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剑光闪过，缠绕在大门上的海芙草便被拦腰斩断。褚盈盈和封九离跟在郁红瑛身后，走进楼内。
这里与方才的大多数建筑一样，内部早已空空荡荡，只留有一些因时光推移而变得残缺的家什。
褚盈盈抬起右掌，低头凝视着掌心中的半枚同心玉。
墨色的玉静静地躺在她的手中，没有半分像是要有反应的样子。《闻仙图》也是如此。
褚盈盈和封九离上上下下在这栋小楼里走了一遍，两人手中的东西仍旧没有反应。
褚盈盈抬起左手，轻轻戳了戳那半枚同心玉，问道，“这里是玄霜前辈与白钊元前辈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也有可能有白钊元前辈尸身的下落，你能在这感受到他的气息吗？”
等了良久，那墨色的玉仍旧静悄悄的，没有回应。
郁红瑛带着二人离开了小楼，那对出自幻灵龟的遗宝还能再使用三个时辰。她便带着二人围绕着这片海底又细细搜查了一圈，却还是一无所获，最后不得以，只得返回海面。
“会不会是，找错了地方？”回到地面以后，褚盈盈猜测道。
“未必。”
郁红瑛蹙眉说道，“图上呈现的位置正是此处，或许是没有找对正确的方法，才无法寻到战场遗迹。毕竟，若是那么好搜寻到，恐怕这万年来早就有人发现了。”
忽地，封九离开口道，“会不会还有另一种可能。”
“什么？”褚盈盈疑惑地朝他看去。
“白钊元前辈遗体所在的位置，已形成了另一处空间，那空间未必会随着山海移动，又或许比之山海移动的范围更远，如今已不知飘落到了何处。”
封九离的猜测，也并非没有道理。
但那样的话，想要找到这个‘遗迹’，可就更为难上加难了。
——
转眼便过去了三日。
自三日前起，珩断山脉内的天魔数量忽然激增。起因是两只三阶暗影天魔逃离了笼罩雪峰的大阵，又吸食了一队在外围巡逻的结丹境弟子的生机，而后在被斩杀前，繁衍了数以百计的幼崽。
‘暗影天魔’是这些日子，驻守珩断山脉的修士们，给这种天魔起的名字。这种天魔和双翼天魔不同，它没有翅膀，亦没有双腿，只长着双与人类相似的双臂，腿部的位置则是一团黑影。这种天魔的攻击力虽远远不如力量强大的双翼天魔，却比双翼天魔更为难缠。
它们似乎有种擅长隐匿身形的本领，一旦站在阴影中，便能与其融为一体，很难被人察觉到气息。
正是因为这种原因，哪怕珩断山脉正魔两道营地内的所有修士都已出动，至今仍旧未能将所有逃脱的暗影天魔幼崽找到。
据说，如今至少还有三十只暗影天魔的幼崽没被发现。
三天的时间过去，或许有的幼崽都已经逃离了珩断山脉，潜入正魔两道的领地内，悄然生长……
就在形势愈发严峻的时候，正魔两道各宗门调遣的新一批人马及时赶到了珩断山脉，人数足有上万之多。
其中还有四位跟着苍元宗炳荣尊者远道而来的‘异族’贵客，正是万寿妖森内的四只七阶大妖。
这四只七阶大妖，其中三位分别来灵龟一族、苍鹰一族和妖狼一族，另外一位的原形则是一棵活了八千多年的树妖。他们不光自己跟着来了，还带来了几十只各自族内的小崽子，这一来，就派上了大用场。
妖狼一族的那位狼王嗅觉极为灵敏，他族中的狼子狼孙们也不遑多让。
那暗影天魔虽然能隐匿身形，掩藏气息，却没办法将身上的味道完全遮掩住。二十余只三阶、四阶狼族妖兽，闻过被抓住的暗影天魔身上的气味后，就配合着众多修士一起出动。
不出一日功夫，就将还未逃出珩断山脉的二十余只天魔幼崽成功抓住。
暗影天魔带来的风波逐渐平息，巡逻的队伍重新编整、壮大，珩断山脉内情况暂时稳定下来。
这些新来的修士们，很快就从同门口中听说了近日传得风风雨雨的‘消息’。
就连将临时营地建在正魔两道之间的妖兽们也听说了一些。
一只刚能口吐人言的四阶狼妖跟着几位正道弟子一起巡逻时，听到他们提起此事，就忍不住插嘴道。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在我们妖兽之中，有一族名为三尾烈鸠，这种鸟兽将子嗣养育成年后，便会将其吞噬，是以许多快要长成的幼鸟都会逃离巢穴。只可惜能够成功逃脱的极少，并且，哪怕它们成功逃脱，待日后孕育后代时，又会难逃天性，重复祖辈的惨剧。”
四阶狼妖说着，露出几分鄙夷的眼神。
见同队的几位修士都看向自己，似乎不解自己为何提及这一出，轻哼一声，颇有些骄傲的接着道，“像我们狼族，护短、对子嗣甚好，千万年来就从没有崽子背叛过种族。”
“你们人族之间难道就不是这个理？师父对徒弟好，徒弟自然会孝敬师父。那要是师父对徒弟不好，徒弟凭何不能离开，就凭你们名门正派那些必须尊师重道的繁文缛节吗？”
这话……
听着似有几分道理，可忘忧尊者，又岂是那等欺压弟子之辈？再者说，封九离在藏玄宗时的待遇，可是有目共睹的。
可随即便有人想到了方才狼妖那一番比喻。
那三尾烈鸠，难道就不是好好将子嗣养育长大吗？
细想之下，不禁不寒而栗。
第96章
凌厉的剑光穿梭在云层间，向着陆地飞去。
就在同一时间，珩断山脉守护天魔封印的大阵外，正魔两道的诸位尊者以及三位七阶大妖齐聚一处，共同商议之后的章程。
如今驻守在珩断山脉内的人数，比之几日前，足足多出三倍有余，正道八宗及其辖下的中小型门派和散修盟，总共调遣了六千余人，而人数比之正道足足少上几成的魔宗，也派遣了三千余魔门弟子，其中不乏一些擅长驭鬼、控魂之术的弟子，真要比较起来，战斗力未必比正道派遣的人差上多少。
再加上还有四位七阶大妖带来的妖兽，现下珩断山脉至少凝聚了整个藏玄界近三分之一的战斗力。
这些人的到来，大大减轻了原有的压力，重新编整过的巡逻队伍，足以将珩断山脉围成一个密不透风的铁桶。
商议过各势力主要负责的巡视区域，以及诸位尊者之后进入大阵的顺序安排后，便有一位武极殿尊者，面色不大好看地朝坐在对面的几位魔道尊者说道。
“昨日我宗门下一位结丹境弟子，与魔宗一名弟子发生口角，被其打断了右臂。提及此事，倒并非要魔尊给个说法，而是眼下天魔临时，抵御天魔乃是首要大事，既然正魔两道已通力合作，那就还请各位约束好自己门下的弟子，莫要再发生此等事情了！”
大帐内，坐在魔宗诸位尊者上首的，正是无渊魔尊。
他抬眼看向那位武极殿尊者，右手一扬，在空中划出一道墨色的漩涡，随即动了动唇，轻吐出两个字。
“洺舟。”
浑身笼罩在黑色斗篷中的鬼将立即出现在眼前，对着魔尊恭敬地弯下腰。
无渊魔尊朝他轻轻一挥手，他便退出了帐外，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便调查清楚事情的经过，回到帐内禀报给魔尊。
原来，昨日与武极殿弟子发生争执的，并非噬魂宗门人，而是一名出自万鬼宗的弟子。
争端的起因是因为一桩八十多年前的旧事。这位武极殿弟子的叔父的道侣的堂兄，曾经斩杀了这位万鬼宗弟子的师尊的十只鬼仆。也不知这两位究竟是怎么将彼此对上号的，你一言我一语的就骂上了，总之最后这位武极殿弟子率先动了手，万鬼宗弟子也是个暴脾气，当即一挥魂幡召出了三只鬼仆，扬言要替自家师尊报仇。
两宗师长赶到时，这位武极殿的结丹境弟子右手已经耷拉着了。
鬼将直接当着众位尊者的面，将事情的经过详细讲述清楚。
武极殿弟子辱骂万鬼宗弟子的师尊在先，万鬼宗弟子打折对方手臂在后。若是放在平常当然不算什么大事，可放在眼下关头这样的做法就都有些不合时宜了，索性谁也甭说谁的不是。
听完鬼将方才复述门下弟子辱骂对方师尊的话，最先提出质疑的那位武极殿尊者不禁面色讪讪，颇为尴尬地看向无渊魔尊，“魔尊，这……”
无渊魔尊倒是没有多说什么，只一挥衣袖，抛出一瓶上好的续骨丹，算作给予受伤之人的补偿。
随着赶至珩断山脉的人数不断增多，诸如此类的争端远不止这一件。
无论是正魔两道之间，还是人族与妖兽之间，都或多或少有着积攒已久的恩怨。暂时压制这些争端，将矛头一致对外，也是眼下必须要考虑的事。
众尊者很快便商议好，告诫门下弟子，切勿发生争执，若敢私下挑起争端，轻则战事之后回宗闭门思过十年、百年，重则直接驱逐出宗。
商议过后，几位尊者便从坐席上起身，准备离开。
“诸位稍等。”
褚道陵这时忽然说道，“在下还有一事。”
“道友请讲。”
宗远大师望向褚道陵，颔首道。
原本打算起身离开的四位七阶大妖，见状也坐回了原处。
在场的，共有九位正道尊者，五位魔道尊者，和四位大妖。正道之中，唯有藏玄宗来了两位尊者。
褚道陵的目光直接扫向那两位藏玄宗尊者，出言道，“诸位可记得几日前被送来的天魔幼崽尸体？”
“你是说那只已经几乎长成，右翼根部带有胎记的双翼天魔？”两位藏玄宗尊者之中，那位面容稍显年轻，身着一袭白袍的尊者反问道。
“正是。”
褚道陵颔首，对他说道，“此外，还有一头成年双翼天魔和数十头天魔幼崽，皆是同一人呈上。”
两位藏玄宗尊者对视一眼，都有些摸不清楚，褚道陵对着他们说这番话的用意。
“褚尊者这是何意？”两位尊者中，身着藏蓝色袍子，胡须已有些花白的那人沉声问道。
“如此关头，因以大局为重，众志成城抵御魔修。班槐尊者、越冗尊者，在下私以为，若有人斩杀数只天魔，于当前局势有诸多贡献，便应允其相应奖赏。”
褚道陵看着两位藏玄宗尊者，语气颇为郑重地说道。
在场的都是活了成百上千年，乃至几千年的‘老妖怪’，听了褚道陵这一番话，心底便有了些许猜测。
灰衣尊者心下比旁人更多了几分猜想，嘴角一咧，便附和道，“本座觉得道陵说得有理，合该如此，也好激励众弟子齐心抵御天魔！”
“褚尊者方才所言之人，究竟是何人？”一袭白衣的越冗尊者皱眉问道。
果然，接着便听褚道陵说道，“在下所言之人，正是如今被贵宗通缉的封九离。他屡次斩杀天魔，功劳颇多，就算曾有过失，这些功劳也足以将功抵过。”
“将功抵过，撤去通缉？”
班槐尊者面色微怒，当即反驳道，“绝无可能！封九离欺师灭祖、忘恩负义，是藏玄宗的罪人！褚尊者若是知晓其下落，还请速速告知吾等。”
“那在下便当着诸位尊者的面，多问二位一句。”
褚道陵的目光陡然凌厉起来，刹那间，身上的气势竟丝毫不逊色于修为已臻至合道境后期的班槐尊者。
“贵宗声称封九离欺师灭祖、盗取宝物，又与魔宗勾结，参与盛宝轩拍卖会宝物被盗一事，数罪并刑，当被废除修为逐出宗门。那么，你们可有证据？”
“近日有传言，封九离携铜镜现身张裕海峡。那铜镜正是老祖的私藏，莫非这还不算证据？”
班槐尊者目光不善地看向褚道陵，冷哼一声，警告道，“眼下是什么时候？褚尊者可莫要因一己私怨，不顾大局。”
未等褚道陵再度开口，一旁便传来无渊魔尊稍显冰冷的声音。
“虽说这驱逐弟子、通缉弟子之事是你们藏玄宗的私事，不过诸位是否应该先给本座个说法？魔门之人亦有自己的道义，绝不做那等偷鸡摸狗之事，诸位可莫要什么事都往魔宗头上扣。”
无渊魔尊忽地收敛起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那独属于合道境大圆满境界的恐怖威压弥散开来，正色道，“盛宝轩一事，本座亦有所耳闻。本座敢以魔宗数万生灵为誓，此事与我魔宗，绝无瓜葛。至于那位名为封九离的正道弟子，据说资质极佳，若是愿意改投魔道，本座自是欢迎的。”
无渊魔尊虽是魔道之首，可他却从不说妄语。
他敢以魔宗数万生灵为誓，那此事必定就不是魔宗之人做的。
“既然魔尊已然澄清，一则封九离与魔宗无关，二则封九离与盛宝轩之事毫无瓜葛，那剩下的事，便是他与忘忧尊者的私事。这之中孰是孰非，按说轮不到我们外人插手，不过……”
正当在场的人，以为褚道陵还要欲与那两位藏玄宗尊者讲理的时候，他的态度却陡然一变，带着几分质问说道。
“忘忧尊者看守天魔封印失责，至今仍未现身于珩断山脉，与我等共同抵御天魔侵袭。而封九离消失数月，却一直竭力捉拿天魔，为守护藏玄界竭尽全力。缉拿封九离，你们就不怕寒了这些驻守珩断、拼死守护界域之人的心？”
第97章
从极北荒海到珩断山脉，这一段路途并不算遥远，虽有些艰险，可在合道境剑尊的护送下，路上的危险近乎于无。
原本，有郁红瑛带着他们，返回珩断山脉仅须寥寥数个时辰，可刚一踏上陆地，从灵兽空间内出来透气的金宝就说闻到了天魔的气息。耗费好一番功夫，他们才寻着气味找到了那只极其擅长隐匿身形的天魔。
等赶回珩断山脉时，已经临近傍晚，天色渐渐暗沉下来。
眼见前方笼罩着整座雪峰的大阵越发清晰，距离阵外的临时营地越来越近，褚盈盈忍不住低声朝祖母问道。
“我们这么回去，可以吗？”
“你祖父既然承诺，便是有了万全的把握。”
郁红瑛回过身，朝站在剑尾的褚盈盈颔首说道，随即看向褚盈盈身旁的封九离，“封小友此番露面，许是会受些刁难，不过只要能够证明自己的清白，今后便可堂堂正正行走于藏玄界，无须再受那些不必要的非议与指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