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知道了。”
“那回宿舍后就早点休息吧,”柏宣想了想,补充道,“对了,今晚最好枕头垫高些再睡。”
曲成圆乖巧地嗯了声,又问,“你确定吴迪会给你带晚餐吗?”
“下午卡车过来载大家回农场时,我让人给他和郭二妞带话了。”
“哦......”难怪刚才小姑娘说给自己留了晚餐,曲成圆挥挥手,轻声道,“那我们就明天见吧。”
柏宣微微颔首,目光柔和,“嗯,明天见。”
“好。晚安。”曲成圆一步三回头。
“嗯,晚安。”柏宣语气里带着一丝轻快。
郭二妞站在原地等了半天,眯着眼睛努力往前望,这两人究竟还在磨叽什么呢?小仙女怎么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
有什么问题就留着明天再去问学霸柏宣呐!
她心里着急,窝窝头要凉了哟喂!
*** ***
到了星期天,丰收农场知青们没休息,要去红星农场参加一场知青婚礼。
来援边的知青有个铁的纪律规定:知青之间不准谈恋爱。
这对知青的婚礼比较特殊,夫妻俩援疆前就在沪市领了结婚证,第二天就登上开往新疆的列车。
初到边疆,忙着开垦荒地、通渠洗碱,还要练兵军训,婚礼迟迟没有办下来。
新郎官周凯是个朴实的小伙儿,看到新娘子全心全意毫无怨言跟自己来到荒郊野岭,连个像样的婚礼也没有,心里有愧意。
秋收后难得有短暂闲暇,他专门找公社相关负责人申请,想给妻子补办一场知青专属的农场婚礼。
陈指导员一听就拍板同意了,这是喜事啊,办!立刻办!
这段日子大伙儿一起干活练兵,彼此之间感情熟稔亲切了不少。
听说要去吃结婚酒席,众人商议了下,以农场名义,每位知青出资平摊,统一给新人置办礼品。
一切从实用角度考虑,最后送了两个暖水壶、一对搪瓷水杯和一床棉被,并且承包当日的酒水开销。
婚礼当天,附近的兄弟农场也过来了不少凑热闹的知青,红星农场的伊力亚斯大爷光是花生和腰果就炒了整整六大麻袋。
众人三五围坐,喝喝茶,嗑花生,俨然发展成一个中小型茶话会。
新人夫妇没想到能来近两百位知青,热闹程度堪比他们初到乌市火车站时,诸多市民夹道欢迎的场面。
一下子得到这么多祝福,新郎一激动,脱口而出:“同志们辛苦了。”
众知青们齐声打趣回应:“为人民服务。”
不一会儿,又有人起哄要新人介绍恋爱经过,新郎站着乐呵呵摸头憨笑,新娘羞得脸颊绯红。
有胆大的男知青直接问,“那就说一说,你俩是谁追的谁?”
郭二妞也嘻嘻捂着脸笑,曲成圆忍俊不禁,伸手揉揉她的脑袋,“听别人的恋爱故事,你害羞个啥?”
新郎官腼腆起来,含情脉脉看一眼自己的美娇娘,“情义共甘苦,苦中求幸福。是我,是我积极主动向美好的事物靠近。”
一席别样的当众表白惹得集体哄堂大笑。
婚礼仪式很简单,房间墙上挂着毛主/席的画像,写着几个大字:“祝毛主/席万寿无疆”。
陈指导员当证婚人,新人先拜伟大领/袖,再拜革/命同志,最后才是夫妻对拜,这婚礼仪式就算圆满了。
这群知青们其实都是平均年龄不到20岁的年轻人,难得有喜事凑在一起,自然而然把茶话会又变成了演唱会。
不知谁起的头,很快现场就变成了大合唱。
先唱《东方红》,“东方红,太阳升......为了建设新中国,呼儿嗨哟,领导我们向前进。”
唱完又唱《大海航行靠舵手》,“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雨露滋润禾苗壮......”
这两首堪称那个年代的“圣歌神曲”起头,一唱就停不下来,一曲又一曲地接龙。
曲成圆也被现场的氛围感染得激动起来。
她曾一度怀念自己上辈子看过的几场五月天演唱会现场,万人大合唱,感觉每个细胞都在唱着“恋爱ing”。
主唱大人还会进行煽情问答:“看看你左边的人,右边的人,TA是不是你最好的朋友①?”
全场齐呼:“是!”
主唱大人:“要不要和TA做一辈子好朋友,再来看五月天的演唱会?”
全场激动:“要!”
此刻来到六零年代,和这群年轻无畏的战友们一起高声歌唱,歌唱青春、友谊和梦想。
也算换了种方式,圆了自己再看一场演唱会的梦。
“和你再干一杯,再干一杯永远,喝了就能万岁,岁岁和年年②。”
*** ***
深秋的傍晚,太阳还没下山,辽阔的荒原开始起风,已经升起了取暖的火堆。
知青们唱歌累了,随意席地而坐,听一段口琴吹奏,或听一段冬不拉③的弹唱。
曲成圆径直走到一个小土坡上,背靠着大家坐了下来,眺望着远处的天山山脉。
耳畔听到旋风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夹杂着断断续续的音乐声,天的尽头藏着海市蜃楼的梦境。
柏宣四处张望,在人群中没找到熟悉的身影,转头就见到了这么一幅震撼人心的晚霞美人图。
天还是亮的,夕阳的余晖尽数倾洒在她身上,侧脸线条变得更加柔和,浑身散发出一股超然脱俗的气质。
姑娘今天穿了身浅蓝色碎花上衣,黑油油的辫子乖巧地披在身后,和身下的黄土地形成了强烈的色彩冲击。
似乎感觉到炽热的视线,她回头随意看了一眼,白皙的脸蛋被阳光照得透亮,笑起来时眼角上扬的弧度正好。
忽然想到新郎官今天说的“积极主动向美好的事物靠近”这句话,柏宣嘴角抿出一丝浅浅笑意。
他认真地看着她,提醒自己要将这美好的一幕牢记在脑海里,刻画在他的素描本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看到这里的亲们,单机码字有些感慨,虽然作者君是个小透明,真的很希望能够在评论里跟你们打声招呼,也希望你们看得愉快。
柏宣:拍了拍读者小可爱们,蟹蟹你们的支持、评论和收藏。
【注释】
①主唱大人这段问答梗出自DNA演唱会,作者君亲临现场,每每回忆起都炒鸡激动。有生之年系列。
②歌词出自Mayday《干杯》
③冬不拉:哈萨克民族传统弦乐器。
第12章 寄信
在红星农场吃完喜酒,只有一辆嘎斯牌卡车往返载送知青们回丰收农场。
一辆嘎斯卡车最多乘坐20人,新来的知青便发扬“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让老知青们坐第一趟车先回去。
晚上十点的塔里木,夜色终于降了下来。
郭二妞极少熬夜,又兴奋了一整天,困到站不稳,挽着曲成圆的手臂,像考拉似的将自己依附在她身上。
曲成圆怕她睡着容易着凉,揉揉她的脑袋,不断找话题跟小姑娘搭话。
柏宣和吴迪站在她们身边,吴迪是个话痨,理解曲成圆的用意,也时不时跟郭二妞聊起中学旧事。
曲成圆比郭二妞高一个头,此时被小姑娘熊抱着,身子也歪了一边勉强撑着。
柏宣料想她这姿势站久了肯定不舒服,自然而然顺手接过了她手里的袋子。
“哦?”曲成圆愣了愣,立即反应过来,“谢谢。”
柏宣轻轻嗯了声,瞥到布袋里的物件,“织毯?”
曲成圆点点头,“拜托伊力亚斯大爷的夫人编织的新疆古毯。”
吴迪闻言,探着脑袋要去看。
一听有新事物,郭二妞也饶有兴趣地睁开眼睛,暂时不困了。
曲成圆双手还搂着郭二妞,只得朝柏宣扬扬下巴。
柏宣默契会意,拿出织毯的一角展开给他们看,宝石蓝大地色的毯子,编织的图案是新疆石榴花,是维吾尔族具有悠久历史传统的手工艺品。
“成圆,你要这个地毯来做什么?”郭二妞不解。
“之前不是中秋节么,咱们又是练兵又是秋收,错过了时间,我想寄回家给爸妈做礼物。”
“你什么时候去镇上寄信?我也想去。”郭二妞问。
“尽快吧,争取在下周六寄出去。”
曲成圆着急,再过一段时间就要入冬,听老知青说,通信路段随时会因为冰雪而封闭,直到来年一月才重新开放。
届时除了必备物资和信件采取空投的方式,投掷到特定地点,其他的日常通信将会暂停。
“那我也要赶紧写信了。”郭二妞把头埋在曲成圆的颈窝,吸了吸鼻子,“好想家呀!”
“傻丫头。”曲成圆轻声道,语气里也带着一丝委屈和难过。
柏宣转头看她,月光勾勒着姑娘的眉眼,乌黑的眼珠里似有水光。
他心神微动,喉结滚了滚,攥紧了手里的袋子,没再出声。
*** ***
活了两辈子,曲成圆还是第一次给亲人手写家书,笔在手里,心中感慨,万般滋味竟然一时无从下笔。
一旁的郭二妞倒是洋洋洒洒,很快写了满满几页纸。
“你怎么还没写呀?”郭二妞看到对面的小仙女咬着笔头放空。
曲成圆无奈笑笑,“不知道从何说起。”
“这有什么难的,从上火车那天说起,咱们怎么来到丰收农场,怎么开荒种地,我还跟我娘说了练兵摸了真木仓的事情。”郭二妞在一旁滔滔不绝。
“不过成圆呐,”小姑娘咬着下唇,面露难色,“我没在信中写那次投弹的事故,怕我娘担心。其实我特想跟她说你的英雄事迹。”
“傻丫头,这个事儿肯定不能写。”
“我还写了咱们的伙食,三餐有苞米茬子、榛子面糊糊、窝窝头,偶尔还有羊肉吃。”虽然郭二妞吃不惯羊肉,但也把有肉吃这件事写了进去。
家书么,自古就是报喜不报忧。
曲成圆想通了,也按照郭二妞给的思路,遵循时间顺序,开始提笔写信。
花了两个晚上,终于写好了家书,曲成圆在信纸里夹了十元钱,又小心翼翼将信封仔细打包了两层。
丰收农场是国营农场,援疆知青不是义务劳动,每个月都有工资。
她第一个月收到35元工资,余下15元做伙食费,花了10元从伊力亚斯大爷那儿买了织毯做礼物,再给10元给爸妈当零花钱。
曲成圆很满意自己此生第一份收入的安排。
镇中心离丰收农场有20公里,卡车每周六会去镇上采补一些物资,曲成圆和郭二妞计划搭顺风车当日往返。
自从写完了信,曲成圆就日盼夜盼周六快点到来。
一想到爸妈和哥哥能收到自己信和礼物,她心里就有种甜蜜的满足,觉得之前的辛苦都值得了。
*** ***
终于等到周六,曲成圆兴冲冲地起了个大早,郭二妞却恹恹地在大通铺上窝成虾米状。
“成圆,我今天不能和你去寄信了。”小姑娘脸色不太好。
曲成圆探探她额头,没有发烧,又问,“小日子到了?”
“唔......”郭二妞不好意思,把脸埋进枕头里。
“我给你泡点红糖水,信给我,我寄完就回来。”曲成圆拍板做了决定。
给郭二妞冲好了红糖水,曲成圆便带上准备寄回家的包裹,匆匆赶到农场大门口等车。
平时卡车在上午八点半出发,而今天曲成圆从八点等到九点还不见踪影。
她觉得不太对劲,到停车场没见到车,又重新绕回地窝子食堂门口,找了位知青问。
“小林,今天怎么没有车去镇上?”她问。
“嗐,车早就出发了,你没听说吗?今早才是惊险呀!”
“什么事?”曲成圆继续问。
“你们同批知青,叫林云那个,半夜她在地窝子里睡着觉被蝎子给咬了。”
曲成圆啊了一声,“蝎子?”
“对啊,在肩膀上咬了好大一个口子。人抬出来的时候都吐得昏迷过去了。卫生队不能治,得去镇医院注射血清。”小林啧啧嘴。
野外的蝎子极毒,尾端有一根钩型毒刺,蜇人时释放出能够麻痹神经的毒液,严重者可因呼吸、循环衰竭而死亡。
虽然对林云没有什么好的印象,但生命攸关的事,曲成圆倒是希望她能活下来。
今天看样子是不能去寄信了,只能等到下个周六。
听王指导员说接下来有生产知识竞赛,这种比赛肯定不能占用农活和学习时间,极有可能放在周末举行。
如果下周六不行,就得下下周六。
天气渐冷,万一山里下雪,卡车便不会去镇上。
下雪的话,邮局会停业。
曲成圆站在原地,已经脑补出了几十种无法将信寄出的情况,心里莫名开始沮丧。
柏宣一回来就见到曲成圆耷拉着脑袋的样子,不用猜就知道她是犯愁寄信的事。
他压下嘴角漾起的笑意,拇指拨动车铃。
“叮铃铃!叮铃铃!”
清脆又熟悉的铃声响起,曲成圆倐地抬头,就对上柏宣那双带着笑意的黑眸。
柏宣忍不住勾起嘴角,似乎很满意曲成圆的反应。
他知道车铃一响,姑娘不但会看他,还会充满惊喜地奔向他。
果然没猜错。
“柏宣!”曲成圆跑了过去,“你要去哪里?”
“要去邮局办点事。”柏宣清了清喉咙,故意问道,“你呢?一大早站在食堂门口干嘛呢?”
眼前的姑娘闻言,眼睛一亮,“真的?我也正打算去镇上,只是今早的车有事提前开走了。”
曲成圆看了看柏宣的自行车后座,“你就骑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