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是,他听到这话的第一时间会以为自己不记得,但只是片刻,他就想起来了。
大概是她之前在酒吧说的那句“等我成年了”,又或者是她开学报道那天的“你再等我两个月”……
他这么想着,在这种氛围下竟然差点哑然失笑。
这该怎么办呢,小姑娘总归会长大,想说的话也总会说出口。
这头慕久看他不答,大脑紧张得都有些空白。但这会儿箭在弦上,更何况她事先已经把这一幕排练了无数次,所以即使没听到回应,她还是一刻不停地说下去了,好像是怕自己一旦犹豫,这些话可能就再也说不出口:
“我当时说等我要是成年了,说不定就是你女朋友了……我那个时候没有开玩笑,我是真的很喜欢你,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就开始了……
“所以沈宴,我现在成年了,也许好愿了,做你女朋友行吗?”
她说到最后,已经有点控制不住自己颤抖的声线,但不好的预感比她的话音更快一步蔓延,因为对面的人实在太沉默了。
沉默到会让人以为,她的话都掉进了黑暗里,没有人在听。
作者有话要说: 宴狗:我心里慌得一批
【毕竟生日,明天再拒绝哈[龇牙]】
--
感谢在2020-09-13 21:00:00~2020-09-16 21: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言西要起早w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培根芝士、言西要起早w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培根芝士 27瓶;tomatojy 10瓶;言西要起早w 5瓶;momo 4瓶;芋圆啵啵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朝思慕久
但沈宴当然听见了。
只是在沉默中透过身后浮沉交织的光线看着她, 小姑娘的身形被勾勒成漂亮的剪影,光线淌在她细软的发丝和肩颈的线条上,在餐桌前落成纤薄的一抹, 脆弱得像软肋。
他说不出当下是种什么感觉,不觉得诧异, 也没有手足无措,只像是在注视一把燃烧的花束,过程很短暂,在火光迸发出鲜红的一瞬过后, 紧接着就是熄灭,火星落到手里,甚至没感受到热度, 就成了一碾即碎的灰尘。
于是到头来, 他只能垂眼盖过这些纷乱的思绪,把很早之前就确定的答案告诉她。
但也是直到开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嗓音有些艰涩,像含了粗粝的砂:“……慕久,我们不合适, 还是别喜欢我了。”
然而紧接着又意识到这样表述好像太伤人,补救般地又加了句:“再说了……大学里这么多年轻小男生, 你总会找到更喜欢的……还是跟他们处吧。”
慕久听着他的话,或许是因为在他开口前就有心理准备,总觉得自己跟他的声音隔得很远,费力地透过了好多层, 最后才轻飘飘地落在心上,没有回声,也没有震动, 什么都感觉不到。
她一时片刻没办法做出反应,只觉得眼睫很沉,也不敢再抬眼看他。
于是等她垂下眼时,就发现有两颗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水珠承受不住重力落下来,在深褐色的实木桌上很轻地“啪嗒”一声,偏偏又清脆得不可思议,一直溅上手边的玻璃杯。
沈宴的视线跟着颤了一下,那两抹眼泪在昏暗中很亮,从她眼下坠落,闪闪发光地一直摔到桌子上,他的心跳因此乱了半拍。
他一时很难分辨这种陌生的感觉,只觉得舌尖上的马天尼翻卷上来一阵苦涩,除了歉疚之外,已经开始不忍心了。
这头慕久也发现自己不小心掉了眼泪,只好忍住剩下那些在眼眶里拼命打转的,也忍住自己喉咙间藏掖着的鼻音,努力作出一副很淡然的语调,开口应了声短促的“哦”。
然后站起身,在经过他离开时克制地捏紧了手指,问他:“你说不喜欢就能不喜欢啊。”
调子很平,是个陈述句。
她又不是一个按钮,要是不想运转就按下“off”键,她要是能不喜欢他,早在熬夜背历史政治的时候就不喜欢了,早在老师一遍遍骂她动作不标准的时候就不喜欢了,早在加了他微信却得不到任何回应的时候就不喜欢了……哪里等得到现在,要等他亲口要求她不去喜欢。
慕久在想到这里时,被愚弄的委屈和愤怒在一瞬间压过了遭到拒绝带来的羞耻感,于是停下去拿行李的脚步,转头问他:“那你为什么不早一点拒绝我呢?”
要是他能在她让他来接机的时候就拒绝,在她生病需要人送她去医院的时候就拒绝,在她问可不可以住在他家的时候就拒绝,她就会早早清醒过来,就不至于要一直等到现在,等到十八岁生日这天,在刚被祝福过“心想事成”之后,紧接着就被同一个人亲口抹杀她的生日愿望。
还说出“别喜欢我”这种讨厌至极的话。
慕久的胸口剧烈地起伏,觉得自己这会儿肺都要气炸了,但声音甚至比刚才告白时还要平静,执拗地问他:“你都不会拒绝别人的吗?”
沈宴没回答,只是下意识跟着站起身,却被她的话问倒。
她说的对,他难道不会拒绝别人吗?
他依稀记得自己以前明明最讨厌麻烦,也最擅长拒绝。
所以为什么到了她,竟然一直没办法开口拒绝,以至于一步一步,要等到这样不可收拾的场面。
沈宴长叹了声,只觉得自己胸口隐隐作疼,可他除了道歉之外,又似乎什么也做不了。
于是慕久只听到他低声开口:“抱歉,是我做得不对。”
或许是他的回答太平静,她在听到这句话后,刚刚多得快烧起来的情绪一下子被堵回去,甚至像是怪异地冷静下来,末了点点头,话里不留心便带了根刺:“没有,你没有做得不对的,也不是不会拒绝,明明你刚刚才拒绝过我。”
沈宴抿了抿唇,声音很哑,又重复了一遍“我很抱歉”。
慕久深吸了一口气,她不喜欢他认真道歉的样子,比随口敷衍要更让人难受,因为这代表他很认真,而这一切是经过慎重考虑才画下句点宣告结束的。
于是她垂眼,告诉他:“不要再道歉了,我听得懂,以后也不会再喜欢你了,我不是一个死缠烂打、或者喜欢自取其辱的人。”
然后没等他回答便转身回客房,步子在转过拐角后克制不住地加快,尽管不想表现出落荒而逃的狼狈样子,但她已经没办法再维持镇静。
客房的门打开之后,慕久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墙角孤零零立着的红色行李箱,然后是空荡荡的床榻。她事先为了给他留下好印象,连床单都一丝不苟地铺整齐了。
但当下她只庆幸自己今天下午就早早收拾好了行李,因为知道晚上要走。
可就在她把行李箱推出来时,却毫无由来地想到轮子有点脏,不应该直接碰到地面,而她一开始来的时候,是他帮忙拎进去的。
这个念头在一瞬间不知道触碰到了什么,慕久的眼泪差一点就要决堤,只用一根纤细的神经束紧,扯得她的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
等再出来的时候,餐厅的灯已经重新打开,沈宴一言不发地站在那儿,或许是在等她,清瘦的身形被身后的灯拉出很长的影子,看起来孤零零的。
然后直到她走近,他才有所感应似的抬起头,对她道:“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慕久低着头绕过他。
她现在只想赶紧逃开这个地方,然后找个角落好好冷静一下。
但沈宴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衣襟上缠着淡淡的柠檬味道,声音也再度回到温和:“我送你吧,太晚了,一个人不安全。”
慕久挣了挣,但他的力气有点大,到头来忍无可忍地用力甩开他的手,抬头看着他,那些话几乎没经过大脑便脱口而出:“沈宴,你现在不用对我这么好了,我不需要。我之前就觉得奇怪,你难道对你不喜欢的人也能这么好吗?你是因为喜欢看我笑话,还是因为你就这么来者不拒?”
沈宴垂眼看着她,漂亮的桃花眼在这种时候也是漂亮的,只是带了几分惊异和不可置信,眼尾妖异地泛着红,不知道是因为情绪还是因为酒精。
而慕久说完那番话之后就知道自己好像太过分了,只是他眼底那些复杂的情绪更扎眼,除了震惊之外,长睫的影子在眼下灰蒙蒙地轻颤着,好像还带了几分难堪,配上他这张蛊惑人心的脸,看得人心都跟着揪了一下。
慕久差一点被这一眼看得丢盔卸甲,才说出来的那句“不会再喜欢你了”也跟着粉得一塌糊涂,只能逃似的移开视线,强撑着留下一句:“算了,你当我没说过吧。”
然后不等话说完,已经带着行李箱来到门口,急匆匆地开门又急匆匆地甩上,一刻也不想多呆。
只是在那种情况下,她一时忘了控制力道,防盗门“砰”一声关上的声音很响,几乎在人的心脏上重重敲了一下。
但刚好,也盖过了她总算忍不住的一声啜泣。
这头沈宴听到门口的动静,只觉得这声音快把什么东西给砸坏了,也因此结束他长久的出神,转头看向玄关。
她走得太快,门口除了一双散乱的拖鞋之外再没有别的痕迹,但他远远看着,总觉得一片狼藉。
他的思绪彻底混乱,隐约觉得自己像是做错了什么。
可一开始,他明明是因为觉得这样做是对的,才开口拒绝她的。
……
等到再回过神时,沈宴发现小七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脚边,大概是被刚才关门的声音吓到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直愣愣地睁大盯着他,直到确认他平安无事之后才缓和下来,小心翼翼地踱到门口,仰头看着紧闭的防盗门,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沈宴于是走过去蹲下,伸手抚了抚它的脊背。
小七低下头,把脑袋往他掌心下蹭了蹭,一面柔软地叫了两声。
沈宴听着,末了很淡地牵起唇角,伸手把它抱起来,低声问:“你叫什么?”
小七听不懂他的话,只是伸出一只小爪子,安慰般地搭在他肩膀上。
沈宴便站起身,抱着它转身往回走,只是在经过餐厅时停下了。
桌上的生日蛋糕还很完整地摆在那儿,连蜡烛都还插着,粉色的巧克力表面渗出遇冷液化的水滴,在灯下晃着光,很像她当时掉的眼泪。
而就是因为他,她不但在生日这天哭了鼻子,甚至连蛋糕都没吃上。
怀里的小七又轻轻叫了声,沈宴垂下眼帘,眼底的情绪都被阴影遮上。
末了伸手揉了揉它的脑袋,声线有些落寞:“叫什么,连你也知道她走了?”
--
慕久出去之后眼泪就跟开了闸似的,连哭声都有点憋不住,只可惜手头没有纸巾,只能把眼泪往手臂上擦,原本精心化好的眼影睫毛膏眼线在上面晕成一团,简直惨不忍睹。
以至于从楼道走进明亮的电梯之后,她第一时间被灯光照得闭上了嘴,有点不好意思在封闭空间里哭得太大声。中途不小心瞟到角落里的摄像头,又飞快把头埋下去,免得自己这辈子最狼狈的时刻被记录在案,一边莫名想到要是让监控室的保安大叔看到她这副样子,说不定都会报警去抓沈宴。
等从单元楼下出来时,天色已经黑透,小区的道路两旁亮起路灯,把她一个人落荒而逃的影子拉得很长。
慕久一路低着头拖着行李从小区门口出去,又漫无目的地在路口等了一会儿,最后拦了辆出租车回学校。
她本来想去便利店买点纸巾的,又不好意思以这副模样去结账,但好在出租车师傅很贴心地在后座放了一大包,她坐上车后抽了几张擦脸,到头来总算把那些糊成一团的东西就着眼泪擦掉,只不过擦得太用力,眼眶那片因为过敏浮起一块块红斑,要过几分钟才能消下去。
然后拿出手机,解锁之后垂眼盯着屏幕。
可即使理智告诉自己不要去看,她深吸了一口气后,还是做贼心虚地飞快点进微信又飞快点出来,视线在过程中扫到她聊天置顶上的那个头像。
空的,他没给她发消息。
慕久一时间除了觉得自己有点可笑之外,竟然生不出别的想法。
毕竟他要是给她发消息,会发什么呢。
对不起?
还是路上注意安全?
好像都没有意义。
更何况她走之前还骂他来者不拒,不讲道理地把错都归结到他身上,就因为她恼羞成怒又或是为了在被拒绝之后维持颜面,即使他是比她更无辜的人。
她喜欢他,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慕久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重新点进他的聊天页面,然后一路滑到主页,指尖在最下面那个艳红的“删除”上停留了好久。
她在这一刻突然想起之前加他微信的时候,第一次他笑得散漫,递出手机时只说了句“加吧”,什么都没放在心上。
然而等到第二次,他不但祝她高考加油,还摸了她的头发,甚至说出“我在北城等你”这样的话。
所以仅仅是在这样小的一件事上,他也改变了好多。
那为什么就不能,变得喜欢她呢……?
慕久想到这儿,吸了吸发酸的鼻子,眼眶再次涨热得难受,纸巾一按上就被打湿出两块印痕,好像眼泪怎么也流不完了。
于是到头来她还是舍不得把他删掉,只是翻过手机,仰头把这阵难过憋回去,脸上的泪痕干了之后像紧贴在脸上的一层尼龙网,把皮肤都绷得发紧。
……
学校离他家实在太近了,慕久觉得自己才刚放空了一会儿,转眼已经连人带行李被丢到学校门口。
入秋的风已经开始变凉,她又没穿外套,行李箱的滚轮声衬着面前空荡的夜色,从景象到人物都凄凉极了。
慕久一时半会儿没有回寝室的勇气,毕竟自己被拒绝之后的样子实在太狼狈,而寝室里的三个人刚和各自的男朋友们高高兴兴地旅行回来,现在正等着她的捷报。
于是她在校门口站了一会儿后,拖着行李到一旁的人行道上蹲下了。因为路灯安得比较远,对面的绿化带和头顶的樟树是很好的屏障,把她埋进黑暗里,没人会发现。
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躲在这里要干什么,只是手把头埋到手臂里,闭上眼睛翻来覆去地想一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