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君竹神色极为认真,杏眸内明明是波澜壮阔的大海,此刻却沉寂的寂寂无波。
祁琰昱攥紧手指,心脏透着股不舒服的沉闷。
她安抚的冲他笑笑:“说来你许是不信,我从未想过留在这个界面,本是世外来客,此处于我是陌路而不是归途。”
祁琰煜眸色微深,他定定看她,眼底是透彻的了然。
季老魔对玄天大陆没有眷念亦没有羁绊!
也没有他!
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可是……他管控不住想要更多的心。
祁琰昱自嘲的笑,他张了张唇,正欲回话。
她却又岔开了话题: “你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每日为你买一根糖葫芦的吗?”
他神色恍惚,恍若未闻。清透的眼底嘲讽令人心疼。
季君竹捏了捏手心,克制着没有上前安抚。
还不是时候!
她淡淡的瞟了他一眼,语气平缓:“从隐仙城的那天早晨开始……据说凡俗界的男女恩爱过后,把夫郎欺负狠了,妻主都会买些吃食儿哄夫郎。然而那天我买的第一根糖葫芦没能送给你,再后来……我看见了沐浴在血泊即将入魔的你。”
季君竹自嘲道:“辞染,你从始至终都未曾相信过我,对不对?”
祁琰煜倏然睁大眼,低头迎上她灼灼的质问,身子崩成一条直线。
床上的女子视线很平静,她咧嘴笑:“也对,因果循环,都是我有错在先,栽在你手上也是无法。…你若不愿意再次相信我,便绑着我吧。如果这般能让半年前的事情从此往后都不会再发生,应是值得高兴的事。”
将她捆守在自己身边,是祁琰昱心底最隐秘的冲动,他要让她只能看见他一人,眼底、心里、身子全是他的。
可是此刻他盯着她身上缠绕的捆仙锁,心口钝痛,闷的透不过气来。
他喜欢的季老魔,手持一柄折扇,能填山覆海。
她活的顶天立地,洒脱不羁,鲜活又热烈。
然而今日为了他甘愿斩断翅膀,困在床上。
祁琰煜盯着她沉寂的双眸,忽然心口沉闷。
眼底挣扎一闪而逝,他一言不发的上前,俯身仔细的解下她手脚上的捆仙锁。
季君竹定定的看他:“不解,绑着倘若能令你安心。。”
她艰难挺身,啄了口他的唇瓣。
柔声问他:“神谕将你我匹配在一起,还未问一句,你可愿做我夫郎?往后余生,你如果愿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能不能将心底话告诉我。你喜欢什么,讨厌什么,都与我说说,好不好?”
眼底汹涌的浓雾凝成一滴泪,滚出眼眶。
祁琰煜拉扯着她身上碍眼的捆仙锁,拥住了她。
薄唇凑在她的耳边,低低道:“好。”
手脚上的捆仙绳被扯开一半。
季老魔背对着他,唇角悄无声息翘了翘。
她不动声色的啄了啄他的脸颊,坚持道:“用捆仙锁捆住我,辞染乖。”
祁琰煜迎着她灼灼的视线,捏紧捆仙绳,用了丝剑意,在她恰到好处惊讶的神色中将绳索掰成两半。
他将头埋入她的颈边,嗅了嗅熟悉的淡梨香。
他不信她,因为怕疼,怕扔掉,怕歇斯底里的寂寞。
可是他这一生求而不得的老魔头甘愿亲口许他“夫郎”二字。
所以他愿意试试,试着将所有的自己都给她。
祁琰煜闭着眼,靠在她的肩头闷声道:“我喜欢穿白色长衫、喜欢满树的腊梅、喜欢在梧桐树下抚琴……也喜欢你。”
季君竹眯着眼,盯着断掉的绳索,低声道:“嗯,我记住了。”
眼前的男子不信任她,是从五百年前烙下的病根。
半年前,季君竹转身选择接住他的时候,便回不了头,她将余生给了这个有样学样的小道士。
同样他需要付出他的信任。
半年前的失控感,季君竹这辈子都不愿再经历一次。这一次她要逼着他亲口敞开心扉。
老魔头眸中闪过算计得逞的精光,伸手揽住他的腰。
唇顿在他耳侧,呵气如兰:“辞染,要你好不好?”
祁琰煜被她低哑的声音刺激的眯上眼,偏头主动凑上自己的唇。
季君竹由着他自己凑上来,伸手接开他的衣带。
手中是华丽的锦服,衣料薄薄一片。
她轻而易举的扯下他的腰带,心底有些生气。分开他笨拙的唇瓣,亲了亲近在眼前的冰软。
蹙眉沉声道:“下次别穿这身衣衫,嗯?”
眼前的男子颤巍巍的闭着眼,嘴唇微微上翘:“嗯。”
老魔头俯首叼住他的唇瓣,吐字不清道:“若是你当真喜欢穿,床榻上只穿给我一人看可好?”
眼前的男子眯着眼,一口咬住她的唇,清冷冷的眸光带着情动难消的克制。
季君竹心中一动,顺着他微张的唇缝,覆盖了上去。
杏花微雨,雨打窗柩。
屋外本是绵绵细雨,屋内却是成了疾风骤雨。
*
季宅的这间宅子不大,与凡俗界普三进的宅院格局相同,
游廊拱桥、莲池花园。
处处透着股温馨。
院子前种了些高高的梧桐树,梦泽没事儿时,换着树飞来飞去。
季君竹醒来的时候,耳边传来清越的琴音。
祁辞染喜抚琴,可是不知什么时候起,他鲜少在她身前弹奏。
大约是五百年前,两人刚认识的那一年,小道士不喜搭理她。
季君竹用尽了办法都没能吸引住他的注意力,一气之下割断了他的琴弦。
小道士气红了眼,看着她的眼神恨之入骨。
后来虽然哄好了他,他却再也未曾在她身前十指播弄弦筝。
从前季君竹以为她对祁辞染足够了解,带着他,能走出无数条攻略结局。后来她才明白,自一开始他就在她身周竖起无形的高墙,他们之间从来只有一条路可走。
季君竹套好衣衫,推门而出。
寻着琴音走去。
梧桐树下,白衣白发的男子,坐在石凳边双手搭在琴上,他唇角噙着一丝笑,眉目间柔色尽显。
季君竹眼睛越整越大,黑白分明的眼珠几乎要从眼眶落下来。
梦泽在梧桐树上,扑棱着翅膀,打招呼:“季主,你怎么才起来呀?日上三竿喽!”
季君竹却恍若未闻,她缓缓的、缓缓的盯着石凳上的男子。
视线在这一片春意盎然的景色中,逐渐模糊。
*
梧桐树下,面所皎色的少女拿着一朵花。
她轻手轻脚的出现在石凳扶琴男子的身后,伸手一把圈住他劲瘦的腰身。
兴致勃勃的问道:“辞染,你说花儿好看,还是我好看?”
身着白衣的男子抚摸琴弦,低笑出声:“当然是景凉好看。”
*
识海中那片被黑气环绕的碎片,冲了出来,融入她的记忆中。
季君竹终于知道了她是谁……
她是陵城季家三小姐,季君竹,字景凉。
她这一生,没有见过月亮,也没有感受过阳光。
因为胎带寒毒,废灵根体质,她缠绵在病榻中。
没有人告诉她,这个世界的颜色。
她的生活中只有黑白两色。
喝着苦涩的中药、躺在湿气重重的病榻上、看无边黑夜。
活到二十岁油尽灯枯之时,她竟然觉得是解脱。
可是上天却鬼使神差赐了她一纸神谕,从此生命中拥有了所有色彩。
她喜欢她的夫郎,喜欢他抿着唇,柔声训她:“景凉,多穿些衣服。”
喜欢他忍着发情的痛苦推开她:“不可,待你好了,我们再一起也不迟。”
喜欢他在每一个夜晚,用温暖的身子,将她冰凉的体温焐热。
…
她爱他,叩拜了无数神明,希望它们给她多一日的生命。
然而她在一日日消逝,最终死在他的怀中,丢下他一人残忍的活着。
那日墓碑前,他问她:“说好的生生世世,你为何要骗我。”
她举起自己的编好的竹帘挡在他的头上,却发现倾盆大雨,穿过她透明的手,冲刷他的眼睛。
她崩溃问苍天:“能不能让我继续活着,我答应过他,要许他一个生生世世……可是谁能给我们一个生生世世?”
天无绝人之路,那夜她莫名其妙得到了一个系统。
随着通关世界越来越多。
她逐渐了解了一些系统暗箱操作。
第38个末世位面中,她最初发现了端倪。
因为这个位面她遇见了与她同样穿来的另外一个任务者。
任务者与在末世位面与她攻略的任务对象相爱了,而她的结局是死在丧尸堆中。
季君竹亲眼所见,任务者死后,身上的灵魂之力被系统全部回收。
那个时候,季君竹隐约明白,完成任务,需要恪守本心,时刻提防系统。
后来经历过无数个世界,她愈发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并留心观察主系统的恶意。
直到她在第99个任务世界里,彻底激怒了主系统。
第99个世界是一个科技高等位面,季君竹花了五十年的时间,掌握了那个世界顶尖的数据编程。
时机成熟,她对自己的伴生系统009扔出了一只终极变异病毒。
成功截取了主系统的数据信息。
主系统靠吸食快穿者灵魂之力为能量保持运转,前提是必须在对方自己违规或自愿的情况下。
所以才有这么多的任务世界,目的只有一种,迷惑快穿者,让其自主献出灵魂。
季君竹通过病毒查探过所有快穿者数据,发觉万万年以来只有十人完成过一百个快穿任务。
然而值得一提的是,这些人回到自己的任务世界后,位面在不久后十有八九离奇崩塌,位面数据格式化。
简单来说,即使完成了一百个快穿任务,获得了重生,他们依旧会死在系统的算计中。
季君竹扔出去的病毒只维持了半个小时,主系统发现了她。
强行模糊掉她的记忆。
但是系统没想到,季君竹不仅对009植入了病毒,她对自己也植入了病毒。
为了不引起系统的注意,她加强了侵入自己记忆的潜意识暗示。
她了解自己,她天生比旁人多一分警觉,不管系统对自己做了什么。
加强版暗示频繁出现在识海中的时候,过犹不及,一定能引起她的怀疑。
可是千算万算,她没想过自己最后一个任务世界是原生世界,系统给了她半真半假的剧本。
让她攻略深爱的祁琰煜。
她记不清原来的自己是谁,更记不清原生世界里头的他。
坚守本心,她确实完成了快穿系统给她的最后一个任务。她获得了重生,系统将极品石钟乳为奖励,改变了她善废灵根资质。
她看似获得了新生,一切都很美好。
唯一的漏洞是她记不住这是她的世界,记不起她要去找一位叫做祁琰昱的男子。
误会、纠葛、分离。
识海中记忆碎片频繁干扰。
系统目的是令祁琰昱因她堕魔,或者因她而死。
因为她在五百年前改变了他的命运,他未来按理应该心想事成,得道飞升。
而在改变他命运的同时,她也因此与他结为因果。
大道三千一饮一啄皆为命定。
他因此爱上她,未来同样只有她爱上他,祁辞染的人生才会圆满。
可重生归来的她被系统模糊记忆,系统借记忆碎片敦促她一心为执念奔走,抛弃他,并一步步将他逼迫入死局。
系统无疑殚精竭虑,算无遗策,利用因果循环为她设局。早在五百年前便做好了两全准备。
所以她最后一个任务世界才会是原生世界,攻略对象是他。
即使重生,她也必将与他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倘若他不够坚持,倘若她未对系统有怀疑。
她和他最终的结局是随着这个界面一起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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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君竹依靠在树下站了很久,久到耳边的琴音停止。
梧桐树下的男子忽然侧头看她,薄唇抿出一缕笑痕,低低沉沉的唤道:“景凉。”
季君竹恍然回神,光影中,白衣白发的男子冲着她递出一只手。
他眉目清冷,脸颊染了丝薄红,羞赧的看着她,等待她的手握住他的。
她踩在一地的花瓣中,疾步靠近,牵起他的手,五指交握。
“辞染,花好看还是我好看。”
她歪头问他。
眼前男子颤了颤睫毛,迎着她灼灼的视线,抿唇,不好意思的垂下头,盯着脚尖。
声音细如蚊呐:“你好看。”
光影中,身边的男子温暖又真实,与记忆完美重合。
季君竹贪婪的看了他一遍又一遍,舔了舔干涩的唇。
沧海桑田,万物更迭,他的回答没有变,他依旧是那个他。
而她终是跨越了时空,冲破了界壁,许他生生世世。
季君竹俯首,吻住了他的唇。
身子倾轧而上,将他轻柔的抵在琴弦上。
“辞染,我们要个孩子吧。”
树上青鸟捂住眼睛,扑棱着翅膀飞入了梧桐木屋内。
惊慌失措下,树叶跟着唰唰而落,
仰躺在琴弦上的白衣男子愣了愣,他不着痕迹的擦了擦手心的汗水。
迎着她满是情yu的杏眸,脸颊泛红,哑声道:“嗯。”
梧桐树、古琴上。
白发与黑发交织,铺盖掉一大片琴筝,她动一动,琴音清脆作响。
高潮余韵后,她一遍遍亲吻他几乎脱水的墨眸,细语呢喃道:“我爱你。”
所有的选择不过是因你终究是你,而我爱你,从未改变,无人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