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每一次,她只能趁别人没注意时多望着娃娃几眼,随即翻过身去,抱着自己打着补丁的棉花枕头沉沉睡去。
她曾是如此渴望能够拥有一个娃娃。
可后来,等到她能自食其力时,却又觉得去到满是孩子堆里的玩具店里挑娃娃的这件事,有些难言的幼稚。昔年的童心,仿佛已经彻底被消磨在了日复一日的琐碎里,生活更是令她体会到很多事是没有来日方长的。
所以她是真的没能想到,有朝一日,在她二十一岁这年,当她终于拥有了独属于自己的毛绒娃娃时,竟会是这样的雀跃不已。
此时此刻,夜生显然对她的反应十足惊喜。
“小玫瑰,你是真的喜欢,还是哄我开心啊?”
“当然是真喜欢,”梅婧将头埋在了兔娃娃软乎乎的耳朵里,笑容不掩甜蜜道,“它好漂亮啊,又软又可爱。”
“你喜欢的话以后我多给你买,我把十二生肖都凑齐给你好不好?”
“我才不要十二生肖……”梅婧轻声嘟囔着,随即用柔嫩的指腹在小兔子粉嘟嘟的鼻子上轻轻地划着圈,“我就要它,有它就已经很好了。”
在日渐亲昵的相处中,夜生发现小玫瑰身上有许多珍贵的品格,其中最令他动容的一点,就是自己在她的身上从来瞧不见一丝一毫的贪心。她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人,正因为如此,他总觉得自己付出得还不够,恨不得想把身边能够得着的一切好东西都寻来送她才好。
“对了,夜生,你为什么会想到挑一个小兔子送我呀?”
夜生坐到了她的身侧,继而没羞没臊地指着兔娃娃白里透粉的臀尖,一本正经道,“你看它这里好翘好圆,好像你。”
梅婧上一秒还挂在唇角的柔和笑意顿时凝固了。
“你脑子里整天都想些什么呢?!”
“想你,想睡你,睡你。”
冬日的寒气融入了梅婧的眼底,胖乎乎的兔娃娃顿时被砸入了夜生的怀里。
“你拿走吧。今后各过各的,别再来烦我。”
“那你晚上睡觉时脚冷怎么办?”
“我有热水袋。”
“热水袋总是要凉的,而我却一直是热的。”夜生据理力争道,“何况我还体力好不要钱。”
冷风拍着窗户,将窗门拍得吱呀直响。窗外远处那株树形奇特、高大威风的黄桷榕也被这一阵肃杀的疾风吹得枝叶乱颤,彻底地没了脾气。
娇怯的羞涩仿佛被无形地翻了篇。
梅婧回过头来,也随着他开始了没脸没皮的一言一语。
“真好意思,说得倒像是有人愿意花钱买你似的……”
“当然有啦。”
“你骗人!”
“谁骗你了?偶尔我巡房的时候还有客人问我愿不愿意出-台呢!”
梅婧顿时垮了脸,“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家里那位管得紧,一肚皮子的酸水呢,若是我背地里做了对不起她的事,到时候她可要哭得把城里的那一圈堤岸都淹了!”
“胡说,谁要为你哭了?”
“你说的,”夜生沾沾自喜挑着眉,怀里还抱着软软的兔娃娃,“小玫瑰,你已经承认自己就是我家里那位了,可不能再反悔了!”
梅婧这才惊觉中了套,于是气得扑在他身上揪弄着他两颊间的软肉。
“郑夜生,你怎么就知道欺负我!”
“那要不今天换我在下面,你坐上来狠狠地欺负我怎么样?”
“你想得美!”
“我是想的美啊,宝宝,来试一试怎么样?”夜生眉飞色舞地动起手来,“大冬天的,下午好无聊啊,试一试,我们就试个三分钟你觉得怎么样,说不定你也很喜欢呢?!”
不知道是好奇心作祟,还是天太冷将自己的脑袋冻僵了,等梅婧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当真已哼哼唧唧地抱着兔娃娃在他身上摆动了起来。
从前的她是最不喜欢这个季节的。
冷酷的冬天将天上的水都冻成了冰,连带着人的心也变成了硬邦邦的石头,毫无一丝生机可言。可现如今她的身子暖得仿佛置身温泉,摇摇曳曳,波光旖旎,即便说来矫情,但这的确是她有生之年来第一次觉得冬天也没那么冷飕飕得讨人厌了。
九九年来了。
九九同久久,天长又地久。
梅婧心想,今年一定会是很好的一年。
上个月末,丁桂从巷尾收废品的大哥手里买了台二手的长虹牌电视机,并买了两个铁架子将电视架在了墙上。果不其然,这台32寸的彩色电视机为年前的生意锦上添花了不少,只不过街坊们都爱看完电视再走,使得小店关门的时间也推迟了大半小时。
即使不用再给李文金供读,丁桂还是如从前般起早摸黑地拼命赚钱。
梅婧想不明白为什么,甚至还开口问过一次,然而丁桂却不以为意,笑眯眯地直言道是因为自己就是爱钱,眼下也只有钱才能给到她十足的安全感了。
不过到了年关,就算是爱钱的丁桂也没心思赚钱了。
年三十天擦亮的时候,她便起来洒扫浆洗,给楼里的每家屋子的门上都挂上彩灯、贴上招财门神与对联,甚至还在每家的门前摆了个小竹篮,里面装着自己用棉布包好的红糖烧饼与酥肉镶碗。
随后她便回到厨房去准备年夜饭食材。
或许是怕孤单,或许是图团圆饭人多热闹,所以今年的这顿年夜饭,她提前半个月便开始邀请人。除了婧婧夜生,她也邀请来了明峰明纱这两兄妹。
冬天里的白日总是过得很快,午饭后的梅婧才眯了小一会儿,便被夜生轻扣着脑门给闹了醒来。
原来时间已经不早,就连明峰和明纱都已经到了。
她连忙换上衣服下楼去帮忙。
于是等他们赶到的时候,明峰已经麻利地在炭盆里生起了火,明纱也像模像样地围着圆桌摆起了碗筷。梅婧在和他们打过招呼后,便快步地走去了窜着烟雾的厨房,有些歉疚地想看看这里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夜生望着她翩然而去的身影,唇角漾着轻柔的笑意。
“什么玩意,笑得和个傻子似的……”
明纱一边嘀咕,一边将手中汤匙重重地丢进了碗里,引起了啪嗒一声脆响。夜生回过头来,这才注意到她,于是恍若未闻般地走了过去,替她一起摆放起了餐具。
“你小心些。丁姐赚钱也不容易,我们别把她东西弄坏了。”
“你当我还赔不起了?”
“你当然赔得起,但丁姐喊我们大过年来吃饭,可不是特意喊你来砸东西的。”
“哼!”
自知理亏的明纱顿时没好气地挨着椅子坐下,连碗筷也懒得再摆了。
明纱从小就是这样直来直去的性子,夜生早就习惯了,也不生气,于是继续默默地做着自己从前在庄叔店里的老本行。
“对了,你新交的男朋友呢?不是本来说要一起来?”
“要你管?”明纱的眼神黯了黯,“吵架了不行啊?”
“好了好了,你俩今天停战啊……”明峰拍了拍大腿站起身来,总算是了结了手里的活儿,“好不容易来蹭吃蹭喝的,就那么等不及被人赶走呢?”
厨房里乒乒乓乓的,自然使梅婧错过了外面的这场动静。此刻的她正小心翼翼地端着刚蒸出笼粉蒸肉与腊香肠走出来,可却在摆上桌的时没留神,令滚热的油汁沾到了大拇指。
梅婧没出声,只是皱着眉头去拿一旁的湿抹布去擦。
可细心的夜生自然发现了她的失常,于是连忙放下手中的碟子,将她细软的手指捧在眼前看。
“你看看,想堵住我的嘴也行啊……”明纱站起身来,嗤笑着搭上了明峰的肩膀,“你有本事怎么不让他俩手放开,别大过年那么黏黏糊糊地恶心人呀?”
梅婧的眼皮跳了跳。
可这一次,她没再将手抽开,反而如同宣示主权般,紧紧地回握住了夜生的手。
“反正我们不会觉得恶心,更不会吃不下饭。”
“没错,”得到鼓舞后的夜生顿时神采飞扬,“王明纱,要是你继续摆脸色给我们看,我可就当着你的面亲她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明纱妹妹,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哈哈哈!!
第35章
底楼的天花板十分陈旧, 但却非常清洁,就连带着吊扇的叶片与白炽灯的灯管都被擦得干干净净。在这些旁枝末节的细节中,不难看出丁桂平时对这间小铺面的爱护与用心。
待丁桂上楼换完衣服后,此刻座上的众人也坐了个齐全。
一头乌黑的发被丁桂扎成了两条油光水亮的麻花辫, 枣红色的毛衣裙更是衬得她气色红润了不少, 此刻小跑而来的她利落地从橱柜中取出瓶好酒来, 车轻熟路地为大家满上。
“能聚在一起过年也是老天给的缘分,今天大家一定要吃好喝好, 菜不够的话我再进去做啊!”
明峰连忙举起酒杯, 起身回敬道,“丁姐你也太客气了,这哪里还会不够,我看这吃到明天还有得多呢!”
“年轻人长身体呢, 不多吃点怎么行?”
“那也多啊, 五个人吃十二个大菜, 肚皮都要塞圆了呢!”
丁桂老实交代,“我这不是本以为明纱新交的男朋友也会过来,所以才多做了些, 有备无患嘛。”
“别再提他了, 已经谈吹了……我就当他已经不存在了。”
明纱说完也没起身, 而是直接把眼前满满的一小杯白酒给灌下了肚皮。她知道,她当然知道,甚至只有她知道这么个所谓的男友是她如何一时兴起杜撰出来的,仿佛想要向夜生示威,或是向麻不不仁的生活赌气。
只可惜她到现在才意识道,夜生对此压根不会在意。
“不谈就不谈了,反正我也没见过, 还不算数呢。”明峰宽厚地笑了笑,随即动起了筷子,“妹妹来,吃个虾,你喜欢的。等到来年春暖花开,我们再好好找一个就是了。”
“嗯。”
明纱忽然有些眼眶酸涩。
她觉得自己好没用,仿佛又一棒子被打到了圆形,回到了深山里那个受了什么委屈都要和哥哥哭一哭的小丫头,她分明觉得自己这些年正在努力长大,飞快长大,从外貌到举止,都要与都市里的时髦女郎标榜得无异。她明明觉得自己早就不是小孩子了,可却不想回到最亲的人面前,一句宽慰的低哄都会令她变得不堪一击。
明峰又与丁桂热络地攀谈了起来。倒是梅婧注意到了明纱脸色的反常,随即她用筷尖指着面前的香辣肉肠,给夜生使了个眼色。
夜生顿时会意。
于是夹起了一块热腾腾的香肠,放入了明纱眼前的小碟中。
“多吃点,别不开心了。今后再找男朋友的时候,我和你哥都替你好好把关,总能替你选出个满意的来。”
望着油光四溢的蒸香肠,明纱百感交集地抬起脸,有些不死心道,“我中意谁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要是真好心的话,还不如告诉我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分手?”
语出惊人的明纱,成功使得桌上的所有人都变了脸。
“明纱,快呸掉快呸掉,”丁桂倒反比两位当事人更紧张似的,“大好的节日里可不能说这些,是忌讳的!”
明纱挑了挑眉,“丁姐,我不信那些旧俗的,我就是问个答案罢了。”
此时此刻,夜生放下筷子。
他的面色绷紧,眼角眉梢的笑意尽敛,神色有着前所未有的郑重。
“我不会分手的。我还会和她结婚,生孩子,只要我还活着一天,我就都要和她在一起。”
“你们还要结婚?”明纱大跌眼镜,转脸便望向了正吹着汤匙的梅婧,“你也愿意?”
梅婧知道,在这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改朝她投来。有满腔困惑的明纱,有不明状况的丁姐与明峰,还有身边心怀希冀又不敢过分表露的夜生。
“……为什么不愿意?只不过,还不是现在。”
夜生被这份意外之喜激得头脑发热,“那你打算什么时候?”
众目睽睽下回答这种问题可真是有够尴尬,可梅婧还是硬着头皮地轻声答道,“等我弟弟考上大学吧,这样我就彻底没有负担了……”
本来餐前那一场小插曲,便令夜生心内十分舒坦,此刻梅婧的松口更是令他欣喜连连,一时间开心得嘴角都快起飞了,惹得坐在对面的明峰都忍不住数落他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好傻。
傻有什么的?
傻人有傻福的道理谁还不懂?
更何况小玫瑰的弟弟都已经在读高二了,想来离梦想成真的时间也没那么遥远了。
这一顿团圆饭吃的夜生实在是开心,就连米饭都多添了一碗,他的小玫瑰不会再在人前避讳与自己的亲密关系了,甚至还松口说愿意嫁给自己。
二十二年来,这是他过过最幸福的一个除夕。
他一定会将一九九九好好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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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贺新年到来的花火一朵接着一朵,绽放于这座城市的上空。
蓝色、粉色、金色……璀璨的烟花将奇奥的色彩倾洒在天幕中,在这一刻,仿佛人间盛极,天上天下同庆一堂,家家户户欢乐的喧闹声都被惊天动地的烟花爆竹声所掩盖,旖旎光彩下,人间风华无双。
梅婧是趴在床边的小窗前,在感官的极度震颤中,欣赏完了这一场烟花。
太美了,真的太美了。
在首都时没有这样的心情,在内江时又不曾有这样的景致,眼前的缤纷绚烂,竟是她从小到大,看过最喜欢的一场烟花。
嘭啪,嘭啪……
云消雨散后,窗外的焰火却还在逐一绽放。
然而此刻的梅婧却没了再看的力气,顺势便乖顺地伏在夜生的身上轻轻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