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两人之间的距离仅隔着不足十丈,他们各自护住身后的东西,沉默的与对方对峙着。
三息之后,褚弘濯脚下忽然浮现出一片由金灵力组成的箭阵,这些由金灵力凝结成的箭矢,顶部闪烁着森森寒光,仿若只要忘忧一声令下,这些箭矢就会划破长空,将褚弘濯射成个筛子。
就在忘忧充满杀意的眼神中,褚弘濯依然纹丝未动,连一丝想要躲闪的迹象都没有。
忘忧本不把褚弘濯这样一个小小的元婴境修士放在眼中,此时见他这副淡然的样子,心底也不禁泛起嘀咕。
这小子莫不是还留了什么后手,还是说有八宗尊者跟了过来,就埋伏在暗处?
最后这个念头刚一闪过,便被忘忧自己否决了。不可能有合道境尊者藏在暗处,忍到此时还不现身。
一个月以前,他便被无渊魔尊等人联手重伤,伤了心脉,灵力溃散,修为已然跌落至化神。
若有合道尊者在此,必会直接出手将他制服,而非耗在这里,看着褚弘濯置于杀阵之中,以身涉险。
褚弘濯这般表现,无非是虚张声势罢了!
忘忧不再犹豫,心底发狠,催动术法。
就在“嗖嗖”声不断响起,一道道箭矢朝褚弘濯飞去之际,褚弘濯脚下忽然多出一块万年寒冰,由金灵力凝聚的一根根箭矢刺中寒冰后并未消散,而像是被冻住在原地一般,箭尖戳在寒冰下方,一动不动。
“雕虫小技。”
忘忧不屑地冷哼一声,身形一闪便来到褚弘濯身后,只见他一挥衣袖,这些金色的箭矢便再度恢复了自由,在空中绕出一个弧度,由四周向褚弘濯身上刺去。
褚弘濯以双手化为武器,掌心上瞬间覆上一层冰雪,当他以手掌抵挡飞来的箭矢,两者碰撞在一起时,竟还发出了如同武器碰撞时产生的“叮”的声响。
忘忧右手虚空一抓,本命灵器忘尘终于被他祭出。
在此之前,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会在一个尚未迈入出窍境的小辈面前,被逼的连本命灵器都拿了出来。
虚影一晃,他来到褚弘濯近前,手中的拂尘脱手飞出,直向褚弘濯脖颈缠去。
就在这时,“轰隆”一声巨响。
无论是褚弘濯还是忘忧,亦或是那即将绕上褚弘濯脖子的拂尘,统统像被施展了定身术似的,停滞在原处。
黑压压的劫云瞬间而至,笼罩在头顶。
劫云上的天地威压,经过几万里路的积攒,已经累积到了一种相当恐怖的程度,其威势甚至不弱于合道境劫雷。
此时本是上午天色大亮之时,周围却暗了下来,幽紫色的雷光已经汇聚成型,正在云层中若隐若现的闪烁着。
而在劫云正下方,褚弘濯与忘忧老祖已被天地威压牢牢锁定住,无法逃离这个范围。
无论是褚弘濯这个躲避劫雷、出逃了数万里的“渡劫之人”,还是忘忧老祖这个进入劫雷范围的“闯入者”,都将承受天雷的怒火。
一切都在按照预料中的计划进行。
看着眼前伫立在半空中,无法离开的忘忧老祖,褚弘濯嘴角终于勾起一抹带着些讽意的笑。
旋即,他掌心拍出一道灵力,将身旁的冰棺送出了劫云笼罩的范围。
忘忧老祖挣扎了两下,拼着伤口再度裂开的危险,运转全身灵力,想要冲破这层天地威压的限制。可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离开原地。无奈之下,他只得挥动衣袖,用一道灵力将器鼎送出劫雷范围,先保全器鼎中的“宝贝”。
轰鸣的雷声越来越大,眼见那道劫雷就要劈落下来。
忘忧怒视着褚弘濯,吼道,“褚弘濯,你是不是疯了?”
若非亲眼所见,忘忧实在难以相信,褚弘濯这样一个天赋卓绝的修士,竟会做出这种事情。
利用劫雷作为攻击手段,引他近身,好让劫雷误以为他要助其渡劫,对他加以惩罚……这一手玩得着实漂亮,可褚弘濯难道就不怕,劫雷威力加倍,到时就连自己也折在这雷罚之下?
“轰隆。”
第一道劫雷早已酝酿成形。
比寻常出窍劫雷粗壮了至少三倍的雷光,凌空劈落,打在褚弘濯与忘忧身上。
忘忧急忙调动身上的灵力,在皮肤表面凝成一层金色铠甲。这层铠甲却不足以替他挡下所有威力,他仍旧感觉到有些许雷电之力,透过这层灵力铠甲渗入体内,如同针扎一般击打在身体各处的经络上,有些本就受伤的位置,甚至已经感到有些麻痹。
这第一道雷光渐渐散去,忘忧怒而望向褚弘濯,却见他虽因雷击而略显狼狈,嘴角却始终挂着一抹淡笑。
“褚弘濯,我看你真是疯了!强行拖延渡劫,又引我入劫雷范围,这出窍之劫你绝无可能度过,届时莫说修为倒退,怕是连命都难以保住!”
望着褚弘濯嘴角那抹讽笑,忘忧忽而想到了十六年前那一天,同样的漫天雷光之下,正是眼前这个人决然发下誓言,称此生定要将他斩于剑下,以报杀妻之仇。
过往的许多年,他从未拿这玩笑一般的话当回事过。
却没想如今,他躲过了各宗尊者的追踪,躲过了无渊和褚道陵的联手攻击,眼看就要锻造出身体、迎来新的人生,却折在了这他从不曾放在眼中的小辈手里!
头顶的雷声再度响起,第二道劫雷正在汇聚。
以他如今的伤势,若再扛上几道,怕是就连挥动灵器的气力都无。到时,若是有人发现了此地渡劫的动静,赶来此地……他怕是未必逃脱得了。
多年的筹谋准备,眼见成功在即,却在此时功亏一篑。
忘忧的心态几乎崩溃。
他忍不住朝褚弘濯吼道,“为了个死人,一个死了十几年的人,值得吗?”
与忘忧近乎疯癫的样子相比,褚弘濯则显得镇定许多。
他冷眼看向忘忧,开口道,“值得与否,你这种没有心的人,又怎会懂?”
话音落下,头顶上方,第二道劫雷也已汇聚成形。就在雷光劈落的同时,褚弘濯忽地将周身汇聚的冰雾凝结在一处,化作一柄尖利的长剑,直朝忘忧脖颈处袭去。
而他自己,则仍旧伫立于原地,以血肉之躯硬生生扛下了这道劫雷。
锋利的寒冰趁着雷光使忘忧身体僵住之时,一举划破了他的喉颈,鲜血霎时间染红了冰剑。
当这柄冰剑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朝地面坠落的同时,忘忧也卸掉了全身的气力,从半空落下。
他舍弃了肉身,想要以神魂之力逃脱。
近乎透明的魂体,一离开身体,便朝器鼎所在之处飞去。
就在这时,雷光劈落,正中这道魂体。
他几乎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便在一片雷光之中,飞灰湮灭。
褚弘濯硬扛下三道雷,此时也已到了强弩之末。
可他的心境,却是前所未有的明澈。
望着忘忧的尸体,他的嘴角终于扬起了一抹真切的笑。
他侧过头,望向那具冰棺。
心底默默念道。
瑄儿,你看到了吗?
十六年了,这个仇,我终于为你报了。
然而,就在他的注视之下,那原本一直静静飘浮在半空中的冰棺,却突然动了。
在褚弘濯不敢置信的目光下,冰棺缓缓落在器鼎旁。
那因忘忧陨落,而坠落在沙土上的器鼎中,飞出一抹鲜红。
这抹鲜红竟像是有着意识一般,径直朝冰棺飞去,紧接着,一闪没入了冰棺之中。
第114章
是瑄儿的心脏。
褚弘濯目不转睛地盯着冰棺,连眼都不敢眨动一下。
耳边肆虐的雷声在这一刻,仿佛不存在了一般,他满心满眼都只剩下了一件事、一个人。
或许是因为忘忧已然陨落的缘故,劫雷范围内少了一个人的存在,威势比先前减弱了几分。久不能动弹的褚弘濯发现自己终于能移动身形。
他迫不及待地朝冰棺那边靠近,没飞几步远,便被天地威压压制得喘不过气,不得再继续向前。
就在这时,一直牢牢封闭的棺盖,忽地自己缓缓打开。棺内,一袭红衣、面色苍白的女子有些艰难地坐起身,睁开了双眼,向褚弘濯那边望去。
二人的目光在空中汇聚。
望着这双熟悉的眼眸,褚弘濯几乎要喜极而泣。
可很快,他又发现了那么一丝不同。
眼前的瑄儿似乎没有呼吸,心脏处的伤口也并未真正开始愈合,与其说是复活,倒不如说是那颗心脏勉强控制着身体,暂时‘活了’过来。
“这……瑄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鲜红的心脏依旧裸露在胸前伤口处,上面散发着微弱的光泽,这层淡薄的光芒笼罩住整具身体,使得她得以站起身,走出冰棺。
就仿佛是,心脏上仅存的一缕残念,控制着这具身体。
璟瑄一步步踏在空中,向褚弘濯身前靠近。
她的目光凝视着褚弘濯的脸庞,眼中满是怀念与不舍。
终于,走的近了。
天上的劫雷似乎并未察觉到她的闯入。
走到近前,褚弘濯却忽地发现,她的身体开始渐渐变得淡薄起来,就仿佛一道不真实的幻影。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这是因为思念太过,而出现在眼前的幻觉。
当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剩下最后一步。
他终于忍不住,张开双臂,紧紧环抱住眼前的人。
“瑄儿,我好想念你。”
再多的千言万绪,在这一刻就只化作这样一句直述心声的简单话语。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更何况褚弘濯这样骄傲的人。可在这久别重逢的时刻,他还是情不自禁地红了眼。
纤细苍白的手,轻颤着搂在他的腰间。埋在褚弘濯胸前,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已然布满泪痕。
“弘濯,我亦想念你。”
头顶雷声震耳,又一道劫雷眼见即将凝聚成形,褚弘濯连忙松开环绕住璟瑄的双臂。
“瑄儿,你先避开这里。”
说着,他便想用灵力将璟瑄送出劫云笼罩的范围。
璟瑄却反手握住了他的双臂,微仰起头,专注地望着他的双眼,就像是想要将他的样子牢牢印刻在脑海中一般。
“我走不了的,这具身体早已陨落,无力回天……这抹残存的识念能够等到今日,再见你一眼,我已满足。”
璟瑄眼中的心痛与不舍愈发强烈。若是可以,她也想永远的留在这里。
“弘濯,不必为我悲伤。我还活在这世上,你也要好好活下去。”
短短几息,她的身影开始变得越发淡薄起来,星星点点的光影从她的身体上飞出,一点点环绕在褚弘濯身边。
褚弘濯惊愕地看着这一幕,伸出手想要阻止,却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无法触碰到璟瑄的身体。
“十六年前,我将真神之血留给了我们的孩子。今日,我便将这一抹神念送与你。”
“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事了……”
话音落下,璟瑄的身影彻底消散在眼前。她的身体化为无数星星点点的绚丽光影,围绕在褚弘濯身边,而那一抹识念则直接钻入他的体内。
劫雷落下,这些光影便主动抵挡在褚弘濯头顶,替他减缓了大半的威力。
原先几乎绝无可能渡过的劫罚,有了这些光影相助,似乎变得简单了不少,威力比之寻常的出窍劫雷,相差无几。
褚弘濯心底却没有半分喜悦。
一道道劫雷劈落在他的身上,雷电之力击打中皮肤,传来阵阵刺痛、发麻的感觉,就连他的心,仿佛也随之麻木了起来。
当第九道雷落下,笼罩在他周身的光影与雷光一同消散无踪,头顶黑压压的劫云,也渐渐向四周散开。
而已然成功渡过出窍劫,迈入更高境界的褚弘濯,却落在地上,跪倒在冰棺旁。
就在心情沉痛之时,他的脑海中仿佛多了一些东西。
是刚刚,没入他体内的那一丝识念。
璟瑄的识念。
半晌,消化完这丝识念中的记忆,褚弘濯长舒了一口气,紧蹙的眉头终于舒展开。
刚刚身上的那股颓败低沉之气,也在顷刻间消散一空。
识念中的记忆,仿若在他心中添了一道坚定的信念。不过片刻,他便重燃起信心,恢复了曾经那个骄傲的“元婴境第一人”。
不,现在已经是出窍境了。
荒漠之中,劫云消失,漫天的黄沙再度出现在眼前,几乎遮蔽了褚弘濯的视线。
正当他准备带上这具空棺,离开此地时,眼角余光忽然瞥到什么东西动了一动。
他的神识扫去,只见移动的东西,竟是先前那只被忘忧小心翼翼护着的器鼎。
真正发出动静的,却不是器鼎,而是器鼎内的一颗赤红色石头,只见这石头上始终散发着一道怪异的力量,试图托动这尊器鼎,向远处飞去。
褚弘濯自然不会给它逃出生天的机会,他抬手一挥,就直接将身前的冰棺送了出去。
“哐”地一下砸在器鼎上,直接将飞在空中的器鼎砸入了地面。
紧接着,他迈出一步,身影闪现至器鼎一旁,抬起双手掌心凝结出一层层冰雾。
在他的控制之下,砸在器鼎上方的寒冰冰棺开始渐渐融化,改变成另一新的形态。
他对冰雪的掌控力极强,很快,冰棺便已彻底改头换貌,变成了一个笼罩住器鼎的巨大“冰鼎”。
“我不管你是什么东西,想在我眼皮子底下逃跑,绝无可能。”褚弘濯目光微冷,掌心一收,便将这尊冰鼎收入了乾坤法宝之内。
这时,炳荣尊者才匆匆赶到。
看着满地堆积的沙石,和已经塌陷的废墟,他不禁暗道一声还是来得晚了!可当他正欲开口询问褚弘濯时,余光却看到了那大半截身子掩埋在废墟中的尸体。
这尸体身上穿的袍子,似乎有那么几分眼熟……
炳荣尊者就这么心怀疑惑的散开神识,随意一扫,便看到这尸体脸上……竟长着十分眼熟的样貌。
忘忧老祖!
“弘濯,你真将忘忧斩杀了?”炳荣尊者震惊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