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地方虽小,但是心却极大,加上卫国境内地势险要,除了在齐国这里吃了亏,对其他小国从未有过落败,故而心理落差颇大。
一方面觉得自己是鹤立鸡群,不可同日而语。
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是齐国的手下败将,且现在张眼睛的都看得出卫国打不过他,于是憋着憋着就憋出了气来。
此次卫国遣使者出访大齐之前,刚刚又并入了一个小国,扩充了三四个城池,正是自信时候。
故而态度也装不住,话里话外都透着些挑衅。
皇帝虽然把后宫弄得一塌糊涂,可在前朝,他是见不得这等东西在面前叫嚣的。
于是,当卫国提出要射箭比较高低时,皇帝并未罚他狂悖之罪,而是直接答应下来。
不过代价是,若是卫国得胜,齐国免他们三年纳贡,但若是齐国得胜,卫国要献出三座城池。
不多,就要他们刚刚打下的那三座。
阮瑶略想了想,道:“他们肯定答应了。”
来喜有些惊讶:“姐姐怎的知道?”
阮瑶轻声道:“他们打下的城池我也听人说起过,与其说是城,倒不如说是村落,地方贫瘠,人口也少,加起来都不够咱们的一座城大。可三年岁贡却是不同,这是实实在在的真金白银,若是免了岁贡,他们用这个钱足够再打下来基座城池了。况且是他先开了口,天|朝|上|国才点了头,他要是出尔反尔,怕是要招灾惹祸。”
来喜听得一愣一愣的,着实没想到自家女官还有这般见识。
阮瑶却是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且不提前世某台第七频道给自己的各种科普,单说这一世,阮家大郎给她念过的史书里,相似的例子便是不少。
不过阮女官最后还是提了句:“只是这个赌一旦下了,卫国就必须要赢。”
因为她很清楚,城池对于国来说意味着什么。
即使是最贫瘠的土地,也不能轻易舍掉。
不单单是为了完整,更是为了脸面。
这次纯粹是卫国使臣脑袋抽了,自己给自己挖坑,没想到大齐皇帝真的能借坡下驴,把他给逼到了刀尖儿上,连反悔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这些念头也就是心里想想,阮瑶并没有说出来。
她看向了来喜,温声道:“瞧你这般欢喜,想来是殿下有所作为。”
来喜立刻点头,脸上又是灿烂笑容,舌灿莲花地描绘了当时的场景。
他用的辞藻十分华丽,引人入胜,而且说得格外多,不过在阮瑶听来,其实用一句话便能概括。
自家殿下主动请缨,上场对阵,三箭齐发后皆中靶心,让卫国勇士甘拜下风,得到了在场百官的交口称赞。
换言之,太子殿下可是大大的出了一回风头。
阮瑶脸上也有着笑,自然是为了赵弘欢喜。
之前围猎原本是展现骑射的好时候,但是因为二皇子的私心,弄得好好地场面落得个惨淡收场。
如今好了,此番场面可是比围猎要强得多。
经过此事,不单单是太子威望得到彰显,还让外界都知道,太子殿下身子无碍,比起卫国勇士更强些,以后怕是没人会用他身子不好为缘由加以阻碍了。
可是面上带笑,阮瑶心里却有些疑惑。
就是因为此时是赵弘主动请缨得来的。
虽说阮女官没有刻意去问询过太子殿下过往之事,可是她能掂量的出,以前的太子颇有贤名,却也谨慎处事。
这个位置是尊贵,但也是如履薄冰,半分差池都不能有。
皇帝对他是倚仗还是忌惮,其实很容易就能看得出来。
若是按着以前太子的脾性,此番必然是不会强出头,而是在一旁以逸待劳,假使旁人不成,自己在上去挽回局面。
正因如此,以前不少事情都是二皇子冲在前面的。
今日怎么这般主动?
莫不是背后有什么打算?
阮瑶想了想,却又想不出,她只能说服自己,自家殿下素来稳妥,行事端方,就算是在原书中成了疯掉的大反派,那也是行为做事颇有筹谋,甚少贸然处事。
既如此,自己倒不用操心太多。
想到这里,阮女官脸上的笑容真切不少,对着来喜道:“这是喜事啊,殿下得胜归来,咱们应该好生庆祝一番,等下还要劳烦公公去小厨房里说一声,让他们准备些好菜色来。”
而来喜却是对着阮瑶道:“殿下刚刚嘱咐了,让小厨房备面。”
阮瑶一愣,而后记起来,对了,今日是自己生辰来着。
她不过是被人一打岔就忘了个干净,可那人却是记得清清楚楚,安排得明明白白。
既如此,阮瑶也不推拒,只管笑着点头,而后见浴桶安排好了,便转身进屋。
而大殿下如今也习惯了沐浴之时自家瑶瑶在旁边伺候。
一开始躲闪,是因为他没想清楚心中所想,一门心思的念叨清如水明如镜之类的话,哪怕有些动心,也只会做自我批评,根本不敢往旁的地方想。
现在不同了,既然知道心悦于她,那就没什么好装的。
哪怕阮女官给他擦背的时候,动作规矩,毫无旁的意思,可大殿下依然心生欢喜。
就连阮瑶偶尔小指不小心蹭到他的身上,大殿下都能高兴好一阵子。
等洗完了,回想起自己刚刚的模样,赵弘不由得在心里说自己蠢,蠢极了。
但他不承认是自己的错,只觉得是那小傻子的锅,定然是他带坏了孤,一定是。
等收拾停当,阮瑶便去传膳。
今晚小厨房没做旁的菜,桌上就摆了两碗长寿面。
阮瑶是知道自家殿下不甚喜欢面食,本以为还有旁的菜色,却没想到只有这个。
她不由得看向大殿下,赵弘好似知道她心中所想,轻声回道:“生辰之时,吃面就好。”
这长寿面寓意便是永寿绵长,赵弘觉得这就够了。
其实他自己是不信这些的,只觉得活得长短不是吃碗面就能决定的,要看天,要看人,更紧要的是看自己。
但是,他自己不在意,却格外在意阮瑶。
就算觉得这种不过是习俗,做不得真,可赵弘依然愿意为了瑶瑶信上一次。
阮瑶笑着应了一声,拿起了筷子。
虽说只是一碗面,但是东明宫的厨娘们却是花了不少心思在里面。
面条格外劲道,不坨不烂,就是碗多了些,因为是长寿面,所以一根面比寻常的长了很多,一根放一小碗,桌上摆了好几碗。
而在面碗旁边,摆了好几个碟子。
有的是用五花肉炸的酱,有的是用花菜木耳等等做出来的码子,并且配了一小碟花椒油,还有一碗芝麻酱。
这些搭配在一起虽然说不上精致,看上去颇有些市井感觉,但是还没有吃就能闻到喷香。
赵弘还提醒她:“一根吃进去再嚼,别咬断了。”
阮瑶乖乖点头,拿着筷子拌了后吃了。
大殿下也跟着一道,同样没有咬断面条,比阮瑶自己还来的谨慎小心。
待吃罢了面,撤了桌,两人坐在一处,谁都没有先说话。
阮瑶是有心想要问问他是如何打算的,毕竟今日与卫国争了个胜回来是好事,但赵弘的态度透着些蹊跷,总要听一听他自己的想法,阮瑶以后才好配合,又怕问的过于直白会让这人起疑。
赵弘则是伸手捏着被放在袖中的小东西,力道时而轻,时而重,他自己则是深深呼吸,准备找到合适的时间把礼物送出手。
最后,两人同时抬头,同时开口。
“瑶瑶,我……”
“殿下,你……”
不约而同的收了声,他们对视一眼,而后还是阮瑶缓缓的的漾开了笑容,温声细语:“殿下先说,奴婢不急。”
赵弘却是知道她是有正经事要和自己谈的,便道:“你先说吧。”
阮瑶也不客气,开口道:“殿下今日是否另有筹谋?”
大殿下一听,便知道自己的心思被她看出来了。
如今小太子进步神速,也有心思,他也不用再总是装着一无所知,这会儿也回答的格外爽利:“是,瑶瑶想的没错,我是有些念头。”
如今二皇子被闹出了宫,明面上,和他半点关系都没有,硬算起来,赵弘还是受害者。
可是这宫里讲的从来不是对错。
皇上觉得你对,你就对,说你错,不错也错。
现在他最宠爱的儿子离开了,或许这段时间还会觉得恼怒,觉得气愤,恨赵昆为什么耐不住性子,要做这等刺杀父兄之事。
可是赵弘知道,时间往往能冲淡很多东西,加上许妃仍在宫中,甚至仍能得到侍寝机会,想来自家父皇的气也不会生太久。
既如此,与其等老二重整旗鼓,倒不如自己抢个先机。
他必须要让自己的位置稳妥些才好。
要是太子之位不稳,就想想更高的地方,也没什么不好的。
阮瑶却不问这许多,她只需要知道赵弘确实是有自己的主意便是了。
给这人倒了一盏茶,阮瑶神情如常,声音温润:“既如此,殿下放心,奴婢定然好好守住这宫门,不会让人轻易放眼线进来。”
赵弘看她:“瑶瑶不怕?”
阮瑶笑道:“不怕。”
因为她很清楚,怕是没有用处的。
在宫里呆的久了,就能知道想要在这里过活,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
当一个寻常宫女,熬到年岁,也就出去了。
但若是如同阮瑶这般,成了一宫管事,那么想要好好过活首先就要保证自己的主子不会被斗垮。
在她被派到内殿伺候赵弘的那一刻起,她的命就拴在了这人身上,扯是扯不开的。
既如此,倒不如定下心神,做好自己的事情。
而且阮瑶心中还有个念头支撑着她。
那便是太子殿下在原书中能登上帝位,必然是有他的道理的。
虽说结果有点惨烈,但起码能自我安慰一下。
赵弘见她如此,也就没有多做解释,只是心里软成了一片。
如今能遇到一个什么都不问就无条件信他的人,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大殿下很知足,非常知足。
于是他将袖中藏着的物件拿了出来,递给了阮瑶:“送你,生辰吉乐。”
阮瑶伸手接过,便瞧见掌心躺着的是个精致漂亮的荷包。
不同于普通荷包,这个是镂空金质,上面的口是封死的,看上去精致小巧,看便知道做工精细。
最难得的是,上面雕有“瑤”字。
阮瑶脸上露出了笑,昂头看着赵弘道:“谢殿下,这个瞧着真好看。”
见她喜欢,赵弘也松了口气,而后温声道:“我专门让人做的,有你的名字,还专门画了花样让人雕出来。”
阮瑶细细端详,看着上面的两个火柴人和一个毛栗子,没有贸然开口,而是温声道:“殿下画的什么?”
赵弘回道:“一个是我,一个是你,一个是安郎。”
……哦。
原来安郎本体不是熊猫,是毛栗子。
这般好时候,阮瑶自然不会把心中所想说出来,只是笑,然后将荷包挂在了腰间,站起来转了一圈:“好看么?”
赵弘点头:“好看,好看得紧。”
荷包好看,人,更好看。
两人又说了些话,有一搭无一搭的,也没什么主题,无非就是说说宫里的事,说说宫外的事,就连对晚上吃的长寿面的面码都说了好一阵。
一直到两人歇下,屋里才安静下来。
一片静谧中,大殿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小心翼翼的下了床,先出门一趟,而后像是拿了什么回来,而后走到了阮瑶的软榻边上。
接着,大殿下就如同小太子那般,轻轻地蹲了下去,手托着下巴,眼含笑意的看着阮瑶。
不过他没想要盯人家太久,毕竟大晚上的这么盯着个姑娘看总归不好。
他很快就看向了被阮瑶用帕子细细包好后放在枕边的荷包。
这荷包,看着是个挂件,其实里面是空的,稍微一拨弄就能打开。
赵弘将荷包拿起来,打开来,往里面放进去了一小团东西。
是他刚刚裁下来的风筝线。
其实在知道小太子要送风筝的时候,他就在想自己要给瑶瑶些什么。
思来想去,最终他决定,把风筝线放进去。
将荷包重新放好,大殿下看了看她,脸上露出了一抹笑。
他若为风筝,她便为丝线。
拽他他便回来,放他他也不走。
赵弘乐意把自己的那根线送到瑶瑶手上攥着。
攥得紧些,一个拉一个的,该多好。
而这根风筝线就在阮瑶的荷包里扎了根,每天被她带着进出,连她自己都没发觉金荷包里多了些东西。
阮瑶更多的心思还是花在了看紧门户上。
在皇宫里,紧盯门户从来不是一句空话,要事事小心谨慎才行。
而阮瑶既然知道大殿下有心思,也就要跟着紧绷起来。
皇城之内,最怕的便是无所不在的眼线,当初阮瑶曾用过舆论的法子做过事情,如今自然要防着别人用在自己身上。
她并没有明着做什么,只是叫各个管事过来说了几句,自有人去提点手底下人。
没过多久,东明宫内外铁板一块,等闲之人轻易入不了门。
赵弘自去做他该做的事情,阮瑶只管把守好东明宫便是。
但是在外头看来,宫中内外一片平静,没什么任何波澜。
日子就这么流到了五月,空气中已经带了丝丝暑气。
这天,正好到了上朝的日子,赵弘早早的除了东明宫去往前殿。
阮瑶在屋里,拿着根银签子正给葡萄挑籽,准备等下把葡萄肉冰镇了,等赵弘下朝回来拿给自家殿下去暑。
就在这时,来喜的声音传来:“阮姐姐可在?”
阮瑶撂了东西,用帕子擦了擦手,走出门后笑着道:“公公找我何事?”
来喜满面堆笑,拿出了一封信递给阮瑶,而后端端正正的拱了拱手道:“恭喜姐姐,阮家大郎得中乡试头名,很快便要入京准备会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