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却立即被穆桓皱着眉头按了下来。
见眼前的少女神情疑惑,穆桓眼眸微沉,移开视线, 解释道:“若你想顺利出宫, 便别声张出去,懂了吗?”
她自然懂得。穆怀嫣面上笑容期盼,忙不迭点了点头。
***
皇宫城门外,百姓们来来往往, 摊主的吆喝声与贩夫赶驴车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显得热闹而喧嚣。
城门在沉闷的拉扯声中缓缓打开,禁军检视无误后, 一辆运输物资的马车被放行了出来。
马车是最常见的普通模样,带着斗笠的车夫“唰”的一扬缰绳,马匹便嗒嗒往前行去。
在街道上转过了几个拐角,马车终于在一个安静的街角旮旯里停了下来。
马车堪堪停稳,车厢里便钻出了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女,打扮朴素,却掩不住美丽稚嫩的好底子。
那少女提着裙摆跳下马车,转身撩开车帘,低声唤道:“阿凝,快些下来!”
侍女阿凝坐车坐得有些晕晕乎乎,听见她的话,还是强撑着紧随其后走出了马车。
正是穆怀嫣与阿凝两人。
穆怀嫣一身素色衣裙,目光新奇地扫了四周一圈,难掩心中激动,匆匆打发了带路的车夫,便拽着阿凝跑出了小巷。
她是第一次出宫,见到从前没见过的小玩意儿便挪不开步子。
阿凝瞧着身旁心情雀跃的公主,心中高兴,却还是担忧地小声道:“公主,我们出了宫,要怎么回去啊?”
穆怀嫣正专心致志地把玩着摊子上的木雕小人,闻言,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三哥会派人来接我们的,阿凝,你就别担心啦。”
“可是……”阿凝纠结地皱了皱眉头,努力回忆着,“可是,三殿下好像没说在哪里会合啊……”
“好了好了,”穆怀嫣敷衍地说着,又看中了其中一个雕刻精致的侍女娃娃,随手买下来塞给阿凝,嬉笑道,“阿凝,这个是不是很像你?送你了。”
穆怀嫣说完,发丝一扬,便雀跃地往另一边跑去了。
她们两人玩笑着逛过了一条街道。
穆怀嫣觉得有些疲倦,正想循着路人的指向,去寻谢双双的酒楼时,迎面却突然涌来一波人潮。
人潮拥挤汹涌,顷刻间便将她们两个人冲散了。
穆怀嫣惊慌地回头看去,扬声喊了几声“阿凝”,声音却瞬间被喧嚣的人声淹没。
她被人流推着,迫不得已地往前走去。
正值暑日,等穆怀嫣好不容易来到人群较为松散的地方,已经热得鬓发微湿,气喘吁吁。
她用手背擦了擦额角的汗,心中万分焦急,下意识跺了跺脚:“阿凝……”
阿凝和她走散了,怎么办?
她的身边恰好是一个卖解暑茶水的摊子,那老板见她生得秀丽,殷勤地送来一碗茶水,笑呵呵道:“天气热,姑娘喝碗茶水消消暑吧。”
穆怀嫣扭头看了一眼,接过那碗茶水,感激地道了声谢。
只是方才抿了一口,她便不适地蹙起了眉。
随即,晕晕乎乎间,软绵绵倒下,再没了知觉。
***
遗落民间的小皇子被找到的消息,几乎是于一夜之间,便在朝廷上传了个遍。
同时,小皇子与父皇闹脾气的事情被八卦的宫女们口口相传,说出了花,满殿宫人都在讨论回归的小皇子有多可爱,有多粉雕玉琢惹人喜爱。
阿梧霎时间成了皇宫的小红人。
然而,恰在此时。
一则骤然传来的消息,如同穿云裂石的平地惊雷,霎时间震惊了整个皇宫——
怀嫣公主被绑了。
绑人的是恶名昭著的江湖势力帮派,也是不受朝廷管束的厉风寨。
风声放出之际,寨主派人送信于殿前。
信中直截了当地点明,只有穆珏一人前去,方能救回人质。
满朝文武哗然,口诛笔伐地痛斥贼人歹毒——这分明是设了陷阱,意欲谋害太子。
金銮殿上,不少文官极力劝谏,阻止穆珏孤身前去。
毕竟此番行动风险极大,一个不好便危及性命。
可一边是最受天子宠爱的公主,一边是地位尊贵的太子,若是权衡不好,后果更加严重。
一些年迈的老官对此不作表态,转而询问太子穆珏的意见——
朝堂之上,穆珏长身而立,眼神透彻淡漠,却没有明确表态。
众人正疑惑不解时。
忽听他开口,冷冷嗤笑一句:
“既然有人想玩……那孤自然奉陪。”
***
“让我出去!”
谢双双咬着唇,眼中泪水摇摇欲坠,声音也是嘶哑的。
潋滟的殷红衣裙层层叠叠,如华丽盛开的葳蕤桃花,更衬得女子小脸苍白,惹人怜惜。
她好几次试图拨开眼前阻挡的侍卫跑出去,却仍旧徒劳无功。
四周静悄悄的,所有人都没有说话,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这位太子妃是什么地位,明眼人都知道。
若是这位太子心尖尖上的人受了伤,他们这些人的脑袋便都别想要了。
“戚将军!”谢双双忽然转过身,恨恨盯住不远处神情同样肃穆沉重的人,眼中泪水盈动,却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
红唇被咬出白印,她声音颤抖地问道:“为什么不和穆珏一起去?”
戚浩安显然也十分无奈,叹了口气,没有看她,“太子殿下已经下令,卑职如今的职责,只是保护太子妃您。”
是穆珏下令不让她出去,并让戚浩安带兵看住她,防止她不听话。
“可是他是一个人去!”谢双双声音颤抖地说着,鼻尖一酸,泪水瞬间如碎珠一般跌落。
那人是她夫君啊。
她怎么能不担心?
厉风寨是什么地方?
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恶人聚集之地,是狼窝虎穴。
而且此次行动,对方明显筹备已久,来势汹汹,现下叫穆珏孤身一人前去,必定没安好心。
“戚将军……”她的小脸愈发苍白,近乎恳求地看着戚浩安,“我就想看一看殿下,就算是远远看一眼,知道他没事便好……将军也知道,不可以真的让殿下自己一人前去啊。”
戚浩安明显也深知这个道理,闻言,目光沉重地皱了皱眉。
确是这样不错。
但他于穆珏麾下行命时,向来听令惯了,总是以太子殿下的话为最高准则,几乎将穆珏与皇帝陛下等同了。
殿下说无事,他便也下意识地认为,只要有殿下一句话,一切皆无碍。
可现在,太子妃说的话……
“将军若不去……”见戚浩安没反应,谢双双低声说着,眼神决绝地退后,靠上了身后的桌案。
在所有人震惊的视线中。
不远处苍白秀美的女子目光微冷,脆弱得宛如一碰就碎的玉瓷娃娃,却仍毫不迟疑地拔下了发髻上的簪子。
“本宫的安危自己负责。”
她闭了闭眼睛,咬着唇瓣,一字一顿道:“戚将军,麻烦带路。”
第47章
厉风寨。
寨子主堂内, 一个赤着胳膊、容貌粗犷的男子一边喝着酒,一边哼着曲儿,坐在最高位披着虎皮的座位上, 神态放松。
恰在此时, 从堂外连滚带爬地跑进了一个人。
那人身着仆役服饰, 身材矮小, 由于奔跑得太快,在门槛处滑了一个趔趄, 才“哎呦”一声,直接扑进了主堂。
这一声顿时惊扰了上座的男子。他将酒瓶往桌上狠狠一掼,极度不悦道:“柴子,你干什么?跟去投胎似的,天王老子烧你屁股了?”
柴子一抖, 连忙老老实实地站好,瞪着细小的眼睛, 结结巴巴道:“老大,那、那人来了!”
“什么人?”粗犷男子眉毛一竖,片刻后反应过来,神情变得复杂, 哼笑一声, “果然来了……不愧是穆珏。”
“柴子,”他继续说,笑容深沉,“还不快去把我们的客人请进寨子?”
柴子点头哈腰地应着, 十分利索地转身, 就要跑出主堂。
“等等。”那粗犷男子却忽然伸手,叫住柴子, 摸了摸下巴的胡茬,缓缓笑道,“还有,去把那位爷……也叫出来。”
***
天光大亮,地上的积水被日光照亮,映得人眼底明晃晃的。
泥地开阔,四周皆分布着熄灭的火把,巡逻的寨匪排成队伍,来来回回地在周围巡逻。
遥遥看去,不远处空旷的地面上,一个颀长的身影淡漠而立。
面容俊美无俦,身姿睥睨矜贵。
那人只站着,便几乎令人不敢直视。
那打着赤膊、容貌粗犷的男子走到高台之上,提高音量,笑呵呵地赞叹道:“久闻太子殿下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寻常啊!”
他正是厉风寨的寨主头子,也是那日发信之人,赫连余。
穆珏对他的恭维并不买账,声音冷冽,直入主题:“人呢?”
“殿下别急啊。”赫连余摸着下巴,咧嘴一笑,意味深长道,“我还想和殿下多聊聊天,切磋切磋呢。”
穆珏狭长的凤眸微抬,冷冷扫了赫连余一眼,嗤笑一声。
“你配?”
这话丝毫不客气,简直就是当着寨子所有人的面,一脚踩上了他这个寨主的脸。
还顺便在地上碾了两下的那种。
赫连余笑容陡然一僵,脸色青了又紫,紫了又黑,好不滑稽。
过了半晌,他才生生咽下这口气,意味不明地冷笑起来:“哼……既然太子殿下不愿意与我等宵小之辈谈话,那便让另一位爷与殿下说罢。”
话音刚落,赫连余便面色不善地收回视线,让出高台上的位置,走到了一旁。
在众人的视线中,高台上缓缓出现了一个人。
那人身着深色墨竹衣裳,容貌俊朗,与穆珏有三分相似,却少了穆珏举止间的矜贵冷漠,更偏向温和内敛。
迎着刺眼的日光,穆珏凤眸微眯,望着远处的人,波澜不惊地笑了笑:
“三哥。”
那人正是穆桓。
穆桓垂着眼,遥遥俯视着远处的人,唇边忽显出意味不明的笑容——这种高度差,让他觉得十分满意。
“六弟,别来无恙啊。”他自上而下望着穆珏,眼底是幽冷的笑意。
穆珏眼神淡漠如冰,没有说话。
他懒得说。
见穆珏一言不发,穆桓也没有介意,冷佞地勾了勾唇,朝身后招了下手。
随即,众人便见一个打扮奢华、妆容艳丽的女子走到了穆桓身后。那女子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却定定盯着不远处的穆珏,眼神复杂。
“认得吗?”
穆桓问了一句,微笑地看着他,又意味深长道:“妙茵姑娘……我想,六弟应该是记得的。”
报出这个名字时,众人皆能看到他身旁的女子明显僵了一下,呼吸抑制不住,微微急促起来。
穆珏淡淡看着他,依旧没有反应。
“你该是有多失败啊,六弟……”穆桓蛊惑般的说着,忽然低低笑了起来,“喜欢你的女人,最后竟然投奔了本王。”
“妙茵姑娘是这样……”
他看了穆珏一眼,温和地微笑着,继续说道:“以后,你的太子妃也会是这样。”
话音刚落。
穆珏的眼神如淬寒冰,顷刻间便冷了。
不待旁人反应,他狭长凤眸骤沉,冷冷盯着高台上的人,眼中似酝酿风暴,一字一顿道:
“你做梦。”
见穆珏似乎动了杀意,穆桓一挑眉,好整以暇地勾唇,随意笑道:“别生气啊,六弟。”
他说着,慢慢弯下腰去。
手肘撑上高台上的草垛,穆桓俯视着远处的人,声音宛如笑面恶鬼:“六弟现在自身都难保……就先别担心自己的心上人了。”
穆怀嫣还在他手上。
一个不好,可能就会受伤。
把自己的亲生妹妹当做威胁他人的把柄……这个人已经疯了。
穆珏望着高台上的人,面无表情,声音冷冽:“你想怎么样?”
“想怎么样?本王没想怎么样。”穆桓收起笑容,看向远处的天空,目光幽深。
像是与老朋友闲话家常一般,穆桓慢慢地说:“本王就是觉得,上天实在太不公平……”
说完这句话,他眼神陡然一厉,恨恨地看向穆珏,声音憎恶:“你知不知道,自你出生以来,便处处压本王一些。凡事都被你夺去了风头,让父皇对你青眼有加,可本王却宛如被遗忘!而最后……还是你登上了太子之位!”
“可是,父皇忘了……”如同受到蛊惑一般,穆桓的声音低下来,眼神逐渐变得阴森寒冷,慢慢笑道,“我穆桓也不差,哪里就不能成为太子呢?”
“不过,现在上天是公平的,至少它给了你选择的机会。”
说到这里,穆桓的唇边忽然挑起意味深长的微笑。
他抬起手,当着众人的面,击了击掌。
随即,主寨后头,柴子不知从哪里晃了出来,端着一个托盘,笑眯眯地来到穆珏面前。
托盘上放置了三个模样完全相同的盛酒杯盏,从外观上看,并没有任何区别。
“太子殿下,请。”柴子弯下腰,有模有样地行礼。
穆珏扫了一眼,眼皮微抬,面无表情地看向高台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