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和?
这词儿跟三皇妹素来扯不上关联。
因着自小娇惯,三公主赵令容是所有公主里最刁蛮的,天下间就没几个能让她怕的人。
好在,太子殿下就是这几人中的一个。
年幼时,只要赵弘一冷脸,小小的三公主就能吓得哭出来。
这大抵为数不多的能让她不堪回首的往事。
这会儿赵弘自然不担心三公主瞧出什么,可是阮瑶心里颇为忐忑。
她早早守在门口,嘴唇微微抿紧。
一旁的来喜见状,以为阮瑶是见贵主前来有些不安,便轻声道:“三公主不是个刁难下人的,宿大姑娘虽与众不同,可也是个和善人,阮姐姐不必担心。”
阮瑶闻言,微微定神,在三公主驾临时,阮瑶端正行礼,动作标准舒展,没有一丝一毫的错处。
本以为三公主会直接去找太子,没想到她在阮瑶面前站定了。
而后,就是个颇为轻快的声音传来:“你瞧着面生。”
阮瑶规矩回道:“奴婢刚被调来不久。”
结果,三公主竟直接偏头看她,而后嘴角扬起一抹笑:“声音好听,果然模样也好看,皇兄真是好福气。”
阮瑶闻言微微一愣,倒是一旁的宿大姑娘见怪不怪。
三公主是刁蛮性子,她母妃又受宠,自是无人敢惹,多是千方百计想要讨好。
可她向来我行我素,莫说是寻常贵女了,就连那些郡主县主在她面前也鲜少能讨了好。
偏偏三公主就与宿大姑娘交好。
谁人都说,三公主是因着母妃与宿候夫人陈氏是嫡亲姐妹,这才对宿大姑娘另眼相看。
可宿大姑娘自己知道,令容公主乐意与她玩,只是因为她生了好看,三公主瞧得顺眼,这才格外有好感。
如今她对这阮女官好,多半也是瞧上了人家的芙蓉样貌。
不过三公主并未多做停留,很快就迈步朝着内殿而去。
阮瑶本想跟着,可是三公主转身就把门合上了,阮瑶也不好推门跟去,便留在了外面,定了定神,转头去看宿大姑娘与宿四郎君。
之前远远瞧见过,这会儿近前观瞧,阮瑶不由得暗暗赞一声好模样。
宿大姑娘面目秀丽,气质温婉,难得的是生了双笑眼,瞧着就让人心生好感。
不过这会儿阮瑶才看到,宿大姑娘的发髻不似寻常姑娘,而是配了冠,穿的素雅,腰间坠了块刻有忍冬纹的玉佩。
在大齐,这是不婚不嫁的女子才会带的物件,虽未受戒,可日后不是入佛,便是入道。
阮瑶认得,是因为当初被选入宫之时,自家爹娘担心她不好过,曾想着让自家女儿也去道观里求个来带,宁可在家守一辈子也好。
只是能得了当时皇命难违,加上要捐的钱财不菲,到底没能成行。
如今竟真的见到了。
阮瑶颇为惊讶,是觉得宿大姑娘果真如来喜所说的与众不同。
而宿韫虽年纪小,可也是眉目疏朗,已能瞧出长大以后的清雅俊秀。
阮瑶不着痕迹的往小家伙的手脚瞧,似乎想看出来这胖嘟嘟的小家伙是如何能练成射石饮羽的好本事。
不过她面上分毫不显,只管与宿大姑娘见礼后引着他们去偏殿安坐。
之后,就没什么动静了。
宿大姑娘似乎是个安静性子,说是安坐就真的安静坐着。
偶尔对上阮瑶的视线,宿大姑娘便莞尔浅笑,看上去颇为温和。
都说宰相门前三品官,其实这宫中,明面上都叫奴婢,可阮瑶这般能坐稳内殿管事的已经算有了品级。
与人为善总是无错的。
宿韫倒是活泼,但也就是左看右看,同样没有开口的意思。
阮瑶只管立于一旁,神色安然的瞧着煮水用的红泥小火炉。
过了会儿,安静的殿内响起了一道童音:“阿姊,我想吃。”
宿四郎君如今不过四五岁的年纪,看着胖墩墩的,一瞧就知道被养的很好。
而他乌溜溜的眼睛一直盯着桌上的粽子糖瞧。
碟子里头的粽子糖是阮瑶连着之前的关东糖一起带来的,实在是药味颇苦,她便想着拿糖压一压。
而这粽子糖瞧着晶莹剔透,琥珀一般,能瞧见里面裹着的松子仁,颇为好看。
宿韫从进屋就盯着,一直忍到现在终于忍不住,抬起了小肉脸蛋出声讨要。
阮瑶觉得这也寻常。
小孩子本就爱吃,而且这娃娃可不是普通孩童,将来可是要上天入地的角色。
既如此,早点贿赂……不,是早点哄得宿韫亲近些也有好处。
不过不等阮瑶动作,宿大姑娘便把小胖墩抱起来,撂到腿上,伸手戳了戳他的脑门:“四儿,之前姐姐怎么叮嘱你的,都忘了?”
宿韫奶声奶气地回道:“没忘,姐姐说要听话,要乖,不能乱吃。”
宿大姑娘没说话,只是抬抬眉尖。
就听宿韫接着道:“可在姨母那里,四儿吃了的。”
他很有自己的道理。
在陈贵妃那里能吃,那在这里也能。
宿大姑娘一时语塞。
其实不让乱吃,是为了自家小弟好,毕竟宫中不比家里,处处都要小心谨慎。
并非是担心被人陷害,而是宫中礼仪多,规矩大,人多眼杂,还是规行矩步来的稳妥。
只是昨日在陈贵妃处没太在意,到底是自家姨母,素来亲近,她给小家伙塞根关东糖也不好推辞。
可这里是东明宫,太子殿下又素来是个严肃端方的,这会儿宿大姑娘自然不好纵着小弟。
尤其是宿大姑娘知道弟弟的脾气,有初一就有十五,这会儿点头给了糖,等下没准儿就要去要屋上瓦。
偏偏阮瑶就在旁边,有些话不能明着说,宿大姑娘虽立志要做不在五行中之人,可如今到底还未受戒超脱,所思所想皆有顾虑,只能含糊道:“这是人家的东西。”
宿韫眨了眨眼睛,小手一拍:“我写条子。”
宿大姑娘一愣:“什么?”
宿韫虽小,可说起话来倒是一套一套的:“二哥把玉佩拿走,就写条子。”
宿大姑娘一听,脸色微变,赶忙伸手在他身上摸了摸,果然不见玉佩踪影。
她有些着急:“那可是爹爹送你的,很是紧要,二哥怎么能随便拿走?你……”对上一脸稚嫩的小弟,宿大姑娘便知道是老二欺他年幼,眉头紧皱,“你身边的嬷嬷居然没拦着,要她们何用。”
还想说什么,可宿大姑娘很快意识到这是不是在自己家,她立刻顿住了声音,扭头看向阮瑶。
阮女官在宿大姑娘说起玉佩时便知道这是他们的家中事,只做不知,扭头去斟茶。
见宿大姑娘欲言又止,阮瑶便笑道:“今日天凉,姑娘和郎君喝些茶暖身吧。”而后,阮瑶温声道,“这粽子糖是殿下让奴婢为公主和姑娘郎君准备的,就着茶最好不过。”
她说的和善,宿大姑娘也不再提玉佩之事,笑容温润的接过茶盏。
一扭头,就看到胖墩墩的小宿韫已经从她腿上爬下来,从怀里摸出了寻常他写写画画的小册子和铅椠,把册子放在椅子上,垫着脚尖,一脸严肃的写写画画。
宿大姑娘本想伸手把小家伙拎回腿上,就听阮瑶轻声道:“宿四郎君小小年纪就如此有担当,字也写得好,果然是宿候教导有方,小郎君日后定然是有大人才的。”
这声赞让宿大姑娘把手收了回来,看向阮瑶,温声细语道:“借阮女官吉言。”
阮瑶却知道自己不是随口客气,她的这句话确实是发自真心。
就在这时,宿韫把铅椠撂到一旁,“唰”一下将写好的条子从小册子上撕了下来,伸手递给宿大姑娘。
而宿大姑娘刚刚听了阮瑶一句赞,便觉得阮女官着实是个和善人,有心哄自家弟弟玩儿,她也就没再端着,只管将纸条接过,阮瑶也凑过去瞧了一眼。
便看到纸条上歪歪扭扭的写着一句话——
‘四兒昔唐一固,定睘。’
八个字,错四个,也是难得。
宿大姑娘面上一红,看向阮瑶。
没想到阮瑶不仅没笑,还颇为惊叹。
想想这孩子的年纪,能写出这么多字已经不易,阮瑶立刻拿了颗粽子糖,温声道:“小郎君言而有信,奴婢佩服。”
宿大姑娘见状,只觉得阮瑶当真是个妙人,跟着笑起来。
见自家四弟还眼巴巴的瞧她,宿大姑娘便有模有样的将纸条递给了阮瑶。
阮瑶伸手接过,而后就把粽子糖放到了宿韫的小胖手上。
宿四郎君心愿得偿,自然格外高兴,开开心心的把糖块放进嘴里。
见他安分下来,宿大姑娘不由得松了口气,将小弟抱起来放到椅子上坐好,而后与阮瑶有一搭无一搭的说着话。
大多都是没什么深意的客套话,不过宿大姑娘无意中提起的一件事让阮瑶留了心。
“论人才,殿下素来文武双全,每逢太后娘娘寿辰,都会写万寿图以表孝心,无愧人中龙凤。”
阮瑶面上笑着应着,心里则是微微一紧。
宫中人,除了宫规外,都要熟背各宫主子的名姓忌讳,以及年岁生辰。
太后娘娘的生辰阮瑶也是背过的,腊月十八,正是冷的时候。
约莫还有三个月便到了。
不过很快,阮瑶便稳住心神。
太子养病阖宫皆知,加上身份尊贵,纵然到时候需要出席,只要少说少动些,也不妨事。
没准儿那时太子的病就好了也未可知。
这时候,三公主推门而出。
她看起来神色正常,并无异样,阮瑶不由得松了口气,心想着殿下没有露馅便好。
而三公主与宿家姐弟离开后,阮瑶就端着粽子糖进了屋,脸上笑盈盈的。
赵弘见状,神色也舒缓不少,就连说起话来都比平常多了几分暖意:“瑶瑶遇到高兴事儿了。”
阮瑶立刻点头。
是啊,她是有了喜事。
便是怀里揣着的那个条子。
虽然如今宿韫还只是孩童,可未来的事情谁也不知道。
这条子有用没用都要留着,万一以后有个龃龉,这起码是……
嗯,一糖之恩?
听起来有些不着边际,可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
用关东糖都能把反派太子钓起来,怎么就不能用粽子糖把还软乎乎的正派也钓出来?
这份欢喜让阮瑶一直到转过天来都笑的比平常多了些,已换成小太子的赵弘便盘腿坐在床上,嘴里含着粽子糖,瞧着阮瑶端着盆走过来,拿着壶走过去,他没问,只是跟着笑。
瑶瑶开心,他就开心。
小太子的快乐来的总是如此简单。
而后,小太子就发现阮瑶正垫着脚,想要把纸条放到架上的匣子里去。
他用舌头顶了顶嘴里的糖,模模糊糊道:“瑶瑶,那是什么呀?”
阮瑶闻言,便顿住了动作,觉得也该给他瞧瞧,就坐到了床边的杌子上,双手将纸条递给赵弘看:“这是奴婢用粽子糖换来的。”
其实阮女官是猜过自家单纯的小殿下会有什么反应的。
可能会因为错字多而笑出声,也可能会拽着自己问什么时候能让宿韫还糖。
只是阮瑶万万没想到,小太子盯着纸条看了两眼,而后一脸茫然的瞧着她:“我看不懂。”
阮瑶:……???
这一刻,阮女官才惊觉——
别人口中文武双全、再过些日子就要给太后献上万寿图的殿下,现在,还不认字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太子:单纯无辜但能吃.jpg
=w=
更新!今天又是努力更新二合一的勤快花!夸夸我自己~
下面是可以看看也可以跳过去的小科普——
1、四兒昔唐一固,定睘:四兒借糖一個,定還(四儿借糖一个,定还)
2、铅椠:古人用铅粉笔与木头制成的书写文字的工具。
3、粽子糖:用蔗糖配之玫瑰花、饴糖、松子仁制成,制成长条后用剪子剪断,每剪一次就要转动一次,剪出的糖不管从哪一面看都是三角形,类似粽子,故而得名。
第14章
阮瑶细细的问了问小太子,还指着屋里挂着的字画让他瞧,见赵弘皆是摇头,阮瑶不得不承认,他却是不认字了。
想来也对,之前太子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吃个包子都当宝贝,不认字也在情理之中。
可这着实棘手。
旁的事情或许能轻易地糊弄过去,但是若当朝太子目不识丁,这未免说不过去。
思来想去,阮瑶觉得还是自己教他最稳妥。
事不宜迟,早认早好。
阮女官立刻在内殿里找寻合适的书籍,不过太子书架上的书大多深奥,还有些放在木匣里,上了锁,阮瑶没有轻易打开。
好在她之前将从家中带进宫来的三百千尽数取了来,而这三本书都是阮瑶的哥哥亲手抄的,不单单有原文,还在旁边写了注释和见解,这会儿倒是方便了。
于是早膳过后,阮瑶就将书册拿出,让小太子在桌前坐好,她将书本摊开,道:“殿下,今儿咱们就开始学认字。”
小太子对阮瑶说的话从来都是点头答应的,只是他心里并不明白认字是什么意思。
等到阮瑶指着书册上的字句,一个个的念给他听后,很快赵弘的眼睛就不像之前那么透亮了。
好无趣啊。
阮瑶念了一夜,他揉了揉眼。
又念了一页,他开始打哈欠。
再念了一页,他便觉得困顿。
等阮瑶去看他时,就瞧见自家太子殿下已经是托着下巴,脑袋一点一点的,眼里因为打哈欠而冒出了些许水光。
雾蒙蒙的,倒是好看。
不过很快阮瑶就挣脱了美|色的诱|惑,伸手扶住了快爬到桌上的小太子,对他道:“字是一定要学的,殿下……这样吧,殿下记下来二十个字,奴婢中午就给殿下添菜,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