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瑶是不太明白大齐这些规矩是哪里来的,思来想去,只觉得实质性的意义不算大,但是仪式感很重。
当然,现下这不叫仪式感,而是叫皇家脸面。
反正意思都差不多。
身为太子储君,赵弘自然要参与其中,阮瑶便每天换着法子给他保暖防寒,毕竟在城门楼子上坐好几个时辰真的不是寻常人能扛得住的。
大齐之前的皇帝能想出这种主意也是奇才。
等年节过后,到了正月二十,皇帝御宝开封,一切如常,朝堂诸事也跟着恢复。
因着太子殿下如今身子已无大碍,节庆时皆能出席,那么早朝自然也不能再避。
大殿下也觉得既然已经准备妥当,便不用再拖。
他自不必说,对朝政之事本就驾轻就熟。
至于小太子也在这段时间经过了充分的锤炼,单单在过年期间,大殿下让他学着看了好一阵折子,小太子成长极快,而他出门见的不是皇亲就是重臣,人脉熟悉后只要小太子端得住,站得稳,自然不怕露出什么马脚。
于是,太子殿下重返朝堂,让朝野上下最后一丝有关于太子病弱时日无多的流言不攻自破。
阮瑶作为东明宫中的管事女官,又是唯一能在赵弘身边近身伺候的,如此大事自然是要她来安排宫人们多做准备。
谁陪同太子去正殿,是徒步还是做轿辇,甚至于每天的三餐都要因此变动时间。
而在忙碌中,阮瑶渐渐发现,所谓上朝,与自己想象中的不大一样。
在她看来,皇帝早朝那是每天都要举办的,地点自然是要在正殿里,就像是电视上演的那般,皇帝坐于金銮宝座,底下臣工排成几列,按照品阶站的整整齐齐,山呼万岁后开始朝会。
可了解些后,阮瑶发觉大齐早朝与她所想的满不是一回事。
这般郑重其事的是有,但除非是发生天灾人祸,或者是战争绵延,不然寻常时候,这样的早朝每十日才会出现一次。
一般时候,每隔三日皇帝会召集在京的三品以上大臣在绥庆门内听政,一旁有学士取奏本,诵读上奏,皇帝与列位臣子商议后当场下旨,因着宰相、翰林院以及阁大学士皆在,故而有疑问便可当面商议奏对,省去许多繁文缛节。
这般处理政事确实要比在大殿上来的高效,但上朝下朝的时间常常没有定数。
可能近几日无本,打一晃就能回。
也可能一堆折子凑在一起,有时候甚至能耗到傍晚。
这让阮瑶一到日子便格外警醒,早早的让人备下热水,等赵弘散朝回来就直接备浴桶,既是清洁也是放松,饭食上也要仔细精心,不能早也不能迟。
当然,许多事情并不需要阮女官一一操劳,自有手下人去做。
可是因只有她能近身,故而叫太子起床就注定了是阮瑶一人的职责。
之前阮女官并不觉得这是问题,因为那时候赵弘在养病,为了谨遵医嘱便要多多休息,寻常他早晨睡不醒时阮瑶也不会催促,反倒盼着赵弘能多睡一睡,好养身子。
可现在不一样了,虽然太后娘娘免了他的请安,可早朝不等人,辰时便要开始,那么赵弘最迟也要在卯正起身才来得急。
大殿下素来勤勉自持,说几时起就几时起,从不让人操心。
小太子就不一样了。
正月里睡不醒,一月里叫不起,如今到了二月,春暖花开的时候,小太子却依然立志和被窝缠缠绵绵,难舍难分。
这天阮瑶卡着卯时三刻进门,轻轻撩起床帐,看到被子里团成球儿的人后,脸上露出了些许无奈。
她侧着身子坐到床边,伸手在球上拍了拍,声音轻软和缓:“殿下,殿下,起床了。”
被子里的人动了动,而后传出了闷闷的声音:“瑶瑶,好困,再睡一会儿好不好……”
“今儿个不是去绥庆门,轮到去大殿早朝了,殿下可不能误了时辰。”说着,阮瑶伸手拉住被角拽了拽。
可小太子不管什么粥不粥的,反倒把自己团得更严实,哼唧两声不说话。
阮瑶哭笑不得,温声哄道:“奴婢已经让人备了鱼糜粥,之前殿下不就说想吃,听说还加了虾子呢。”
话音刚落,就听被子里又有声音传出:“有油条么?”
“有的,还有八宝菜,都准备好了。”
有吃食做饵,小太子这才缓缓的从被子里探出头来。
阮瑶用指尖帮他顺了顺头发,又拿起了用温水浸过的布帕给他擦脸,嘴里道:“殿下乖,奴婢去让人摆膳,衣裳就在架子上,殿下先自己穿上,等下奴婢来给殿下梳头。”
每次到了上朝的日子就都是这一套,小太子也习惯了,加上刚刚阮瑶用帕子给他一擦脸,人霎时清醒许多,现下便老实点头,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阮瑶便把床帐挂好,出门张罗。
小太子却是没有立刻穿衣,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晃了晃脑袋,他有些委屈的瘪瘪嘴。
今天他不是贪睡,而是真的困。
不用询问就知道,定是昨天那人又熬夜了,这身子睡眠不足,早上自然会困。
可小太子也不会生他的气,因为那人熬夜是因为小太子自己前天贪玩,没有看折子也没有做公务,这才把两天的事情压给人家一天做完。
硬算起来,还是自己累到了那人不得不熬夜处置。
那他还能埋怨谁呢……
小太子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迅速的穿衣束带,等阮瑶回来帮他束发时,他已经端坐在桌前等着了。
瞧着镜中自家瑶瑶精致温婉的侧脸,小太子突然道:“业精于勤而荒于嬉,瑶瑶,我以后还是要勤勉些,不然,困。”
阮瑶:……?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的,阮女官没有弄懂自家殿下的意思,可是听着他能下定决心勤勉做事,阮瑶自然是高兴的,便没有细问。
可放了豪言并不代表不困倦。
小太子出门时还是想要打哈欠,全靠着顾鹤轩所配的薄荷丸方才清醒些。
他并未乘轿辇,而是带着随侍缓步走向前殿。
待出了东明宫门,季大上前两步跟在赵弘侧后方,嘴唇不动,用只有彼此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殿下,进宝昨晚送了话来,张大人与二殿下过从甚密,最近三日已是见了两面。”
小太子用舌尖顶了顶嘴里的薄荷丸,扭头看他,问道:“张皎月呢?”
“不曾见,但书信往来不少。”
小太子点点头,没说话,只是嘴角轻轻地动了一下。
这像是个笑,不过只有弧度,却无笑意。
与大殿下一般无二。
季大刚一抬眼,便迅速低下头去,心想着张大人此举当真是朝着人心窝上扎刀,殿下恼怒也是寻常。
只是他不知,如今眼前站着的人并不觉得恼,也不觉得怒,甚至不在乎张文敏此人,他只是单纯的在笑自己与“他”猜得准,张文敏果真不是个好东西。
其实张大人与二殿下有勾结之事,大殿下并未隐瞒,尤其是在小太子在册子里提及阮瑶所说的灯画一事,再加上进宝瞧出来的蹊跷,大殿下已经断定,教导他足足十年的张大人与他已经不再是一心。
恐怕还有可能在未来对他反戈一击。
因着此事紧要,大殿下便把所有事情对小太子和盘托出,让他心里有数,以后也好提防应对。
小太子就像是个旁观者,听了一个老师与学生离心的故事。
他对以前的事情一无所知,和张文敏更无甚情分,无论张大人做什么他都不在意。
但是小太子虽无阅历,却有心,即使大殿下给他写信讲述时用词格外平静,可小太子觉得,但凡是有点感情的人都受不住这样的叛离。
哪怕他经常想法子骗另一个自己,可遇到事情,他必然选择坚定不移的站在大殿下身边。
他们本是一体,这世上也就只有自己心疼自己。
当然,现在还有瑶瑶,她肯定比谁都关心他们。
哦对了,听说张文明那老家伙还曾挑拨自己和瑶瑶的关系。
呸。
小太子是个记仇的,旁的他都不在意,可谁说了瑶瑶坏话,他都暗暗记在心里,早晚是要收拾回来。
不过在外人面前,他已经习惯了端着太子威仪,按着之前和大殿下商量好的,现下小太子淡淡道:“知道了,继续盯着。”
季大低声道:“可要阻拦张大人与二殿下见面?”
“不急,再等等,后面总会有大鱼的。”
季大闻言,也不多问,应了一声后就准备退后。
可就在这时,他听见太子殿下说了句:“等下你传话回去,晚上吃鱼吧。”
季大一愣,而后立刻道:“是,属下记得了。”
心里想着,太子真是越来越高深莫测,他都揣摩不到其中深意了。
小太子则是揣着手,一边走一边想着,鱼是清蒸还是红烧呢,这是个问题。
而在东明宫内,阮瑶也没闲着。
趁着今日去大殿早朝,时候短不了,阮女官就趁此机会来收拾房间。
阮瑶在的时候,殿内是可以让宫人进来洒扫的,可是内室除去赵弘,明面上只有阮瑶可以进入,那么收拾整理的担子也就在她一人肩上。
阮瑶先整理了软榻,又换了个暖炉,对于阮女官来说,单手拎暖炉不是什么难事。
至于书桌书柜,她却是连瞧都不瞧。
之前阮瑶还会帮着整理书册,可随着自家殿下重新接触朝政公文,阮女官便再没有碰过书桌了。
不是躲懒,而是避嫌。
哪怕那人从里到外她都瞧见过,毫无秘密可言,但阮瑶清楚,有些地方是属于自家殿下的,还有些地方是属于太子赵弘的。
阮瑶很清楚其中界限,涉及后者的东西她一概不动。
待她将一切整理妥帖后,阮瑶重新回到了床榻前,伸手在枕头底下摸了摸,很快便摸到了个香囊。
寻常香囊都会找郎中配上一些药材在里面,或静心或安神,可是这香囊里头装着的是满满的干桂花,闻上去除了桂花香外什么都没有。
小太子很是喜欢,觉得比起那些奇奇怪怪的药香,这个有食欲多了。
而大殿下曾嫌弃过,但自从他闻到阮瑶身上淡淡的桂花香后,便默认了把香囊放在床边。
阮瑶虽不知道赵弘心里如何想的,可他既然喜欢,自己也不会阻拦。
干花香味持久,少则半年多则一年,不过香囊常常把玩便容易脏污老旧,故而每隔一阵子,阮瑶就会悄悄的换个同样的香囊给他,常用常新。
现下阮女官拿起它来略看了看,发觉还挺干净的,就是上面的刺绣有处针脚略开了些。
阮瑶便去拿了针线,准备修补后再塞回去。
就在这时,来喜在外面叩了下窗:“阮姐姐可在?”
阮瑶便把东西撂到笸箩里,回了句:“在,你且等等。”而后快步出门。
等瞧见了廊下的来喜,还不等阮瑶开口,来喜公公就已经快步上前,对着阮瑶行了一礼后道:“阮姐姐,有你的东西。”说着,他拿了一封信递给阮瑶。
阮女官立刻把信收进袖中,眉尖微蹙,压低声音道:“宫里不允许私下传递信笺。”
来喜赶忙道:“我知道的,姐姐放心,我不会做那些为犯宫规的事情,不过……不如先瞧瞧信吧。”
阮瑶知道来喜向来谨慎,这般说定然是事出有因,便不再多言,将信从袖中抽出,低头看去。
阮唐親啟。
……咦?
信封上的四个字虽不是阮瑶笔迹,但她记得清楚,这是出了正月时她托角楼那边的公公写的家书,里面封着几张银票,本该是寄到她家中长兄手中才是。
怎么送回来了?
阮瑶有些惊讶的看向来喜,而后就听他低声道:“我去打听了下,送信的人说,他去过姐姐家中,只是……”来喜小心地抬眼看了看阮瑶的神色,接着道,“只是,他到的时候,姐姐家中已是人去楼空。”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太子:吃鱼!
大太子:批折子看密信,工作使我快乐.jpg
=w=
更新送上~
鱼怎么都好吃,清蒸红烧水煮我都喜欢,不挑剔,都可以!
下面是可以看看也可以跳过去的小科普——
1、业精于勤,而荒于嬉:唐韩愈《进学解》
2、卯正(6点),卯时初刻(早上5点),卯时一刻(早上5:15),卯时二刻(5:30),卯时三刻,(5:45),卯正(6点),卯正一刻(早上6:15),卯正二刻(6:30),卯正三刻,(5:45)。
3、人胜节,又称人节、人庆节,每年农历正月初七。传说女娲初创世,在造出了鸡狗猪羊牛马等动物后,于第七天造出了人,所以这一天是人类的生日。
第63章
阮瑶心里一震, 即使还能控制着神色没有变化,可她拿着信的手猛地用力,把信封上捏出了褶皱,声音也有些发涩:“可问过邻里?”
“问过的, 说是半个月前便不见人影, 一直没有回来过, 好似连牛都未曾带走。”
阮瑶猛地抿紧嘴唇。
对阮家人,阮瑶从来都是记挂着的。
即使她是穿越而来, 可是她在这个世界同样拥有完整的人生, 从出世到成长,从牙牙学语到亭亭玉立,阮家父母和哥哥阮唐一直陪在她身边。
他们是亲人,这点毋庸置疑。
入宫本就是无奈之举, 阮瑶从未忘记外面还有人一心等她回家。
可阮家本是农户出身, 该是一直守着自己的耕地的, 如今突然没了行踪,加上这些日子以来阮瑶发觉太子身边的危机四伏,阮女官自然不会有什么好的猜想。
往往在未知的时候才会越想越吓人。
来喜与阮瑶相处了些日子, 算是知道阮女官的脾气, 见她如此便知道这是被吓到了。
其实按照常理, 宫人家中出事,不管是不是涉及衙门官司,寻常是不会把消息透露进来的,以免乱了人心。
可是事关阮瑶,来喜既然知道了就绝对不会隐瞒。
现下见她定定的看着自己,来喜便又往前走了半步,轻声道:“阮姐姐, 事情还未查明,是吉是凶都不能轻易下定论,还是静下心来先想想法子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