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东明宫在皇宫内院,可到底是太子寝宫,与其他地方自是不同。
宫中太监宫娥明面上是归宫内局所统一管理,可实际上,太子宫中的宫人的主子就是太子,是走是留也都是听太子差遣,内官监的掌印也不会加以为难。
而夏儿的籍契就捏在东明宫的管事女官也就是阮瑶的手上,只要太子点头,夏儿和季二的婚事自然无人可以阻拦。
夏儿搅了搅手指,这个向来胆大的姑娘此刻也有了些羞涩。
而此时,他们拐过一道宫墙,便瞧见了前面的宫殿。
阮瑶的步子顿了顿。
玉絮宫,曾经赵弘生母庄婕妤的寝宫,如今许妃娘娘的居所。
突然想起刚刚和江太后说的话,阮瑶不动声色,步子不停,只管扭头看着夏儿问道:“之前留在玉絮宫的人,可还在?”
夏儿点头:“在的。”
阮瑶把声音放的更轻:“寻个时候,去问问她,如今许妃娘娘身边出了什么岔子。”
虽说打击有些多,可之前二皇子叛出时,风平浪静,许妃甚至还有宠,没道理现在就突然急转直下。
总要知道缘由才好。
夏儿应了一声,记在心里。
很快,就能看到东明宫的殿门了。
只是门外停着的,不是轿子,而是马车。
阮瑶一愣,这时候就瞧见季大朝着她走过来,恭声道:“请女官上车。”
“出什么事儿了?”
季大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让出了路。
阮瑶便走上前,犹豫片刻,踩着凳子上了马车。
结果刚一挑帘,就看到了坐在上面一脸无奈的赵弘,一旁坐着的三公主,以及美滋滋的坐在赵弘腿上吃橘子的宿小郎君。
阮瑶眨了眨眼睛。
即使之前见过,可如今猛然瞧见反派正派一团和气,甚至有点其乐融融的架势,还是让阮女官愣了一下。
倒是三公主眼疾手快,凑上前来挽了她的胳膊,把她拉进马车。
阮瑶则是来不及行礼就坐到了软垫上。
很快,马车就行进起来。
阮女官虽然不知道前因后果,但还是坐到了赵弘身边,伸手把宿韫给抱到怀里。
大殿下轻声道:“孤抱得动。”
阮瑶回了个笑:“奴婢知道。”
赵弘却知,这人嘴里说这知道,其实还是觉得自己没有气力。
他也不坚持,只管剥了橘子,掰了两半,自己一口,阮瑶一口。
一旁的三公主见了,也不吃味,只管凑过去抢宿韫的。
小郎君股这肉嘟嘟的腮帮子,左摇右摆,最后干脆和三公主闹到了一处。
阮瑶这才对着赵弘低声道:“殿下这是要与公主一同出游?”
赵弘瞧了一眼正捏着宿韫的脸蛋来回揉的赵令容,声音轻缓:“借口踏青,凑巧遇上,便同行了。”
既然踏青是借口,想来,是还有别的事情。
阮瑶便往他身边又凑了凑:“不知要去何处?”
赵弘慢慢悠悠的剥掉了橘子瓣外面的那层白皮,喂给了阮瑶,而后轻声道:“段公公将我母妃安葬之处告知了。”
这让阮瑶有些惊讶。
阮瑶记得,庄婕妤明面上是抱病而亡,死后该是葬于皇陵的。
如今听着,竟是不在?
赵弘却是神色如常,接着道:“今天是母妃的忌日,我带你去,让母妃见见她未来的儿媳妇。”
第118章
阮瑶心中颇有疑虑。
如果说之前她对这个皇宫的认知仅仅停留在宫规的话, 那么现在,得到了江太后诸多教导,阮瑶的感觉更加清晰。
宫廷皇族中的规矩甚多。
大到婚丧嫁娶,小到行走坐卧, 处处都要与众不同, 样样都要皇族风范。
而宫里面的各处局所便是因此设置的。
出门用的仪仗, 太监宫女提着的宫灯,甚至是各宫主子的膳食也要根据位份高低而不同分配。
就连衣裳上的花纹, 也是能看出规制来的。
许是接触多了胆子便大, 阮瑶问过江太后为什么要分化的如此之细,明明许多事情根本不用那般繁琐。
江太后便淡笑着对她解释:“哀家也不对你瞒着,原本哀家便是从民间入了皇城,见到的经过的事情颇多, 自然体会得出, 这人和人本就没什么不同, 两个眼睛一个嘴巴,吃饭多不过三碗,睡觉也只需一榻, 真要说起过日子, 其实本就是那些事儿罢了。”
那时候, 阮瑶就趴在外祖母膝上,甚是好奇:“这和局所有何关联呢?”
江太后帮她扶了扶头上的珠钗,声音温和平缓:“人和人相似,可王孙贵胄们总觉得自己不该和升斗小民一般,想要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用的,就是规矩。”
那些条条框框, 本就是人编出来的,或许有些是能于人有益,可更多的只是为了麻烦而麻烦,刻意弄出来的罢了。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百姓们瞧着的时候,觉察到皇家气度,感觉到贵族风范。
从而,更加敬畏。
“规矩越严苛越繁琐,就越显得与众不同。在这宫里,求的,除了富贵,可不就是那些不同么。”
阮瑶听着,有些懂了有些不懂,可她尽数记了下来,仔仔细细的印在脑袋里,半点不敢忘却。
如今赵弘正在紧要时候,作为管事女官,她自然是要处处小心妥帖的。
而在这些规矩里,婚丧,便是最紧要的两个。
后宫嫔妃,如果身居高位,除非是做了错处遭到贬斥,否则死后皆要入皇陵,即使不入帝陵,也是要入妃陵的。
因着知道了庄婕妤是自家殿下的生母,故而阮瑶曾经去细细查看过婕妤娘娘的生平。
娘家不显,小门户出身,初入宫时颇得陛下恩宠,升至婕妤,但在诞下大皇子后便一夕之间宠爱全无,直到病故依然是婕妤之位。
但下葬时,却是位比昭仪,合该能入妃陵的。
如今,听自家殿下的意思,竟然葬在了不知名的地方?
阮瑶心中隐约能感觉到不对劲,但碍于三公主和宿韫还在车上,故而她没有细问。
只管伸出手,葱白细软的指尖轻轻地扣住了赵弘的掌心,轻声道:“殿下若是难过,可以和我说说。”
大殿下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缓缓的收拢手指:“能带你来见母妃,是喜事,哪里会难过。”
随后,两人十指紧扣,密不可分。
宿小郎君却没发觉那两人的心思,对富贵人家的小少年来说,最烦心的事情大抵就是爹娘怕他坏了牙,不让他吃桂花糕。
现在能出门去玩儿,宿韫一直都是欢欢喜喜的。
等马车一出宫,他就开始在宽敞的车舆里滚来滚去。
因着地板上和座椅上都铺着厚厚的软垫,阮瑶也没有拿出炉子暖茶,故而小家伙抱着腿来回滚动没有收到任何阻碍。
大殿下也不拦着,他似乎有些心事,不太开口,不过瞧着宿家郎君时还是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三公主赵令容却是率先伸手,把小家伙一把捞了起来,放到了身边坐好,伸手点他的小鼻子:“带你出来前,答应我什么来着?”
宿四郎君挺直背脊,声音绵软:“听表姐的话。”
赵令容微微点头,正要开口。
没想到宿韫先开口道:“可表姐也答应我,要给我讲故事的。”
“我给你讲了啊。”
“那个故事你给我讲过好多遍了,只是换了个名字。”
“所以我把你带来了啊。”说到这儿,赵令容的声音顿了顿。
宿家大姑娘不知为何去了道观,说是祈福,可根本没提给谁祈福,也没说何时回来。
结果赵令容就被宿家四郎给缠上了。
实在熬不过,到底还是带他来了太子哥哥这里,想着之前瞧着两人相处不错,应该有办法哄住他。
只不过,和宿韫交了朋友的是小太子,今天却偏偏赶上了大殿下。
于是,在阮瑶不在的时候,大殿下和宿四郎一起进行了一系列的友善交流。
吃点心,俩人都冲着桂花糕下手,谁也不让着谁。
宿四郎对当朝太子半点不惧,而大殿下也没有丝毫顾忌的和小儿争食。
好不容易糕点吃完了,便是去下棋,依然谁也不让着谁。
宿韫发现好朋友的棋艺突飞猛进,赵弘则是觉得眼前少年聪慧机敏起了玩心。
又是不分上下,累脑累心,最后选择还是读书吧。
宿小郎君想要看话本,太子殿下偏偏不给他看。
因为赵弘心里清楚,另一个自己翻看了不少话本子之后,悄无声息的把那些讲花前月下你侬我侬的放在了最上面,时时刻刻警醒着要拿出来瞧一瞧,学一学。
当然,大殿下也会看,只是他不会承认的。
不过无论是哪本,都不合适现在的宿韫瞧。
结果所有计划都落了空,三公主在一旁发愁,结果瞧见有个白色头发的太监过来寻太子说话,赵弘出去时还是笑着的,回来就已经面色淡淡。
瞧着像是心情大变,赵令容以为他有大事,便想着带宿韫离开,却没想到,赵弘提议要出外踏青。
宿韫自然高兴,欢欢喜喜的伸手让赵弘抱着上了马车。
赵令容却心有疑虑,总觉得皇兄另有深意。
只是跳脱的三公主其实很有分寸,懂得不该问的绝不开口,索性就跟着上了马车。
这会儿她看着宿韫,想告诉自家表弟,莫要吵闹了,不然万一太子殿下一个不高兴就把你扔下去怎么办?
可就在这时,阮瑶开口了,声音温软:“郎君想听故事,那奴婢给你讲吧。”
宿韫眼睛一亮,立刻蹭到了阮瑶身边。
还想要阮瑶抱,不过被赵弘温和的看了一眼后,他立刻收回手,只管伸手抱了个方枕在怀里,笑的眼睛都眯起来:“我还想听上次那个猴子和猪的故事!”
阮女官便伸手帮他理了理鬓边的碎发,温声道:“好,奴婢这就讲。”
因着上次给他说到了七十二变和十万八千里,这次便顺着讲了下去。
阮瑶虽然记性不错,可也做不到全文背诵,不过剧情都是记得的,顺着讲下来配上温润嗓音,听着格外动听。
三公主原本在听着,想要往阮瑶身边凑。
没想到还没动,就被人抢了位置。
抬头,看到的就是自家太子皇兄的脸。
赵令容怕吵到了宿韫弄得这孩子又要闹,于是用手捂住嘴,对着赵弘低声道:“皇兄也乐意听故事?”
赵弘语气淡淡:“孤不大爱听。”
“……那,皇兄,咱俩换换?”
“不换。”
行叭,你是太子,你说了算。
赵令容鼓了鼓腮帮子,到底没说什么,便坐到了宿韫身边,抱着他,蹭着一起听。
而一直到马车停下,阮瑶也才刚刚讲到大闹天宫。
宿韫有些意犹未尽,伸手抱着阮瑶的胳膊,软软地问道:“讲完再下车好不好?”
阮女官笑了笑,温声道:“小郎君,今日阳光正好,适合出去走一走,等下奴婢再讲可好?而且奴婢瞧着宫人带了不少点心出来,小郎君饿不饿?”
正说着,宿韫的肚子响起来。
小人儿有些不好意思的双手捂着自己的小肚皮,有些不好意思的有着赵令容牵着自己下了马车。
而下去的时候,三公主想要抱他。
没想到,小圆墩儿却很严肃的说道:“爹爹说过,男子汉大丈夫,要自己下车车。”
赵令容听了这话,伸手捏他的小肉脸:“那为什么不乐意走路,还要我抱你?”
宿韫的回答格外耿直:“因为累,而且爹爹没说男子汉大丈夫要自己走路。”
三公主被这话弄得噎了一下,可是总不好去找宿侯说“姨夫,你家孩子好像对男子汉大丈夫有点误解”吧……
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提,只管虚虚的伸着手,护着小胖墩下马车的时候不会跌倒。
阮瑶则是盯着瞧,脸上止不住的笑。
赵弘在旁边瞧她,突然问了句:“你很喜欢孩子。”
“对啊,这么可爱的自然喜欢……”声音顿了顿,阮瑶偏头,“殿下问我这个做什么?”
赵弘气定神闲:“因为我刚刚瞧着,你哄他哄得很好。”
而在心里,纵使大殿下还有些心事,可依然不自觉地走神儿。
瑶瑶喜欢孩子,他也喜欢,总是自己给孩子起名好像有点独断,倒不如找个时候,和瑶瑶一起合计一下才好。
而就在这时,阮瑶凑到赵弘耳边轻声道:“我哄宿小郎君哄得好,那是因着,我之前照顾殿下照顾的周全啊。”
阮女官这话说的十分真心实意,眼神格外清澈。
大殿下想要反驳,告诉她,那个蠢东西不是自己,可立马想到自家瑶瑶还不知道分魂之症的事情,于是赵弘把还没说出口的话给咽了回去。
阮女官则是只当没瞧见他的反应,自顾自的想要下了马车。
被当孩子照顾的大殿下抢先一步下去了,然后直接伸手,说是扶,其实是直接把瑶瑶给抱了下来,嘴里还念叨:“早就说让你小心些,瞧,差点跌到吧。”
刚还偷笑的阮女官立刻红了耳尖,抬眼去瞧,看到三公主和宿韫没注意这边才松了口气,伸手拍了下赵弘的肩膀,压低声音:“我没跌到。”
赵弘却不管,自顾自的把她抱下来,安稳的放到地上才罢休。
倒是一旁的宿四郎君抬头看了看,然后有些疑惑:“为什么她不自己下车车?”
三公主轻咳一声,她早就看出自家皇兄对人家阮女官有心思,这会儿只当没瞧见就是了,就是不知道如何对着小娃娃解释。
没想到,宿韫自己找到了理由:“一定是刚刚讲故事太累,和四郎一样,饿了。”
赵令容沉默片刻才缓缓点头,然后捂着小家伙的眼睛,一起别开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