实。
记忆随即慢慢回笼。然而侧眼一瞥,守在床边的却并非她摔倒前“最后的目击人”,而是在她睁眼瞬间, 便蓦地擦着眼泪上前、一把握住她手的蒋母。
“沅沅, 好点了吗?有没有还觉得哪里痛?”
蒋父抱臂坐在一旁沙发上, 眉头紧蹙。注意到她醒来, 也跟着默默抬眼,继而轻声提醒妻子:“秀, 她在打点滴, 你不要动她的手。”
“啊, 好、好。”
蒋母听他提醒,这才注意到输液管正倒流回血。
她急忙小心放平舒沅的右手。顿了顿, 又回头小声同蒋父商量着, “那霆威, 我在这边照顾沅沅,你去帮忙叫一下蒋成吧。看他包扎好了吗,让他过来这边和沅沅——”
“有什么好叫的?!”
蒋母话未说完, 蒋父忽而重重冷哼一声。
难得竟连绕指柔的妻子都劝不动他,仿佛多年来父子间积郁的怒火一朝爆发,他猛地一拍面前茶几,“这么大人了, 吵架还动手,这是男人吗?我蒋霆威生不出这样的儿子,让他该哪哪去。”
“你不要这么说话, 沅沅和肚子里小朋友都在听着……沅沅,你不要听爸爸说。”
蒋母话中哽咽:“阿成他肯定也不是故意找事。他已经很伤心了,我这么多年都没见他哭过,还摔得腿上划那么长一道口子……”
“这不是他自找的吗?!要不是我孙子现在没事,我要他现在马上给我滚澳洲反省几年去,看看他现在整出来什么事!”
“他是你儿子,霆威。你可不可以不要每次都对他这么凶?我们可以先都坐下来聊聊经过不是吗?”
“我没有他这种永远听不进人话的儿子。退一万步讲,秀,如果不是因为他是我们俩的孩子,你觉得他现在会和……”
“好了霆威!我不想听你说这些。”
蒋父蒋母十年难得一见的争吵传至耳边。
舒沅沉默着听去大半,一波头脑风暴,迟钝短路的思绪终于后知后觉捋清:八成是家里被蒋成折腾得乱糟糟一片,她又怀着孕摔倒,换了谁看到那样场面,都先入为主认为是蒋成仗着力气动了手,把她推下楼。
要是真来了流产这般大局面,或许又是一场家庭大战。
只是这孩子却着实顽固,也不知道像谁,只好似摔下几级楼梯,也夺不去他或她想活下去的心愿似的,至今仍“赖”在人世不走。
舒沅悄然看向床边那白纸黑字病历,先兆性流产五个龙飞凤舞大字映入眼帘。
蒋母眼角余光注意到她视线,瞬间从和蒋父的小声争吵中脱身。
又梨花带雨抽噎着,转头按住她手,“沅沅,你放心。孩子还在,只是先兆性,没关系,妈妈会为你找最好的医生保胎,按时做产检,你和孩子都一定不会有事的。”
“……蒋成呢?”
“啊,蒋、蒋成他。”
蒋母听她提起蒋成,眼中瞬间又流露出怜惜神情,泫然欲泣,“你是不是想亲口告诉他怀了小宝宝的事?可他抱你开车去医院的路上,被家里花瓶划破了腿,好长一道口子,流了一路血,他自己都没发现……现在被带去消毒缝针了。你别担心,妈妈马上帮你去叫他过——”
“等一下。”
“啊?”
蒋母愣了愣,视线落低,疑惑地看向舒沅下意识紧握自己手腕的动作。
四目相对。
舒沅哑声道:“妈妈,我想跟你聊一聊。”
——“我们单独聊一聊,好不好?”
*
没人知道舒沅和蒋母那天到底谈了什么。
整整半个小时,蒋父坐在那间Vip病房外,里间平静地像是没有声音,只偶尔短暂夹杂着蒋母急促的啜泣声,他几次想要起身推门,但想起舒沅那张苍白到血色尽褪的脸,还是叫停了那份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