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娇笑着应下。
回了家, 阿娇才得知沈樱、翠娘来找过她, 并且托丫鬟留了口信儿,说初八那日再来。
一别两年, 阿娇还挺想她们的。
姑母要准备宴请, 阿娇也有自己的事情做,带着丫鬟们将铺面仔仔细细擦拭了一遍, 年前收起来的绢花、绣活儿也重新摆了出来, 初七上午重新开张做生意。
初八这日, 沈樱、翠娘果然来了, 从后门那边进来的。
秋竹来传话, 阿娇笑着去了后院。
故人重见, 沈樱还算稳重, 翠娘直接红着眼睛扑到了阿娇怀里, 哭得泪汪汪的:“小……阿娇姐姐,我好想你啊!”
沈樱与阿娇有一起合作生意的交情, 也有小嫂与小姑的情谊,但整个赵家翠娘才是与阿娇相处时间最长的那个, 阿娇又对她好,阿娇离开的时候,翠娘也是哭得最凶、最想念阿娇的那个。
阿娇抱着翠娘的头,笑着让丫鬟们带小孟昭去院子里玩。
等丫鬟们走了,阿娇看看沈樱,再看看翠娘,一个变成十八岁的大姑娘了,虽经历了家中惨变父亲离世却不改其自信乐观,一个虽然也十六岁了,但仍然单纯率真像个小丫头,熟悉与亲切的感觉扑面而来,仿佛大家从未分开过。
“小樱快坐,翠娘你也别哭了,再哭昭哥儿还以为我欺负了你。”阿娇扶正翠娘,笑着道。
翠娘一边瞅着阿娇,一边拿帕子抹眼泪。
她哭的时候,沈樱早已仔细打量过阿娇一遍,此时终于有了开口的机会,沈樱由衷地赞叹道:“两年不见,姐姐美貌不变,气度却更加雍容,我都快不敢认了。”
阿娇笑道:“我一个小铺子东家,有什么雍容的,你快别乱夸。”
翠娘突然连连点头道:“姑娘夸得没错,姐姐就是雍容了,瞧着就像官家娘子!”
“合着你们是商量好了一起过来夸我的吗?”阿娇指着右边的椅子,让翠娘也坐。
翠娘可没忘了自己丫鬟的身份,如果不是官爷与姑娘再三警告她不许用旧称,翠娘都不会叫阿娇姐姐这么亲昵的称呼。
阿娇与沈樱面对面坐着,翠娘就站在沈樱一侧,一边笑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阿娇看,像个小呆子。
阿娇问了问沈樱进京路上可否顺利,都是家常闲话。
孟昭突然从院子里跑过来,要娘亲陪他玩。
沈樱盯着孟昭看,见这孩子脸蛋白净,眉眼漂亮,怎么看都不像那种随随便便就能在街上捡回来的孤儿,沈樱心中一动,有个念头越想越觉得可能是真的。
等孟昭又被带到院子里,沈樱摸摸头发,笑着问阿娇:“姐姐,我头发乱了,能否借你的梳子一用?”
阿娇领会了她的眼神,单独带沈樱去了内室。
一进来,沈樱就激动地拉住了阿娇:“姐姐你跟我说实话,昭哥儿是不是你自己生的,其实是你与我大哥的骨肉?”
阿娇口中若是有茶,肯定会笑得喷出来,嗔沈樱道:“说你老成稳重,你又来犯傻,别说我怀不上孩子,就算我怀上了,我离开时肚子平平,哪能生出昭哥儿这么大的孩子来?昭哥儿可都满两岁了,你大哥也见过他,真是他的,他能不认?”
沈樱又没生过孩子,她也看不出孟昭有多大,一激动就想错了。
猜测失误,沈樱面露失望。
阿娇垂眸安慰她:“别急,等你大哥找到香云姑娘,就会娶妻生子,给你添个小侄儿了。”
沈樱见她说这话时都不敢看自己,不由问道:“姐姐真的不介意我大哥成亲再娶?”
阿娇看傻孩子似的看着她,笑道:“瞧你说的什么话,我与你大哥的事都过去了……”
沈樱打断她道:“姐姐忘得快,我大哥可没忘,知道我们今日要过来,昨晚、今早他又分别嘱咐了我们一遍,让我们谨言慎行,不许给你招惹麻烦。他是闷葫芦,你的事什么也没与我说,今天看到昭哥儿我才知道姐姐竟然存了不再嫁人的念头,既然姐姐不想再嫁,那我就想什么说什么了,若姐姐不喜欢听,我再闭嘴。”
阿娇没有不喜欢听,她只是觉得,沈樱可能误会了。
“你大哥从来都是外冷心热,他那么嘱咐你与翠娘,只是单纯地关照我,没有别的意思。”阿娇澄清道。
沈樱苦笑:“我能不了解他?再喜欢你都不肯说出来,姑太太要接你进京过好日子,他一心为你着想,痛痛快快地写了放妾书,翠娘还说他一句道别的话都没跟你说,好像根本不在意你走,可你们的马车还没出城呢,他就给自己憋吐血了,昏倒在地上,差点没吓死我们。”
阿娇怔怔的:“他,他吐血了?因为我走?”
沈樱点头。
阿娇呆呆地坐到椅子上,思绪又被沈樱的一番话带回了江南那座小宅子。
赵宴平吐血了,说明他舍不得她走,那他为何承诺老太太……
“我以前承诺过你的,从始至终都作数。”
“老太太病得严重,我会尽量哄她,言语上可能会让你受些委屈,你别往心里去。”
他进京后说的话,与以前说的同时响起在耳边,再想到那两包被他当成幌子的碧螺春,想到他消瘦的脸庞,阿娇心里一疼,终于意识到,自己错怪他了,他赵宴平,根本不是那种会在娶妻前将旧人无情赶走的男人。
“姐姐,你心里也还有我大哥,是不是?”沈樱坐在阿娇对面,怅然地道。
阿娇看着沈樱,就在此时,院子里传来了孟昭清脆的笑声,无忧无虑的。
阿娇也笑了笑。
有也好,没也好,终究都是分开了,阿娇只愧疚自己误会了他,却并不后悔搬到京城开始新的生活。这种不用担心会被人抛弃,不用在感情里患得患失的安稳生活,虽然偶尔会觉得孤单,会希望身边有那么一个人陪着,却踏实自在,远比那人在身边,却又不会完全属于她的滋味儿好多了。
“罢了,不提了,你大哥官升得这么快,以后会娶到更好的姑娘,我是真不想琢磨嫁人那些事了。”阿娇目光平和地道,转而问起沈樱还会不会继续开胭脂铺子的事。
沈樱见她刻意回避,便也不再追问,就算阿娇还喜欢兄长又如何,关键还要看兄长怎么想,是等找到姐姐后就来提亲,还是顾虑子嗣只想纳阿娇做妾却又无颜开口,反正沈樱是一点都看不出来。这么一对比,沈樱突然发现,兄长是个好哥哥,对心上人却不够体贴,谢郢那样干干脆脆地来提亲,反而讨人喜欢。
叙过旧,阿娇带沈樱去前面看看她的铺子。
沈樱名字里有樱,从小就喜欢樱花,相中两款樱花绢花,笑着要买下来。
夏竹在旁边见了,疑惑道:“年前赵爷过来,不是选了这支粉色的送姑娘吗?”
沈樱一愣,她都进京十来天了,兄长除了警告她别在阿娇这里说错话,除了给她分析永平侯府那一大家子的亲戚关系,除了大年初一的时候给了她一点压岁钱,再没有提过旁的事,更不曾送她什么绢花。
之前兄长说朱昶托他给阿娇送碧螺春,沈樱就不记得朱昶来找过兄长,怀疑兄长拿碧螺春当幌子来见阿娇,现在又有了绢花,沈樱立即证实了自己的怀疑。
当着夏竹、江娘子的面,沈樱笑道:“这花好看,我再买一朵。”
阿娇哪里会收她的钱,坚持送她。
沈樱就道:“也行,等我的胭脂铺子开起来,我再送姐姐几盒胭脂。”
阿娇笑道:“那还是我占了你的便宜。”
沈樱在铺子里就把那樱花绢花戴上了,临走之前,她悄悄在阿娇耳边道:“我大哥八成是弄丢了他挑的绢花,压根没送我,提都没提。”
说完,沈樱朝阿娇眨眨眼睛,带着翠娘离开了。
阿娇耳根微热。
原来他真的还认得她的手艺,故意挑了她做的绢花,拿回去私藏了。
虽然没幻想过还能与他继续生活,但知道有那么个人在默默地想着她,阿娇就觉得,今日的天空好像更蓝了,柜台里摆着的那些绢花女红也更精致漂亮了,就连小孟昭偏食不肯吃青菜的样子,也瞧着无比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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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赵宴平从大理寺回来,先回房换衣裳,再到后院陪母亲妹妹用饭。
一进厅堂,赵宴平就注意到妹妹头上戴了一朵粉色的绢花。
坐的近了,赵宴平又朝妹妹的发髻看了两眼。
沈樱一直留意他呢,故作疑惑道:“大哥看我的绢花做什么?”
赵宴平垂眸,一边端起茶碗一边道:“没什么,挺别致的。”
沈樱撇嘴,旋即笑道:“当然别致,这是我从阿娇姐姐的铺子里挑的,只是我挑这朵的时候,阿娇姐姐看我的眼神怪怪的,难道是我戴这朵不好看吗?娘,你替我掌掌眼,好看吗?”
沈樱俏皮地朝柳氏晃了晃脑袋。
柳氏无奈道:“好看好看,多大人了,还这么没正经。”
沈樱笑笑,意味深长地看向兄长。
赵宴平脑海里只有阿娇。
怪怪的眼神,她是不是猜到了?
第101章
沈樱来铺子没两日, 赵宴平又来了一次铺子,当着江娘子、夏竹的面直言有事相求。
他神色严肃,阿娇顿时忘了沈樱私下告诉她的那些话, 带着赵宴平去了后院。
阿娇这宅子里除了小孟昭, 剩下的全是女眷,后院便养了一条狗, 这时春竹、冬竹陪着小少爷在后院逗狗,秋竹瞥几眼登门渐渐频繁的赵爷,这次没用赵宴平使什么眼色,秋竹自觉退到了外面。
不光江娘子认为赵爷对主子有那意思, 四个竹晚上谈心时也都猜测赵爷与主子之间没那么简单, 大家都心照不宣罢了。
“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并肩坐下后,阿娇隔着桌子问道。
赵宴平看看她, 放低声音道:“倒也算不上麻烦, 那日小樱过来找你,可有对你提起, 三爷向她提亲了?”
阿娇睁大了一双杏眸, 沈樱才进京多久, 这么快就有人去提亲了?三爷, 难道是……
“谢三爷?”
“嗯, 他说他在县城时已对小樱有意, 只是小樱要守孝, 他才一直等到如今。”
阿娇听了, 又是吃惊又是替沈樱高兴。虽然她只见过谢郢两三次,但那么俊秀文雅又平易近人的世家公子, 简直就像话本里的翩翩公子,真的很讨女子喜欢。赵宴平又救过谢郢的性命, 有这份交情在,婚事真成了,谢郢肯定会对沈樱好的。
“太太跟小樱怎么说?已经正式提亲了吗?”阿娇兴奋地问。
她这么高兴,赵宴平神色也温和下来,解释道:“太太乐见其成,小樱应该也是愿意了,只是要等铺子开起来再给三爷准确答复。”
阿娇忽然想到他的来意,奇怪道:“这是好事,那你过来是希望我帮什么?”
赵宴平看着她道:“是想托你帮我打探永平侯夫人、世子夫人、二夫人可好相与。我官职低微,太太又刚到京城,结交不到高官家的女眷,而我能打听到的全是侯爷等男丁的为人处世。三爷不介意门第,侯夫人等未必看得起小樱,倘若侯府内宅难容小樱,三爷再好,这门婚事都不合适。”
阿娇明白了,他是怕沈樱嫁进侯府受委屈。
阿娇也希望沈樱婚后的生活顺顺遂遂,马上应承道:“好,我会托姑母帮我问问,等姑母跟我说了,我再想办法告诉你。”
赵宴平点头道:“有劳了,婚事不一定成,若姑太太问起,还要麻烦你找个借口。”
阿娇笑道:“这个我懂,我只说是我自己好奇,不会提到小樱的。”
赵宴平自然信得过她。
视线扫过她发髻上的玉簪,赵宴平抿唇,低声问:“小樱翠娘过来,可有乱说什么,给你添麻烦?”
他主动提起这个,阿娇睫毛低垂,笑着道:“都长成大姑娘了,就连翠娘也规矩懂事了不少,哪里会给我添什么乱。”
赵宴平手掌放在膝盖上,微微紧了紧,惭愧道:“那日我从你这里挑了两朵绢花,回家路上碰见一个六七岁的小丫头被人欺负,我见她哭得可怜,便将两朵绢花送了她,没送成太太、小樱,没想到小樱又来你这里讨了两朵,让你破费了。”
他面容冷峻,话说的跟真的一样,阿娇都分不清他到底是私藏了绢花,还是真的拿去安抚小丫头了。
“一下子收到两朵绢花,那孩子肯定很高兴吧?”阿娇抬眸,微笑着问,暗暗观察他。
她声音轻轻柔柔的,姣好的面容正对着他,赵宴平朝着院子道:“嗯,一起戴头上,跑家里去了。”
阿娇莫名羡慕起来,扯着帕子道:“真好,小小年纪就有人送她绢花了,我……”
说到一半,阿娇察觉了不合适,忙住了口。
可赵宴平知道她在羡慕什么,她在赵家住了一年半,他一样首饰也没送她。
厅里沉默下来,过了会儿,阿娇率先起身道:“那行,我先回账房忙了,有了消息再知会你。”
赵宴平也站了起来,随着她往外走。
来到那狭窄晦暗的走廊,看着她纤细单薄的背影,赵宴平突然叫了她一声。
低低的一声“阿娇”,仿佛就响在她耳边,以前他用这种音调叫她的时候,都是在夜里,都是在两人最亲密的时候。
阿娇慢慢地停了下来,微微偏过脸,等着他说。
赵宴平站在她两步之外,用同样低哑的声音道:“关系到小樱的婚事,还请你多多费心,今日我来的匆忙,忘了准备谢礼,改日定当补上。”
阿娇耳根一热,咬唇道:“我帮忙是念着我与小樱的交情,谁向你要谢礼了?”
说完,阿娇快步朝前走去,到了通向账房的小门才想到什么,停下来,脸没那么烫了,再用眼神示意杵在原地没动的男人走过来。
她是不想让江娘子看出什么。
赵宴平默默走到她身后。
两人前后脚进了铺子,阿娇直接坐到账房的小帘子后了,嘴里同赵宴平道声慢走,低下头拨弄算盘。
江娘子偷偷打量赵宴平,却见赵爷的脸色比来时更严肃,仿佛发生了什么大事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