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好气的道:“我又不是神仙,难道事事都能摆平?全京城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御史们的弹劾奏折只怕已摆在了皇上跟前。”
徐侯爷闷闷的道:“太子这明显是被人下药糟了算计,他年轻没有经验,又不全是他的错。”
“算计?他以前用那些助兴药,你以为我不知道?就算是被算计,也是他送上门去让人算计,自己蠢怪得了谁?”
王相想到跟在太子身后收拾的那些烂摊子,他们也功不可没,顿时怒不可遏,一拍案几道:“都是你们宠着惯着他,以前我说让他上战场历练,你们不肯,说战场上刀剑无眼。
没有军功,不懂政事,岂是没经验,根本就是一彻彻底底的废物!”
皇后脸色惨白,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拽成拳,死命掐着自己的手心,总算平息了些,冷声道:“就算他是废物,如今也没得选择,难道要看着他被废黜你才满意?”
王相满腔的怒气瞬间消散,失魂落魄摊在圈椅里,事到如今,他们都没有别的选择。
“现今他还是大梁的太子,皇上驾崩之后,他是名正言顺的大梁天子。”
皇后眼中杀意闪动,声音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一字一顿的道:“除非你能想到更好的法子。”
王相惊骇的瞪大了眼,难以置信的看着皇后,喃喃的道:“蠢货,真是蠢货,出这么大的事,要是皇上没了,你以为朝廷百官都是傻子?私德不休,弑父弑君,谁会承认这样的天子?”
皇后不屑的看着王相,弑父弑君,皇家这样的事屡见不鲜,再说前朝的皇帝尸骨未寒,皇上难道不是造反弑君,才有了大梁江山?
王相神情疲惫至极,他撑着椅背站起身,沉声嘱咐道:“贺家媳妇已经送了回去,让他们自己处置。先让太子先养好身子,只要皇上不废他,任由御史百官怎么跳都无用。你们千万不可轻举妄动,我先去皇上那边探探情形。”
皇后眼神透露着不顾一切的疯狂,她朝徐侯爷使了个眼色,姐弟默契,他旋即起身扑上前,抬手只轻轻一掌拍下,王相便软软晕了过去。
“将他捆了,你留在这里守好太子。”皇后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王相,吩咐完徐侯爷,挺直脊背走出了东宫。
皇上的起居殿前,围满了闻讯前来探病的嫔妃,李全拦了一些,只放了些高份位的妃子前去探望。
张贤妃静静等在殿前,李全见她淡施脂粉,一身素净衣衫,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平时张扬跋扈的人,一旦不受宠,倒也变得低调起来。
他照常客气的将她请进去,自己恭敬的守在了一旁。
皇上转动着眼珠子,看了好一阵才认出了眼前之人,见她洗尽铅华,如同初次相识时的清秀模样,心酸又感概。
她斜坐在床榻前,握住他的手,微微笑着深情唤道:“檀郎。”
“嗬嗬.....,卿卿。”
张贤妃眼神冰凉,脸上的笑意更甚,“檀郎还记得卿卿。”
皇上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想用力握紧一些。
张贤妃轻轻摩挲着他的手,叹道:“檀郎也老了,可惜终是没能相守到白头。”
皇上的眼珠子停止了转动,愣愣的看着她。
张贤妃放开他的手,笑颜如花,猛地掀开他的被褥,手伸进袖中,随即寒光一闪,眼中带着疯狂狠绝,用力插向他的下面。
“嗬嗬......”
皇上喉咙抽动,发出破风箱般的惨叫,张贤妃手起刀落,一下又一下,血液飞溅。
电光火石间,李全连着内侍都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待回过神吓得惊声尖叫,连忙扑上来,用力踢开张贤妃,手忙脚乱拿着布巾按住伤口止血。
张贤妃滚到在地,手上还紧紧握着匕首,阴测测笑道:“哈哈哈,这么根破东西,卿卿不稀罕!”
李全被吓得直哆嗦,无暇顾及发疯的张贤妃,扯着嗓子直叫唤:“传太医,传太医!”
皇后提着食盒来到起居殿,见内侍身上沾满鲜血,连滚带爬往外跑,她又惊又喜,慌忙提着裙子往里冲。
内侍慌忙阻拦,她沉着脸一巴掌扇过去,“滚开,瞪大你的狗眼瞧瞧,居然敢拦我!”
内侍扎着手想拦,可她又是皇后,不拦,她也发疯怎么办?在他犹豫不决中,皇后已经冲进了寝宫。
皇上已经昏迷不醒,李全用绢布按在他的伤处,很快绢布被血湿透。
皇后瞄了一眼张贤妃,她状若疯狂嘴里叽里咕噜说着胡话,内侍正拿着绳子捆住她往外拖,又看了一眼床上的皇上,简直想仰天大笑。
天道好轮回,他曾经最宠的小妾,如今拿刀切了他的命根子。
这是上天都看不过眼,让张贤妃帮着自己解决了他的性命么?看在她帮了大忙的份上,就留她个全尸吧。
皇后才用尽全力压下心里的喜悦,这时门口响起脚步声,她以为是太医,随意转头一看,眼里的亮光,一寸寸灰暗下去。
先生风尘仆仆,出现在了门口。
作者有话要说: 快到尾声啦,养肥的小天使们可以宰了,多谢鞠躬。
第55章 输赢
庄子里。
日光如往日一样灿烂, 到了傍晚时分才不舍西斜,庭院里草木扶疏花香袭人,空气中流淌着蜜的甜香,新鲜出炉点心的香气, 各种气味交织在一起, 连天上的云彩都驻足流连, 不愿意离开。
亭子里摆放着红泥小炉,铜壶里咕嘟嘟煮着茶, 烫了壶香雪酒, 加了细细的姜丝与糖块进去,喝在嘴里微甜,又带着淡淡的辣味。
湖里新捞起来的螃蟹,膏腴肥美, 孟夷光连吃了两只, 用菊花水洗了手, 满足长叹:“吃蟹一定要配黄酒,秋日里也一定要吃蟹,不然总觉着辜负了上好秋光。”
裴临川不喝酒, 陪着她喝桂花蜜水, 本来不喜吃蟹, 也陪着她吃了两只,闻言轻笑:“有你陪着,不会辜负。”
一壶酒喝完,孟夷光已有微微的醉意,她脸颊粉红霏霏,双眼明亮如天上的星星,不时咕咕偷笑。
旁边还摆着几坛酒, 她却没有再开,以前说愿意把每一天都当做生命最后一天过,可事到临到头时,她还是做不到,清醒又克制。
万一,万一这不是最后一天呢?
再喝就会彻底醉倒,她要是不能好好看着他走,这才算是生命最后的遗憾吧?
就如裴临川,他不喝酒,他说:“我喝一点就会醉,醉了不能很好的看清你。”
他已知晓先生来了京城,所有的事情已经不受控,无法预知这场混乱中的艰险。
孟夷光说,这就是一场豪赌,落子无悔,他们都不后悔。
庄子里只剩下护卫与粗使丫环婆子,如今他们不需丫环伺候,责令她们安安分分呆在下人屋子里,只要不出来乱跑,也无人会与她们为难。
先生身边的灰衣人突然神出鬼没出现在亭子边,默不作声看着他们。
孟夷光与裴临川皆神色平静,他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微笑着道:“我该进宫了。”
孟夷光点头微笑:“好。”
他继续道:“阿愚阿垄留给你。”
孟夷光笑着摇摇头,“不,你带进宫去,因为我还要在这里等你回来,今年新渍的桂花蜜还未吃上呢。”
裴临川也不拒绝,答道:“好。”
他果断而干脆的起身离开,灰衣人沉默跟上。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
起居殿内,灯火通明。
皇上早些时候醒来过,见到先生在,他又放心的闭上了眼睛。
皇后枯坐在旁,见先生喝完茶,欲言又止嘴唇张了张,好半晌才问出了口:“先生,我儿他......”
先生放下茶杯,语气平平,“你儿无事,他是大梁命定的太子。”
皇后长长的舒了口气,原本愁眉不展的人瞬间鲜活起来,她深深施礼:“多谢先生。”
先生不喜屋内有旁人,将内侍们都赶了出去,连哭着来探病的太后都未让她进来,只随手留下了皇后使唤,他指了指案几上的药碗说道:“你去伺候他服药。”
皇后垂下眼眸,低声应是,起身走到案几边端起药碗,用手试了试温热,见不冷不热才走到床前。
皇上蓦然睁开了眼睛,他的嘴角仍有些歪斜,只是没再流涎水,说话也利索了许多,目光向身下扫去,沙哑着声音道:“我的......”
皇后掩去心里的厌弃,转头看向先生,他随口道:“你已经有了儿子,留着亦无多大用处。”
皇上呆愣住,好一阵才明白先生话里的意思,绝望如黑云兜头罩下,喉咙嚎叫呜咽哀鸣。
他是至高无上的天子,龙精虎猛,现今却如宫内最低贱的阉人一样,彻骨的恨意让他全身都哆嗦,声音像是从地狱里爬出般阴狠。
“贱人,给我杀掉那个贱人,诛她九族,连着她生的贱种给我一起挫骨扬灰!”
皇后心中升起说不出的畅快,她简直想大笑,忙垂下头硬生生的憋住,一时神情古怪至极,低声应了声是。
先生对于皇上想杀谁没有兴趣,只一直望着门口。
皇后捧着手里的药碗,见里面的药已经微凉,却懒得去换,忍着喜意道:“皇上,先喝药吧。”
皇上眼神似冷箭,眼里闪过狠毒,紧紧盯着皇后。
这个贱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生的儿子不会教,出去四处惹祸,将皇家脸面丢得一干二净。不是她教不好太子,自己怎么会被气得中风,让张贤妃那个贱人有可乘之机。
贱种,满门的贱种,太子也就算了,你们徐家上下满门,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皇后后背阵阵发寒。
他们夫妻多年,她太过熟悉他的眼神,他会杀了自己。
她端着药碗的手轻轻颤抖,喉咙发紧,左右手将药碗倒来倒去,用尽全力才勉力克制住,拿起汤匙舀了药递到皇上嘴边。
他狠狠盯着药,像是见着杀父仇人般,良久之后终是张开了嘴,吃到嘴里却又吐了出来,骂道:“找死,这么冷的药也敢呈上来,蠢货,徐家人都是蠢货!”
皇后浑身簌簌发抖,面无血色,站起身哽咽着说道:“我重新再去熬一碗过来。”
起居殿外,李全耷拉着脑袋守在暗处,他见到皇后出来,忙上前接过药碗。
“将药热一热吧。”皇后淡声吩咐。
李全愣了下,恭敬应了声是。
皇后站在屋廊下,仰望着挂在天上半圆的月亮,清辉洒在层层殿宇间,影影绰绰像是鬼影在晃动。
记得从前住在乡下,最喜欢的就是中秋节,秋收过后卖了粮食,手头也不那么紧,家里会蒸枣糕,熬糖,从山里捡板栗,核桃,各色梨儿果子。
晚上拜月,头顶上的月亮,挂在广袤无际的天上,照着小院里的欢声笑语,幸福得像是不真实的梦。
成亲后,成亲后......
皇后的眼睛渐渐湿润,她拿出帕子按了按眼角,深深呼出口气,袖着手,摩挲着里面的纸包,又挺了挺脊背,转身走回了殿内。
先生一直等着的人,终于踏着一地月色,缓缓来到了他的视线内。
“先生。”裴临川一如寻常,俯身优雅施礼。
“你们输了。”先生带着难得的笑意,指了指软塌,说道:“坐吧。”
裴临川面色平静,在软塌上坐下,微微一笑,“未必。”
先生也不反对,像是话家常般说道:“我早就说过,天命难违,你们总是要做无谓反抗,生死荣华富贵皆是天命,早有定数。”
李全热好药,大气都不敢出,躬身悄无声息将药送到皇后跟前,又蹑手蹑脚退了出去。
裴临川看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提壶倒了杯茶,凑在嘴边吃了一口,才笑道:“那是你认为的天命,我从来都没承认过。”
先生沉下脸,怒瞪着他:“你自从乱了心智之后,就愚蠢不堪,孺子不可教也!”
裴临川侧了侧身,伸手提壶倒茶,宽大的袖袍垂下来,投下一片阴影。
“先生,愚蠢的,是你选择的人,最开始你就大错特错,相信这些无稽之谈。家国天下岂能由天命来定,你置天下苍生于何地?”
先生眼里火气更重,怒瞪着他道:“你!”
裴临川咄咄逼人,拔高声音道:“民贵君轻,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先生学识渊博,连三岁稚儿能明白的道理,却从未读懂过。
九娘曾跟我说过一句非常有意思的话,她说就算是一头猪,只要风够大,也能被吹上天。你选的天命之人,他们蠢笨如猪,是我呕心沥血一心辅佐,是前朝皇帝昏庸无能,是天下百姓没了活路,他们才能成为被吹上天的那头猪。”
他的声音清越激昂,在殿内回荡,越说越激动,蹭一下站起身,在屋内走来走去,铿将有力的道:“你的一切不过是你的臆想,刮风下雨,天狗吃月,是再也普通不过的天象,又有何神秘可言。”
先生目光跟随着他动来动去,眼冒金星,捂着胸口气得胡须都在抖动,大喝道:“放肆!你们输了便是输了,死到临头还敢狡辩。”
裴临川突然停下脚步,神色慢慢淡下来,轻声道:“先生,你输了。最最神秘的,还是人性。”
先生怔楞住,突地脸色巨变,如弹弓般飞扑向皇上床边,伸手一拂,皇后“砰”一下砸在青石地面上。
她挣扎了几下没有爬起来,干脆放弃躺在地上,状若疯狂哈哈大笑,“你早就该死了,你死了我儿就是大梁天子,死阉狗,先生说得对,要你那孽根又有何用!”
皇上卷缩成一团,嘴角溢出乌黑血渍,双眼圆睁死不瞑目。
先生喉咙腥甜,“噗”一口鲜血喷出来,身子晃动站立不稳,难以置信喃喃的道:“输了?我输了?”
他眼神散乱,像是疯子般,不断的在殿内埋头奔走,重复着自己的话:“我输了?我怎么会输呢?”
裴临川听着外面沉闷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声音轻快,飞身往外扑去,“你输啦,我要走了,我们不会死。”
先生双手抱头,嘴里叽里咕噜时哭时笑,拔腿往外飞奔,灰衣人紧紧跟在身后,转瞬间消失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