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驾,护驾!”徐侯爷高亢的声音穿透夜空,跳着脚不断高呼,王相气急败坏跟在他身后,嘶声力竭的道:“皇上有令,国师联合孟相谋反,快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杀啊!”徐侯爷又跟着扯着嗓子嚎叫,他身后提着刀枪的京畿营大军,齐齐涌向裴临川,他双手快如闪电,抢过一把□□,挥舞横扫,兵丁惨叫着倒下,后面的人又补了上来。
裴临川沉下了脸,这些将士配合有术英勇善战,曾是在他指点下训练出来的精兵。
看来先生笃定了自己赢定了的事实,先去调了重病,是铁了心要孟夷光的命。他又焦急又心痛,庄子里只怕已危险重重。
裴临川稳住心神当机立断,寻了个最薄弱之处,猛地冲撞过去,□□翻飞,被他撞出一个小缺口,抓住机会飞身扑出,手臂被刀尖划了一道长口,剧痛袭来,手里的枪差点握不稳掉落在地。
“国师,你快走。”阿愚阿垄提着长刀杀了进来,与官兵战成一团。
裴临川微楞,点点头道:“好,拜托你们。”
王相进到殿内,又跌跌撞撞奔出来,尖声道:“皇上驾崩了,皇上驾崩了,国师狗胆包天谋反弑君,快杀了他!”
中气十足的喊声压下了王相的尖叫:“皇后毒杀皇上,太子造反啦!”
老神仙扯着苏相在后,嬷嬷扶着太后在前,身后跟着禁卫侍卫,运足气吼道:“太后在此,还不束手就擒!”
太后哭得眼睛发肿,不顾一切要往殿内去看皇上,嬷嬷死命拉住她,哭劝道:“娘娘,前面刀剑无眼,反贼心毒,可不会顾人伦,一心要你的命该怎么办啊?”
王相眼神阴狠,带着不顾一切的癫狂,振臂高呼道:“皇上驾崩,太子监国,反贼孟谦挟持太后,快拿下他们!”
老神仙戳了戳苏相,低声怒道:“苏老儿,你这时候还装死,你统领禁军,还不快下令禁军侍卫擒住弑君之贼!”
苏相口干舌燥冷汗直流,仿佛回到了前朝覆灭的那日,他横下心,吼道:“王相太子谋反篡位,罪该万死,太后有令,杀无赦!”
禁军侍卫听令冲上前,与京畿营大兵厮杀起来。
裴临川趁机隐身于夜色中,朝宫外狂奔而去,到了宫门口,孟七朗牵着马侯在那里,他接过缰绳飞身上马,两人朝正北门疾驰,贺中郎将等在此处,借着月色远远的瞧见了他们,手一抬下令:“开城门!”
庄子里的花香,被浓烈的血腥味掩盖,刀剑碰撞厮杀惨叫响彻夜空。
孟夷光蹲在地上,咬着牙拿干净布巾缠紧护卫胸前的伤口,外面的打杀丝毫不见减缓的迹象,抬过来的护卫越来越多,老章伸手只探了下鼻息,面无表情越过他,又朝下一人走去。
“伤太重的放弃,只包扎轻伤。”
老章累得干脆蹲坐在地上,见孟夷光跪在地上,用布巾缠住护卫被齐齐切段的手腕,嘴里苦涩难言,还是挣扎着开了口。
“你只管包扎你的。”孟夷光头都不抬,神情坚定,“我们不会死!”
她的话音刚落,一个护卫失声惨叫,腹部被□□刺穿,对方一挑一甩,将他砸在了她脚边。
护卫终是抵挡不住,京畿营将士杀了过来。
第56章 尾章
老胡与护卫们结成一堵厚厚的人墙, 将孟夷光他们严严实实护在身后,渐渐的越来越多的护卫倒下,人墙也出现了缺口。
原本景色葱茏的庭院,已变成了修罗场。
月亮仍旧挂在天际, 居高临下注视着这一场夜里的厮杀。
孟夷光的双手浸满了血, 她随意在身上拭了拭干净, 捡起一把长刀握在手中,对老章笑了笑道:“你知道哪里可以逃走, 走吧, 别留在这里等死。”
老章呲牙咧嘴用力将布巾打了个结,头也不抬的说道:“走什么走,这么多人受了伤等着医治,他们都是我兄弟。”
“你是大夫, 都受伤了最后谁来医治啊?”孟夷光垂着眼眸, 悠悠的说道。
刀柄上有血, 握在手上滑腻不稳,她干脆撩起裙子擦了擦,“走吧, 要是兄弟们都没了, 你来替大家收个尸。”
老章手顿了顿, 抬头看向她,始终温温婉婉的小娘子,此刻一如既往的沉静,白皙的脸颊抹上了血,在月光下诡异如同地狱里开出来的花。
这些兄弟们都是上过战场的兵,归甲后留下了一身的伤。乱世人命贱如狗,太平时他们活着也并不容易, 只得去做苦力讨一口饭吃,日子贫困潦倒居无定所。
自从老胡带着他们来庄子里做护卫之后,厨房里永远有热汤饭,量身缝制的四季衣衫,每月丰厚的月例,年节时额外的红封,受伤生病有大夫看诊,治病抓药的银子全包。
她是真正敬着他们,从未拿他们当下人看待。
就算自己,也只是下九流的大夫,对于达官贵人来说,命如蝼蚁。
老胡曾说,九娘在做大事,她说虽没有绝对的好与坏,可总不能眼睁睁选一个最烂的,谁不愿意堂堂做人,而要去做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她说,总会有正道的光。
在这里,他们活得像一个人,而不是一条狗。
所以兄弟们才会拼死相护。
老章眼睛逐渐湿润,叉手深深施礼,哑声道:“好,我去歇息一阵,等下再过来替他们医治。”
孟夷光颔首回礼,老章不再犹豫,起身没入了夜色中。
人墙缺口越来越大,护卫们的行动也愈发迟缓,有兵丁冲撞过缺口,张牙舞爪朝着她挥刀砍来。
老胡一声怒吼,举刀格开投掷向孟夷光的□□,抬腿飞踢在他身后,紧跟着想扑上去,却被涌上来的兵缠住了手脚。
他双目赤红,看着那个兵跌跌撞撞没有倒下,离孟夷光不过咫尺,手上的刀才要抬起来,却突然惨叫一声,片刻后轰然倒下。
孟夷光双手抽回手中的刀,身上藕荷色衣裙被喷涌出来的血染透,她抬起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深深呼出了口气。
前世时心脏不好,她最最了解的,就是各式各样的心,对心脏部位的构造,可以说了若指掌。
她双手微微颤抖,对着老胡展颜一笑。
他松了口气,早就知道她不是柔弱的闺阁女子,能运筹帷幄,也能提刀杀人。
空气中的血腥味已浓得化不开,青石地面上血蜿蜒流淌,淹没过鞋底,踩上去湿滑又黏黏糊糊。
闷闷的马蹄声传来,轰隆隆如同惊雷炸开。
京畿营首领脸色巨变,他领命前来取一个小娘子的性命,原以为不过是再也轻巧不过的差使,谁知在庄子大门前就遇到了陷阱,损失了好些人手。
好不容易小心翼翼闯进庄子,又遭受了负隅顽抗,对方一进一退皆有章法,一看就是身经百战的好手。
上百人到此时已损失大半,现在要是又来了援手,此行非但不能完成差使,还会丢了性命。
他气急败坏的举起刀,吼道:“给我......”剩下的话戛然而止,一把飞掷来的长\枪见他从背后刺穿,“砰”一声扑倒在地。
黑衣骑兵如同从地上冒出的鬼魅,勒马无声绞杀敌人,最前面的马不停蹄横冲直撞过来,马上之人立起身并不勒马,飞身从奔马上跃下,奔向仰倒在血泊中喘息的孟夷光,膝盖跪在地上,将她紧紧拥在了怀里,轻笑道:“我们赢了。”
日升月落,新的一天又来临。
京城百姓原本还在忙着过节请客吃酒,一时却都紧紧关上了大门,连大气都不敢出。
不过是短短的一夜,京城悄无声息变了天。
皇上驾崩,原本的太子被废黜,赵王被圈进,魏王被拥立为储君,择日登基。
原本宾客盈门的王相府与徐侯爷府,大门紧闭,门前的灯笼上,包着白布,除了死亡的气息,连门口高大威武的石狮子,似乎都透着灰败之气。
庄子里。
庭院里收拾清理过,青石地面上的血迹用水冲刷后,整洁干净如新,晚桂与菊花依旧盛放,仿佛一切都未发生过。
惟有空气上空飘浮着浓浓的药味,与院子里换上的素净灯笼,婆子丫环神情肃穆来往忙碌着送水送药,在提醒着这里曾经的不同。
老神仙下了马车后,就提着长衫下摆飞快往内院里奔去,跟在身后的孟七郎,手里亲自捧着大包小包的药材,也手忙脚乱的紧追在后。
他边跑边翻白眼,老神仙这些年没有白白被赵老夫人追着打,身子骨还真是好,连自己都差点跑不过他。
进去屋子,老神仙见裴临川与孟夷光分别躺在两张软塌上,刚要生气,又瞬间歇了心思。
算了算了,他反正跟麦芽糖似的黏在孙女身边,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规矩礼节这些问题,跟他说简直是浪费口舌。
孟夷光腿受了伤不能动弹,微笑着对老神仙颔首施礼,他忙道:“你不要动,仔细伤口又裂开。”
“没事,老章包扎得严实。”孟夷光见孟七郎满头大汗从门外进来,又笑着唤了声:“七哥,你快放下,怎么搬这么多东西来?”
孟七郎埋怨的看向老神仙,说道:“都是些补药,老神仙说你受了重伤,要补血气。”
老神仙对他摆摆手,像赶苍蝇那般往外赶,“出去出去,你阿娘她们还没有回来,院子里肯定一团乱,你去搭把手。”
孟七郎满脸哀怨,又不敢反抗,只得怏怏走了出去,去帮着处理院中杂事。
老神仙坐下来,自己伸手倒了茶,才感叹道:“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事情总算告了一段落,都让苏老儿忙去,我也好躲躲清闲。”
京城的局势每天老神仙都递到了庄子里,先前魏王接到消息连夜疾驰回京,半路与裴临川遇上,他带走了一部分骑兵赶道庄子,孟七郎跟着魏王折返回京城。
贺中郎将开了城门,魏王他们赶到宫里的时候,禁卫内侍已经快不敌,幸好他们赶到及时,又有太后在场,京畿营虽有上谕,却终是束手束脚,到底不敢伤了她,魏王的兵才借机扭转了局势,当场拿下了王相与徐侯爷。
魏王在皇上跟前大哭了一场,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勉强接受了百官的跪拜请求,先是监国,等皇上百日过后再正式登基为帝。
“皇上的死,唉,这些都是大秘密,无法记入史册,只能百姓私下议论罢了。”
老神仙也深觉唏嘘,孟夷光当时让后宫进新人,他只想着是让后宫干脆再乱一些,皇上见到新人忘了张贤妃这个旧人,让她的眼泪在皇上面前不管用。
赵王没了她的相助,处处被太子压制,依着他的小心眼,被逼到最后肯定会动手,没曾想最先动手的却是张贤妃,还动得那样惊天动地。
孟夷光淡笑不语。
女人狠起来,男人根本要靠边站,只是有时候女人只会对女人狠。
如张贤妃这种,受宠了小半辈子,对自己自信又自傲,要是这些被皇上摧毁,她什么事做不出来?
老神仙笑呵呵的道:“家和万事兴,不管是皇宫后院,还是家宅皆如此,这女人一多啊,肯定会生事。嘿嘿,我让魏王看了皇上的伤处,就算以后他后宫要进新人,要宠谁抬谁,也得掂量掂量。”
孟夷光无语,老神仙想着一劳永逸,这哪是吓不吓能成的事,只要有诱惑在,总会有不怕死冲上去的人。
裴临川插嘴道:“阉了他就一了百了。”
老神仙瞠目结舌看着他,“阉了一个又一个,哪有满门的阉皇帝?”
孟夷光失笑出声,忙岔开道:“我这边的伤无碍,只是老胡与那些护卫们,伤得很重,老章一个人也照看不过来,回京城后让七哥再请几个大夫做帮手,药材这些都紧着好的用。”
她神色渐渐黯淡,那些死掉的护卫,虽说补偿了丰厚的银子给他们的家人,可这些又怎么能与人命相比。
老神仙觑着她的神色,温和的道:“等你祖母她们回来,让她们去给他们做几场法事。”
孟夷光点点头,又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走上这条路时,早就知道会一路血腥,可见到自己身边的人离去,还是会忍不住伤心,真是又做又立,矫情到极点。
老神仙叹了口气道:“你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最后也没有做逃兵,与他们战斗在一处,小九,慧极必伤,你就是思虑过重,瞧你一直不长肉,都瘦成了什么样。”
裴临川看着老神仙,不满的道:“她不管怎么样都好看。”
老神仙瞪着他,朝天翻了个白眼。
“唉,我老喽,再过一两年就致仕,后辈儿孙们的前途,由着他们自己去操心吧。”
他手里捧着茶杯,心有戚戚焉的道:“再来这么一次,我这身子骨也吃不消。”
孟夷光也感慨万分,来这里后见到了改朝换代,又历经万险差点没了命,以后她真不想再涉及进这些朝堂纷争之中,只想过归田园居的闲散生活。
裴临川深深凝视着她:“等你腿伤好了以后,我就来提亲,以后我也致仕陪着你,哪里都不去。我会画画写字,教书育人,可以赚银子养家。你想住在京城就住在京城,想去周游天下就去周游天下,天涯海角我都陪你去。”
老神仙眨着眼睛,一时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生气,他干脆至极闭上了嘴,站起身道:“好了好了,小九你好好养伤,待我空闲的时候再来看你。”
孟夷光憋着笑跟老神仙道别,见他出去后才瞪着裴临川道:“下次不能当着长辈的面说这些话。”
裴临川眼含笑意,点点头道:“好,私下说给你听。”
阳春三月。
园子里的花开得正盛,微风拂过,吹落一地花瓣雨。
夏荷提着裙子急匆匆跑来,兴奋的道:“九娘,来了来了,国师来了。”
郑嬷嬷嗔怪的道:“来了就来了,不是早就定下的日子么?”
夏荷双眼放光,笑得快喘不过气来,“你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赵老夫人与崔氏她们都在亭子里坐着吃茶,此时闻言忍不住站起来,好奇的道:“我去瞧瞧,不过是下个聘礼,有那么好笑么?”
孟六娘将孟夷光拉起来,推着她往外走,催促道:“快快快,别让国师久等。”
孟夷光见她明明一脸急着看热闹的表情,笑着凑在她耳朵边道:“听说连氏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