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了,我不清楚,他们家的事也跟我无关。”
话虽如此。
他顿了顿,注意到身旁人不自觉眉心紧锁,又漫不经心,顺带提了句:“不过我猜,聪明人是不会撕票的,你可以放心。要是再聪明点,可能还会把这件事做得更没痕迹——最好,这只是一个因为任性而引发的事故,这样既能降低宣展的继承合理性,他自己也不会失信于人。”
“那是什么办法?”
“每个人有每个人不同的想法,我只能告诉你我的。”
蒋成在谈论公事时,用词总格外严谨。
某种程度上而言,唯有这个时候的他,在她眼中依旧格外高大,有着她难以企及的人情智慧。
“如果是我,我会让宣展因为情绪问题躲在这间酒店的某个地方,监控正好故障,值班的保镖正好换班。而他反省并且回来的时间,也正好卡在刚好的地方——这次的成人礼会拖延,但依然能进行,只是他的表现一定会不如人意,至少不符合这次花重金砸下的排场,没法让人信服,更坐实他无能继承人的身份。”
舒沅:“……”
她是不是该为蒋家人庆幸?在接班人这件事上,蒋成幸好没有竞争者,不然得被他整成什么样?
她越想越觉得好笑。
这一刻,甚至连她自己也没有发觉,在不讨论过去和感情的前提下,他们竟然还是可以是这样轻松轻快,坦诚以待的。
一如多年前,她也是这样崇拜他,他在讲,她在听,他在教,她在学。
不过,此刻她的注意力全在发现自己之前没能发现的细节上,来不及细想这些,又急着追问一个确切答案:“那你觉得这件事是宣扬做的?但他看起来对家族企业一点也没兴趣啊。”
“不知道,只能说很有可能。而且,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做到表里如一,最不在意的人其实最在意,这种情况也很常见。”
“这样……等等,那你刚都算到这么多了,怎么一开始一句都不说?”
还一度让自己吓得够呛,差点在大老板面前摊牌?
迟来的,意识到蒋成很可能又在扮猪吃老虎,不惜拖人下水,舒沅一改之前和真相似乎越来越近的好奇心情,脸色又微微有些难看起来:“你故意的?”
蒋成坦言:“我只是觉得他那副样子很好笑,而且,他一开始气势越大,之后就越狼狈,这样我放完话,以后如果有机会合作,拿这个当借口压价也会有力很多。”
都那种时候了,他竟然还在考虑这个!
“如果不是他对你太大声,我还能继续再看会儿热闹。”
他又补充。
“……”
“阿沅。”
蒋成突然停住脚步,顿足于电梯前。
电梯屏幕上的数字逐渐跃升,即将来到他们所在的51层。
他依旧直视前方,不曾看她,顿了顿,话音却放低,像是深思熟虑过后,才继续开口:“我从刚才就想说了。”
“比起聊他们那些有的没的,我更想跟你聊聊——聊聊我们。”
*
他话音刚落。
电梯“滴”一声,抵达51层。
然而两人都极默契地没有迈步,电梯可怜兮兮等了十几秒,只得又一次下降。
与此同时。
舒沅点了头,问他:“聊什么?”
却不想,答案竟是空气尴尬得寂静了五秒。
蒋成愣住了。
他其实没想到她会答应得这么干脆。
原本从昨晚、一直到从刚刚坐在房间里就开始排演的画面一时间都没了上下文呼应效果,惊得他频繁眨了眨眼,仿佛一下又从刚才干练总裁的高大形象。回到他最本真的、低情商恋爱白痴。
从哪说起好?
“我……”
舒沅摁了电梯上升键。
“你说,我听着。”
从没想过他们之间竟然还能有这么平静的谈话时刻,或许归功于他那句“如果不是他对你太大声”,令她回忆起少年时他对她的许多维护,说不感谢是不可能的。
为此,虽然他们如今无言的时候更多,也早已经在夫妻情分上一刀两断了个彻底,她还是给了他“聊天”的时间。
见他不好开口,舒沅想起之前自己那出猜测,甚至还主动给提供思路:“对了。你放心,我以后不会跟和你们蒋家有关的人在一起的,免得到时候见面让大家尴尬。而且,宣展跟我就是普通姐弟,你不用因为看不惯我,也连带着看不惯他。”
蒋成:“……?”
不、不是,这是说到哪了?
她越往下说,他的脸色变化堪称精彩。
然而舒沅的注意力却并不在那。
见他还不说话,又觉得既然自己打开了话匣子,反正四下无人,她干脆趁此机会,一股脑把之前因为离婚案蒋成没有出席,而没能说出口的话说完:
“还有,之前离婚的事,我有做的不对的地方,我知道你很生气,所以上法庭的时候也接受了你那边提出的所有要求。但是,我还是觉得,说真的,蒋成,那个孩子当时对我对你都是负担,我不后悔流掉了它。只是处理的方法确实有点偏激,希望你不要因为这件事再去迁怒妈……蒋阿姨,还有蒋叔叔了。”
“……??”
“事情过了几年,其实我的情绪已经平复很多。也真的不再奢求说,让你去理解当时的我,现在能够这样好好说几句话已经很好了。怎么说呢,说句俗气的,希望我们各自安好吧,也谢谢你刚才帮我说话。以后我也会尽量避免跟你撞见,免得有些不必要的尴尬,大家都不舒服,说实话上次在上海碰到你,我就……”
“等等。”
不是。
不是,等等。
蒋成越听越傻,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她。
怎么这个聊天和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谁说他是因为怕尴尬所以这样那样的,他们的脑回路什么时候这么天差地别了?难道正确的发展不该是:理解,感动,感慨,“不如我们从头来过”?
他喉口哽了又哽。
“阿沅,我的意思是,三年前的事——”
【滴】
不识时务的电梯又一次掐点到来。
只是这一次,却没给他把它“赶走”的机会。因为这次电梯上,来了一个赶不走的“不速之客”。
蒋成脸色铁青。
不等他开口,一旁的舒沅已经迎上前去,不由分说,便将电梯里满脸不情不愿、不愿挪步的少年一把拉了出来。
“宣展!”
作者有话要说: 熬夜令我秃头。
成崽:我傻了,这个剧情怎么这么发展的?
嘻嘻,然而回国后还有相亲场等着他。
(露出了后妈的微笑)
第30章
不速之客的突然到来, 瞬间打破了某人历经“千辛万苦(他认为的)”才营造起来、发自真心诉衷情的气氛。
舒沅却来不及在意这些。当务之急,只一手攥住眼前少年人的肩膀,有些气急的开口质问:“宣展, 你去哪了你?你知不知道你给别人惹了多□□烦, 怎么不用脑子想事啊你!”
“舒沅, 对不起。”
“你是对不起我吗?”她无奈, “还闹失踪,你想清楚好不好, 今天可是你——”
可是你的成人礼, 是你人生中最关键的一天之一, 你怎么可以,又怎么敢再捅娄子?
宣展的头埋得更低。
舒沅看在眼里, 是真的生气, 也是真的恨铁不成钢。
然而有些过于锋锐的话到底说不出口, 只能叹息一声,拍了拍他肩膀。
“你和Richard好好解释吧。不要再把无关的人连累进来了,你是大人了, 知不知道?”
说话间,她和蒋成打了声招呼,便打算扭头带人往Richard房间去“请罪”。
可一个“道”字前脚刚落地,宣展却忽而一动, 趁她转身时不备,反手拽住她手腕。
她从没意识到他的力气可以这么大。
下意识惊叫一声,整个人便趔趄着往那头倒。
“宣展!”
过程发生之快, 不过电光火石之间。等她再惊魂未定的睁眼,已被拽到那少年面前,下一秒,便被他死死搂进怀里。
她拍拍他肩膀,“……宣展?”
少年摇摇头,不说话。
“你先放开我,你……”
“你他妈的松手!”
一前一后,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蒋成向这头大步走来。
这情况下,舒沅脑仁本就疼得厉害,再加上少年人动作生涩,把握不住力度,手臂也勒得她后背发痛,心知不对,怕等蒋成来事态不好控制,便也开始推他松手。
“别闹了,松开!”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怀疑宣展是想用这么极端的方式宣泄某种类似愤怒的情绪,所以才死活不撒手。
然而实在没有这样的愤怒——宣展的手臂在发抖,整个人都在抖。
“我……舒沅……”
“一直以来,其实……”
埋在她颈边的金发下传来灼热呼吸同湿润触感,他似乎很小声很小声地跟她说了些什么。然而她还没听清,一旁的蒋成已上前、大力将宣展拽开,护崽似的把她拦在背后。
要不是她反应及时,那一拳下去,宣展今天再不用发言了。
三人对峙。
“好了,够了!”
“……”
两边强弱对比明显,舒沅不得不紧紧拽住身边人青筋毕露的右手,无奈低声道:
“他才多大,蒋成,你怎么现在老跟小孩儿计较?”
再不似当年同学会上的温声劝慰,她这次的态度强硬许多,看一眼那头仍在抹眼泪的宣展,手指继续向下,握住他手腕,“拳头松开……这是在新加坡,不是国内。你先松开。”
小孩儿?新加坡?
蒋成听得气极反笑:他跟小孩儿计较是今天而已吗?何况这能算“小孩儿”吗?这种不分轻重、胡作非为、拿年龄当借口、看起来什么事都不懂其实什么事都门儿清的小屁孩,凭什么有事没事哭哭啼啼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欺负成年人不会哭?觉得在新加坡他就不敢对他怎么样了?
舒沅知道他那些情绪,只得放软语气:“你先冷静一下行不行?”
“……”
“不要让我难做,行不行?”
时隔多年,他还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脾气。
听得这句,终究还是别开脸去,紧绷的手臂逐渐松开。
为自己回笼的理性,也为舒沅的态度。
这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
而舒沅松了口气,也松开他的手。
急于走向宣展那边理烂摊子前,脚步一顿,又莫名没忍心似的,扭头扔下一句:“……我不是偏袒他。”
“不是?”
“蒋成,我不希望因为我们的私事影响你的判断,也影响我的工作。”
“……”
“在这点上,你以前比我做得更好,不是吗?”
话毕,她拉过宣展,匆匆离开。
*
事实上,宣展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对于太早就被推着长成一个成熟大人的舒沅而言,至今仍是无法同感的未解之谜。
她甚至无法读懂他的眼泪,他的崩溃,他的委屈,只能在面对他时,颇无奈地感慨着:有蒋成的典例在前,她也许一辈子也明白不了,为什么宣展至今还意识不到,命运不是靠示弱和流泪就能改变的。
或许只是——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像蒋成吧,她想。
越是缺爱,越要证明给所有人看他什么都不缺,明明真的很固执,但是抛却他们之间的不愉快,她其实又很佩服蒋成,能做出今天的成绩,而不是沉湎于用堕落的方式强调自己的存在。
同样的,后来发生的事情,也的确如蒋成一开始所料。
虽然身上还留有不少狼狈剐蹭痕迹,宣展仍在所有知情者面前坚称,自己只是因为心情不好,所以在昨晚舒沅送他回到房间后,又深夜从紧急逃生通道离开,在海湾别墅宿醉一夜,最后发现睡过了时间,才匆匆赶来,与人无尤。
甚至连他挨了Richard一巴掌,最后在成年礼上几度错乱用语、将致谢词背得颠三倒四,也被蒋成一一料中。
那么宣扬呢?
主人翁离场、恢复平静的午宴上,舒沅侧头看向身旁。
她不知道宣扬究竟听到了多少,隐藏了多少,但他的确还是平时那副懒散淡定模样,该鼓掌的时候鼓掌,该看笑话的时候看笑话,偶尔侧头撞见她眼神,似还饶有兴致一挑眉,口型问她:“看我干嘛?”
他已成功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但人就是这样,一旦有了戒心,有了计算,哪怕个中的利害与你并没有切身的关联,却免不了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也就再难做到之前那样的推心置腹。
——遑论他们从一开始,也不过只是关系比较好的上司下属而已,她对他的家族秘密并不感兴趣,更不会去点破什么。
因此,心照不宣间,她也只是看向宣扬,继而平静笑笑,摇头道:“没事。”
当日的晚宴过后,来自世界各地的宾客先后离开。
宣展及宣扬因召开家族会议而滞留新加坡。
至于舒沅,则特意找了个避开某人的好时机,在和白倩瑶共进了最后早餐后,买了最早的机票独自回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