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去,阮女官便问道:“谁安排的?”
赵弘很是坦然:“还不清楚。”
阮瑶点点头,没再开口。
赵弘却看着她,轻轻地挽住了自家瑶瑶的手:“你不怀疑是我?”
毕竟赵弘与阮瑶都知道,董皇后的心思和胆量做不出这种事,而此事得利最大的就是自己,偏偏阮瑶一点都不疑心。
她笑着说:“你既然说不是,那就不是。”
“不怕我诓你?”
“我从不指望着别人永远不诓骗我,因为我要在你想要骗我的时候看出来了才最稳妥。”
还藏了一句。
若有朝一日,我连诓骗都看不出,那勉强维持着关系也无甚意思。
阮瑶看上去和软,其实比谁都果决。
赵弘何等聪明人,即使阮瑶不说,他也能猜得到。
随后,便轻轻地揽住了阮瑶,语调轻轻:“若有那日,瑶瑶自可将我心拿出来瞧。”
阮瑶瞪了他一眼:“这会儿莫要说这种话,吓人得紧。”
赵弘用斗篷把她裹起来,嘴角扬起,分外安心。
但是眼中,却有精光闪过。
他早便知道董皇后有布置,也做好了那些刺客可能是对着自己来的准备。
没想到,最后却换了方向。
如今却是效果更好。
孔陆救驾有功,前途大好。
刺客留了活口,董皇后必然逃不脱罪责。
东明宫上下都是清白一身,片叶不沾。
但赵弘知道,此事是对自己有利的。
有谁愿意不言不语的为别人作嫁衣裳?
而此时,有宫人悄无声息的去往了寿和宫,跪在门前,声音清晰:“娘娘,乱起来了。”
江太后微微睁开眼睛,却没说话。
而佟嬷嬷则是挥了挥手,宫人便悄然离开。
佟嬷嬷放下了茶壶,轻声道:“太后娘娘当真不见见阮郎君吗?听闻他中了状元,风姿也是一顶一的好。”
江太后笑了笑,却只是摇头。
她从来只认阮瑶,从不提阮唐,即使那也是自己的外孙儿。
甚至连亲生女儿也不准备见。
因为她很清楚外戚之事,赵弘现在不在意,不代表以后不在意,要是阮家江家合作一处,便是尾大不掉。
佟嬷嬷知晓自家主子的心思,便一面给江太后揉肩一面道:“殿下不像是会计较这些的。”
江太后轻笑:“他不计较,哀家却不能不多想些。世间事,最怕试探,最怕磋磨,索性就从根子上断了,免得那许多麻烦就是了。”
佟嬷嬷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问出口:“今日之事,可要对太子言明?”
刺客,是董皇后寻的。
但是在传话的时候出了岔子。
便是江太后亲口吩咐安排的,便是为了兰金池宴上护着赵弘,转而将剑尖对准赵元霁。
她名义上的儿子。
江太后微闭的眼睛睁开来,脸上虽然还带着笑,但眼中分明是凉薄透了的。
她摆了摆手,佟嬷嬷便停了动作,扶着江太后坐起来,在她身后添了靠垫,又递上热茶。
江太后只是捧着暖手,并没有饮。
因着身子不算好,故而太后殿内是整个皇宫当中最早用上暖炉的。
饶是如此,江太后也依然会觉得手脚冰凉。
偏偏她还不爱用带味道的手炉,即使佟嬷嬷准备好,江太后也会自己偷偷放到一旁装没瞧见。
现在捧着茶,倒是舒服些。
渐渐的,微凉指尖暖了,江太后的声音也舒缓下来:“此事不必提起。”
佟嬷嬷伺候江太后时间久了,胆子也大些,这会儿便略有些担心:“奴婢怕有朝一日太子殿下知晓后,会与娘娘离心。”
江太后弯唇而笑,声音轻缓:“放心吧,弘儿的心思比你我想的都要细的。”
说起来,过去数十年里,这诺大皇宫,其实没有一人是真正被江太后记挂在心上的。
皇帝赵元霁天性刻薄寡恩,江太后早早看破,所以从不把感情挥霍在他身上。
后宫中的女子们倒是各不相同,也有些是江太后看重的。
只是前朝后宫之间总有联系,加上赵元霁是个喜欢用妃嫔来牵扯朝臣的糟心脾气,所以江太后不太和众妃嫔亲近。
假使是自己喜欢的性子,靠的太近,恐怕会招来皇帝猜忌,反倒对人家不好。
但要是自己不喜欢的,江太后更是懒得多看。
至于皇子们,江太后不曾亲自抚养,更是没有血缘关系。
脸面上自然是能过得去的,演一演祖孙慈爱也不费劲儿,但是心里终究是没记挂过的。
江太后知道自己清醒过头,成了凉薄。
但若非她这般脾性,只怕在先帝在时就被后宫磋磨没了,哪里能活到今日?
与人隔阂,私下筹谋,拿捏住宫中局所,调|教好手上人脉,这便是江太后的生存之道。
如今她也不想改,不愿改,也没必要改。
想到这里,她笑了笑,声音轻轻:“哀家这脾气早就成了型,对外人便罢,如今弘儿与瑶儿关系亲近,以后少不得相见,那就没必要装慈爱,那太累人,至于这次刺杀的事情,也不用说,弘儿会有决断的。”
佟嬷嬷没问,但是眼中却有不解。
江太后没有吝啬,直接说道:“若他猜不出是哀家,自然是诸事皆休,若能猜出是哀家,他也不会说什么的。”声音顿了顿,江太后捧起茶盏,掀开盖子,眼前一片水汽氤氲,声音也跟着模糊起来,“弘儿想要的是皇位,而哀家只是要一份安稳,各取所需罢了。”
至于天家亲情……
赵元霁做下的那些事情,江太后也渐渐知晓。
这种人想要亲情,配吗?
自是不配的。
既如此,江太后并不介意推一把。
把他从龙椅上推下去,把弘儿从下面拽上来。
江太后笑道:“米已成炊,木已成舟,且此事无论如何都是对弘儿有利,他只会谢我。”
佟嬷嬷虽对太子殿下的脾性拿捏不准,但她这许多年跟在江太后身边,见过自家娘娘被弃如敝履,也见过加冕凤冠。
无论是高峰还是低谷,总归娘娘说的都是对的。
于是,佟嬷嬷安了心,脸色也舒缓下来。
江太后瞧着她直笑:“你就是喜欢操心。”
佟嬷嬷笑着福了福身:“娘娘待奴婢好,奴婢这辈子都要操心娘娘的。”
江太后又捧着茶喝了一口,神色格外安稳,好似外面的暗流涌动都沾不到她的半点衣角。
过了一会儿,江太后便道:“等事情差不多了,你便去给瑶儿捎个口信,把放在皇后明粹宫与许妃玉絮宫的暗线都告诉她,必是有用的。”
佟嬷嬷虽不解其意,但还是应下了,只是问道:“不知何时是差不多?”
江太后没说话,只是看了看窗外。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候,便有宫人快步走来。
江太后喜静,但宫人的鞋子却都是厚底的,来去多有动静。
这会儿便有人在门外停下,却不开口,只是乖乖站着。
佟嬷嬷便走出去,耳语几句后才折返回来,对着江太后低声道:“太医院的消息,此刻并未伤到人,但陛下躲避时脊背磕在龙椅上,怕是有碍行动,皇后娘娘惊吓过度,已经被送回了明粹宫中。”
江太后抬了抬眼:“送?”
佟嬷嬷声音低缓:“该是软禁了。”
若只是送归,让宫人抬回去就是。
可这次却是侍卫送回,还把明粹宫围了。
明面上是皇后受惊,要养病症,可实际上,只怕是禁足宫中,后面另有处置。
江太后闻言并不意外,她只是轻飘飘的说了句:“伤都要让龙椅伤,哀家那皇儿就连受伤都要挑个最尊贵的法子。”
佟嬷嬷知道自家娘娘是说了个笑话,但她没敢笑。
江太后也不强求,只管扶着她的手站起身来,声音轻缓:“既如此,也不用你去找了,叫瑶儿来哀家宫里吧。”
“是,娘娘。”
第132章
阮瑶来时, 就瞧见江太后在拥着暖手炉,旁边摆着一盆兰花。
这盆兰花很是稀有,乃是前些日子才送进来的供品,整个皇宫之中, 也只有太后和皇帝能有。
可是江太后却连个眼神都没有给过去, 只是微微闭着眼睛, 指尖轻轻地在暖炉上面敲击着。
阮瑶见状,便是眼神微闪。
她其实很清楚, 江太后对兰花并没有多么喜欢。
或者说, 她的外祖母对很多事情都是淡淡的态度,谈不上喜欢或者讨厌,就是全然不在乎。
到目前为止,能让江太后稍微挂在心上的, 只有自己。
而阮瑶也很清楚, 江太后对自己是有真心的。
虽不至于像是戏里那样有着久别重逢的浓烈, 可最起码是记挂着的。
但凭着这点记挂,江太后就处处为她筹谋,样样为她打算。
阮瑶自然也愿意真心以待。
于是, 她缓步上前, 轻轻地给江太后拽了拽毯子, 声音轻轻:“娘娘,如今天凉了,多仔细些才好。”
江太后抬眼瞧见是她,眼中的那抹锐利瞬间消散,声音慈爱:“好孩子,来,坐。”
阮瑶则是先扶着江太后起身, 然后才寻了软榻旁边的杌子坐下。
刚一落座,就听江太后的声音传来:“兰金池宴上的事情可吓到你了?”
阮瑶先是点头,然后摇头,很是坦诚地回道:“开始是惊讶的,后面就无事了。”
江太后:“弘儿他可好?”
阮瑶:“殿下一切都好。”
江太后笑了笑,轻声道:“那他可曾说过,是何人派出的刺客?”
阮瑶既然决定要对着江太后坦诚,此刻也没有遮掩,直接道:“并不确定,不过瞧着皇后娘娘被送去静养,现在只能猜是她。”
江太后靠着方枕,一双依然明亮漂亮的眼睛笑的微微弯起,语气轻缓:“他大抵还说了别的。”
阮瑶点头:“是,殿下觉得,必然还有变故。”
董皇后刺杀皇帝,对她自己,对六皇子,都没有任何好处。
即使董皇后干过不少蠢笨事,也不至于拿自己和孩子的命去赌这一把双输的局。
江太后温声道:“那你觉得,如何?”
阮瑶沉默片刻,然后才开口道:“看董皇后的反应,那刺客怕是和他脱不开关系,但是此刻的目标,不该是陛下。”
江太后露出满意:“不错。”
阮瑶就接着道:“能让刺客临时更换目标,同时还能周全各个环节,不打草惊蛇,完美的瞒过董皇后,其实人选并不多。”
江太后指尖又敲了敲手上的铜质暖炉:“你想过那是何人?”
既然开了头,后面的话就顺多了,阮女官缓声道:“若不是陛下,便是娘娘。”
江太后笑了,嘴角是一抹漂亮的弧度:“其实你该说,就是哀家。”
若是皇帝,他绝对不会让自己伤的那么惨,那么狼狈。
从一开始,阮瑶估计的就是江太后。
因为,只有她能将这宫中的种种环节周全详细,并且为了赵弘不计后果的打算筹谋。
而阮瑶能想到的,怕是旁人也能想到。
于是,阮女官目光坚定的看着江太后道:“我会仔细盯着,必然不会让此事出现纰漏,让人抓住把柄。”
江太后却不置可否,而是道:“原本哀家是想要让人给你送些明粹宫的消息的,如今看来,你能把里面的事情了解清楚,这很好。”
阮瑶闻言,便想要起身行礼。
江太后则是抬抬手,示意她坐好,然后接着道:“而你所料不错,此时是哀家所做。”
虽然早就想到,阮瑶还是指尖微颤。
因为江太后是真的对着皇帝下手了。
母子相争,若是传扬出去,怕是要闹个天翻地覆。
江太后却是笑容依旧,声音温和:“此事突然,董后并没有给哀家太多准备时间,所以,破绽必然是有的,甚至不用太费心就能查探出来。”
阮瑶面露惊讶,而后便准备起身:“我这就去安排……”
江太后则是温声道:“不妨事,打从一开始,哀家便没想着能瞒过谁。”
阮瑶不解:“为何?”
江太后淡淡一笑:“皇帝知道了如何,董后知道了又如何?”
阮女官眨眨眼睛,很快就明白了江太后的意思。
是啊,哪怕败露又能怎样?
江太后根基稳定,无论是名声还是威望都是极好的。
董皇后则是无人可依,无人可靠,董家倾颓之后,她除了六皇子便什么都没有。
此事若是不掀盖子,董皇后必然贬斥,六皇子也无缘大宝。
要是想要掀盖,皇帝也要掂量一下孰轻孰重,他最终也只会默许让董皇后把所有的罪责担下来。
原本此事就是她的过错,无论怎么罚,她也不冤枉。
至于江太后这边,便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遮掩一番便过去了。
阮瑶这才意识到,这是阳谋。
就算把所有的细节都摊开了,摆明了,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董皇后在决定对赵弘出手的那一刻开始,结局就是注定的。
而没了做皇后的母亲,六皇子也就不足为据。
一石二鸟。
江太后怕是从一开始就是如此打算的。
阮瑶想明白了其中关节,先是松了口气,然后便由衷道:“娘娘周全,是我担心太过。”
江太后却是伸出手,拢住了她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