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是被忘忧困住了心神?”
“封九离,你醒一醒,莫要再沉睡下去,让歹人得了逞……”
褚盈盈一边一句句呼唤着封九离,阐儒尊者一边默默地施着针,片刻后,封九离的手臂和胸前已经扎满了七七四十九道金针。
营帐内只留下几位尊者和褚盈盈,其余人都被阐儒尊者遣了出去。
褚盈盈还在不停的喊着封九离的名字,封九离却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
阐儒尊者提示道,“你们先前可曾一同抵御天魔,历经生死?褚家丫头,你可以多说一些他曾经经历过的事情,让他能够心有所触,一旦心神清醒,或许就有法子将这邪门的秘法斩断。”
“尊者,以针法减缓气血流失,最多可维持多久?”褚盈盈问道。
阐儒尊者低头看了一眼封九离的面色,沉声答道,“最多,半个时辰。”
只有半个时辰了……
若是半个时辰之后,封九离仍旧没有清醒,届时针法失效,他身上的气血将继续被秘法吸噬。
到了那时,许是更加无计可施。
褚盈盈一咬牙,传音唤道,“封九离,你醒醒!你忘了先前曾说过,要找忘忧报仇了吗?”
封九离依旧没有反应。
想到方才阐儒尊者的提点,她接着传音道,“封九离,你还记得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吗?”
“是在云莱城附近的不朽木林,那时我还是才刚筑基,而你尚未凝丹,我们联手一起斩杀了那两个盗取不朽木、绑架活人的魔修。”
“其实那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早在再之前的修士交流会上,我就见过你,那时候你一招就将对手击落台下,令我印象深刻。”
“那时我就在想,有朝一日我也要像你那样,成为人人称赞的修士……”
在场的都是合道尊者,以褚盈盈的修为,神识传音自然瞒不过他们,除非他们刻意收敛神识。无渊魔尊便不小心听了一耳朵,这样满怀少女心绪的话,不由令他面上浮现几分尴尬,旋即他忙敛起神识,非礼勿听。
褚盈盈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动静,与无渊魔尊、斑槐尊者一同静坐在旁的郁红瑛却是注意到了。她无奈地扫了一眼这位自己的前任师尊,取出八面阵旗,抬手一挥便在褚盈盈与封九离身旁布成一道无形的隔音阵法。
周身气息流动,褚盈盈向身后望去,便见祖母朝自己点了点头,轻声道,“祖母布了一道隔音阵法,你且放心,外面没有人能听到你对封小友说的话。”
时间紧迫,褚盈盈忙继续对封九离说道,“其实不单单是我,整个藏玄界小一辈的弟子,都觉得你很厉害。对了,封九离,你还记得我们是什么时候真正相熟的吗?是后来,我们一起躲避忘忧的追赶……你那个时候明明自己危在旦夕,却还想让我先逃走,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你和外面的传闻全然不同。你一点都不冷漠,相反,是个真正心底纯善的人。”
“那时候,我带你回苍元宗,你是百般推脱。我知道,你是怕自己连累我们宗门。”
褚盈盈继续不停地说着,过往的一幕幕不停在心中浮现,明明才过去了几个月,不知不觉她与封九离之间,竟多了这么多共同的回忆。
“后来我们一起去了凡人界,遇到了第一只天魔。我们联手杀了那只天魔,我的修为虽比你低上不少,但也没有拖后腿,我们配合得很默契,对吧?”
“只可惜那时我们都不知天魔的唾液和血液有抑制灵力的作用。我不甚着了道,是你把我带回梁国皇宫,细心照顾得我,还亲手为我上了伤药……其实那时候,我看到你脸红了。”
说到这里,褚盈盈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可她又怕封九离听不到,索性跪坐在榻旁,凑近他耳边说。
“那个时候我其实听到那位梁国公主问你的话啦,她是不是以为,我们是道侣?后来那位魔宗的桑蛰长老,好似也误会了我们的关系。”
“其实我曾经偷偷想过,若有朝一日,我有了道侣,他会是什么样子?不知为何,我想到的便是你的样子……其实若是你,我应当是愿意的。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心悦,也不想急于求证,毕竟我们还有漫长的时光,可以熟知彼此、相伴彼此。可你若是再不醒来,怕是就没这个机会了……”
褚盈盈眼眶有些发红。
“就连药王宗的阐儒尊者都对你的病症束手无策,可我相信,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我们说好了,一起去找忘忧报仇,一起去找我母亲的心脏,就算找不到,今后我们还可以一起修行、一起成仙、成神……未来的路那么长,你忍心在这时候就放弃吗?”
就在这时。
身前的矮榻上,一直静躺在那的人,终于颤了颤眼皮……
——
北漠荒境,废墟之中。
忘忧身前的器鼎内,已化开一滩血水,先前被他取出的那只精致玉瓶,此时已空空如也,被他随意地丢在一旁。
那从天魔之处,得来不易的涅槃石,此时则浸泡在血水中,不断闪烁着摄人心魄的光泽,随着它的一闪一灭,鼎中的鲜血仿佛在源源不断地增加着一般。
忘忧默默凝视了片刻,旋即终于抬起地上那块万年寒冰,忍着伤痛,强行调转灵力,融化着这块寒冰。
冰融成水,一点点滴落地面。
片刻后,那包裹在寒冰中,仍旧鲜活的心脏终于被他抓在手上。
他目光灼热地盯着心脏,身上的伤痛仿佛小了几分,随即,他抬手轻轻一抛,便将心脏送入鼎中。
他按照在心中演示过万千遍的方法,双手结印,操控着眼前的器鼎,眼中渐渐浮现出狂热之色。
而在那器鼎之中,涅槃石上悄然浮出一缕黑线,仅一瞬,这条黑线便又再度没入石中。
若忘忧此时也置身于鼎内,定能察觉到,这黑线浮现出的一瞬,出现在涅槃石上的气息,正与那日将涅槃石交予他的天魔幼崽身上的气息全然相同。
亦与曾经不远万里潜入藏玄宗内部那只天魔身上所附的神秘气息,一模一样。
——
数万里外。
苍翠萦绕的青泽北端,苍元宗灵隐峰顶。
黑压压的劫云越积越多。
宗门弟子纷纷驻足仰头望向空中。
“这是哪位长老要渡劫?”
“劫云如此之多,这至少是化神劫吧?”
“可是,没听说近日有哪位长老闭关冲击化神境界啊……更何况,那不是尊者所居的灵隐峰吗!”
第111章
守元殿内,弘德真君奉尊者之命,会见了两位来自万寿妖森的客人,刚将这两位贵客送走,便见弟子傅清满面焦急地走进殿内。
“师父,弘濯师叔出关了!”
弘德真君愣了一瞬,下一瞬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原地,直奔凌云峰赶去。
从劫云出现,到轰鸣的雷声在云层内阵阵作响,仅过去短短几息。
往日清净孤寂的灵隐峰外,已经围了不少人,几乎所有驻守在宗内的长老,都在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劫雷来势凶猛,他们不敢进入劫雷范围之内,只能在一旁干着急着。
眼见弘德和炳荣尊者赶到,便有长老来到近前,担忧道。
“这劫雷威势浩大,阵仗远远超出寻常的出窍境劫雷。弘濯他……可能应付得来?”
此时本是清晨,太阳即将升起的时候,这一方土地却因头顶的劫云,而变的黑压压的。
弘德真君望着头顶的云,眼底也不禁显出忧色,“这是弘濯第二次历经出窍劫,劫雷威力比之第一次更加强劲,倒也合理。不过他先前伤势过重,仅短短十余年便从元婴中期重修回出窍……未免太仓促了些。”
说到这,弘德真君看向身旁一直没有开口的炳荣尊者,询问道。
“尊者,我请求开启云雷阵,若渡劫时弘濯力有不竭,便以阵法替他扛下剩余的劫雷。”
毕竟这劫雷,若是第二次也无法顺利度过,届时境界跌落,想要第三次重修回来,就是难上加难了。
“不必。”
炳荣尊者一直凝视着褚弘濯闭关所在的灵隐峰南峰,从三息之前,雷声轰鸣作响时,他便感受到一道严寒的气息自峰顶散发开来。
这气息与寻常感知的不同,而是隐隐蕴含着一丝天地之气,仿若与这天地融为一体。这也是为什么,在场除了他这位稍稍摸到点天道门槛的合道境修士外,再无人有所感知的原因。
这气息愈发强烈,哪怕还未完全冲出峰顶,却已与头顶的劫雷威势旗鼓相当。
炳荣尊者眼底的赞叹之色清晰可见。
弘濯不愧是昔日的元婴境第一人。
哪怕沉寂了十六年之久,如今再现身时,依旧令人为之惊叹!
“弘德,下令让弟子们离远一些,莫要被劫雷误伤,也莫要惊扰弘濯渡劫。”说罢,炳荣尊者便准备抬手,在灵隐峰外建成一道暂时的结界,以防有人误入劫雷范围。
然而就在这时,被劫云笼罩的正中心处,忽然传出一道剧烈的声响,紧接着一阵寒气由峰顶向四面八方散开,哪怕离着数里地远的弟子,都能感受到这股寒意。还有那修为不精的低阶弟子,忍不住打起寒颤。
只听一道破空声传来。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具冒着寒气的冰棺,随即便见身上还覆着一层冰雾未散的男子飞了出来,伸出双手稳稳托住冰棺。
这冰棺……
弘德真君心头一紧,面上的忧色更重了几分。
他隐隐感觉,似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炳荣尊者亦眉头微蹙,传音道,“弘濯,如今天魔临世,界域内形势有变。忘忧判投天魔,重伤逃匿,如今已被整个藏玄界通缉。你且安心渡劫,报仇之事不可急于一时。”
闻言,那立于空中,撑起一道冰雾护住棺材的男子动作一顿,垂首向下方望去。
“炳荣师叔,师兄。此番我破关而出,便是感受到了瑄儿的气息,静修十余载,我已有了完全的法子斩杀忘忧,如今他既人人厌弃、罪该万死,我也无了最后的顾虑。我已知晓他在何处,此去,必将他斩于剑下!”
轰鸣的雷声几乎要淹没他最后的声音。
劫雷似乎已经等不及了。
“轰隆”一声,雷光乍现,第一道劫雷当头劈了下来。
褚弘濯却未移动脚步,他将身旁的冰棺向旁推开少许,随后抬起双手,对着雷光。
他的双掌顷刻间便化为冰雪之色,天地间的寒气仿佛都向他掌心汇聚而来,不过须臾之间,便见那股森森寒气沿着劫雷蔓延而上。
寒气与雷光,不停在劫云中交织闪现,最后整片劫云都仿佛被冻住一样,变得安静下来。
灵隐峰顶,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
除却头顶那黑压压的劫云,仍旧提醒着他们眼下的情形。
远处,站在朝来峰上,抬头仰望着灵隐峰上空的低阶弟子们,见状惊奇不已,纷纷疑惑着,究竟发生了怎么一回事。
他们之中有的人,才刚从膳堂内出来,手中还捧着杯膳堂大厨特意熬制的酸枣冰。
忽然,有人注意到杯中的冰不知怎的化作了水,而水也少了一半。
紧接着又有人注意到,膳堂门口那一丛花瓣上永远结着冰雾的凝雾花,表面的一层雾气也早已化开,只留下几滴水珠,仍旧挂在花瓣上。
看到这一幕的弟子们心中惊奇不已。
出窍境修士……竟也能有这般强大吗?
就在万众瞩目之下,空中那道已经劈落的第一道劫雷,已被冰雾完全冻住。
褚弘濯一挥衣袖,便将这道雷收了去,随即他仰头看向劫云,露出一抹挑衅似的神情,那样子就像是在对着劫云说,“来啊,有本事跟上我!”
他望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一手抓住冰棺边檐,另一手五指用力,捏碎掌心中的上品遁行玉符。
这样的符,每张可遁行数千里,他一连用了九道符,才终于出现在荒漠之中。
就在他用掉第五道遁行玉符时,万里开外,苍元宗上空那片劫云仿佛才从冰雾中挣扎开来,气势汹汹地朝他离开的方向追去。
劫罚蕴含天地大道规则,其速度远非人族可以比拟。
不过瞬息,灵隐峰上空,便再度恢复了一片晴朗。
而在下方,目睹了刚刚那一幕幕的苍元宗弟子们,还沉浸在震惊之中,久久回不过神。
“弘濯他……”
弘德真君祭出一张传音玉符,握着玉符的手却有些发颤。
他已经猜到了,他师父唯一的子嗣,他这唯一的师弟打算怎么做了。在此之前,他万万想不到,师弟能以如今的修为和年纪,早早参悟到天地之道,并将其化为所用。
能够找到忘忧的下落、将其斩杀,固然是一桩好事,甚至能够彻底解决如今人魔之争的隐患。可若是代价会危及到师弟的性命,他倒宁愿自私一点,放那忘忧老儿再多苟活几天。
在弘德真君身边,炳荣尊者仍旧凝望着灵隐峰南峰。
半晌,他忽地腾身而起,飞向灵隐峰南峰。
南峰上的禁制已然散去。
炳荣尊者直接飞进了褚弘濯的洞府,来到后院。
此时,后院那潭充作入口的灵泉已经消失,原本灵泉所在的位置,破开一个大洞,从上向下望去,便能看到原本应当被积满寒冰的山体中,已然不剩下一片冰雪,取而代之的,是少许附着在石壁上,还未完全干涸的水汽。
果然如此。
炳荣尊者心中惊叹,身形一闪便回到弘德真君身旁。
“弘德,将这里的事情告诉褚尊者和郁尊者。我观弘濯方才的去向乃是北方,许是忘忧所在之处,距离珩断并不遥远,通知二位尊者尽快派人去寻,以助弘濯一臂之力。”
说完这句,炳荣尊者也捏碎一枚遁行符,朝北方追去。
——
珩断山脉。
正道营地,苍元宗一座小营帐内。
封九离终于缓缓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