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那时在船上你问我看出了什么,我说‘轮回’, 后来你就放了我, 可是为什么?”
“因为你很久以前也说过,你从前喜欢画画,那四扇竹画就是你画的,你说竹子看似常青不败, 可总要走过四季轮回, 就像人一样。
所以你给那四扇竹画取了一个名字,叫‘轮回’。
如果你一直想不起以前的事, 我就让谷博士关掉我身体里其中一部分的基因工程,和你一起变老,再入轮回。”
霍璟侧眸看着他,她在笑,可眼里却含着泪,她说:“可我是霍璟啊…”
蒋墨苍低醇而坚定的声音传了过来:“你就是你。”
高速路两旁青葱的树快速从窗外掠过,天际边的火烧云渐渐失去了色彩,偶有群鸟盘旋在上空,再瞬间归于寂静。
霍璟释然地笑了:“我已经很久没有戴那个牌子了。”
她嘴角弯起浅浅地弧度:“是啊,我就是我,我现在才觉得真正活着,活在这个世界上。”
她将手抬起对着最后一抹幽光长舒一口气:“活着真好。”
到盐市时,不大的城市霓虹闪烁,车子穿梭在街道上,最终停在一栋大楼前,大楼属于商住两用的楼房,鱼龙混杂。
蒋先生本想陪她一起进去,霍璟说:“不用了,我一个人进去吧,他不会对我怎么样。”
于是她便拉开车门大步走了进去,刚进大厅她就注意到一个男人拎着黑色的大手提包,戴着一顶鸭舌帽,穿着深色夹克牛仔裤站在大厅前台,将手中的卡递给对面的小姑娘,又低着头在一个簿子上登记着什么。
霍璟便收回步子抱胸靠在一边的柱子上安静地看着他,他将那个黑色大包放在脚边,把一些费用缴清后,又提起包压低帽檐匆匆往外走,霍璟这时才放下双臂缓步走到他身前。
男人愣了一下抬头看去,霍璟昂起下巴微勾唇角盯着这张陌生的脸:“好久不见啊,红毛,或者干猴?”
面前男人的双眼突然不可置信地睁大,随后警惕地左右看了看低声对她说:“跟我来。”
他立即转身往大厅角落的沙发走去,霍璟便跟着他走了过去。
他站定后又朝大楼外看了眼,随后收回视线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没想到你会找我,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他一边说话一边看着大楼外面,霍璟也往外看了一眼,蒋先生的车子停在路边,依稀可以看见车内的人影。
她又望回吴禹这张偏瘦且普通的脸说道:“你一直说没去过藏区,在边检加油站买打火机的时候,却一眼认出哪种打火机在高海拔好用,不巧的是我当时正好在旁边,更不巧的是我看过的东西基本上过目不忘,你当时买的打火机右下角有一道不起眼的划痕,进九洞前我问干猴借的打火机也是如此。
在冈仁波齐北壁的时候,Leon第二次派上去攀爬的两个老外消失后齐齐从老杨出现的地方走了出来,要是我没猜错的话,那个地方只有一个出口!
一开始的干猴并不是你,干猴和老杨最先往上爬,再下来的时候干猴就已经不是干猴了,而是扮成干猴的你,真正的干猴早在身影消失在崖壁时就被你杀了。
你说班公湖里洗个澡,死人沟里睡过觉,界山达坂撒泡尿,你大概自己都没注意到,你在对方海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已经暴露了你对藏区地形的熟悉。
死人沟那个地方是连地图导航中都找不到的,你却如此清楚。
你到底跟了佐膺多少年?怕是从那年他被安排去藏地时,你就一直跟在他身边吧。”
吴禹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他低下头将帽子拿下来扔在黑色手拎袋上揉了揉有些憔悴的脸:“没想到你居然能认出我!这么多年,我还没被谁认出来过。”
霍璟冷笑一声:“你以为佐膺不知道吗?”
吴禹有些震惊地抬起头:“他…”
“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你跟了他这么多年,他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心思缜密,连我都能发现的事情,你以为他发现不了吗?
你们出自同一个师父,会一样的手艺,没有人比他更能了解你。
你有想过这么多年来,他为什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明明清楚你待在他身边目的不纯,明明清楚你对他来说就是个定。时炸。弹,他仍然把你当兄弟。
吴禹,佐膺看得比你透彻太多!
你被困在幻境时,他对我说,每个人活在世上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他是,你也是。
所以我想,他不怪你吧…”
吴禹忽然之间整个人像被打垮一样,猛地跌坐在沙发上捂着脸,声音从指缝中溜了出来:“我没想过害他,我也没有办法,我不想像师父一样死得不明不白,就只能听从安排待在他身边,没有其他选择。
在冰川上,我知道颠茄要杀你,我骗佐膺你在另一边,就是不想看着他去送死,最后…
没想到他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我真的没想到他这么多年还能跟我称兄道弟!
他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坚持,兄弟’。”
吴禹的声音变得沙哑,想到大半年前发生的事,仿佛就在昨天,霍璟依然能很清晰的记得佐膺对她说“走,替我活着”时的眼神,像璀璨的繁星沉寂在宇宙中又揉碎在他眼里,不舍而深情。
她眼里也浮上一层泪光,又抬手揉了揉说道:“我来就是想问你,你到底是在帮谁做事?还知道多少?和影子是不是一伙的?”
吴禹的脸埋在双手间不停摇头,随后他将手提包上的帽子拿了起来卡在头上站起身:“没有你想的这么简单,影子不是一个人。”
霍璟渐渐皱起眉看着他,他又看了眼窗外匆匆说道:“我没有见过,但我怀疑我们在幻境时,影子也在,我看见那个大胡子自己在和自己说话,神情很奇怪。”
霍璟说:“当初在幻境净真和尚说我们当中一共有十个人,我当时特地数了一下,明明就九个,我以为是净真和尚糊涂了,现在想来大胡子身体里装了两个人。”
而当时的她已经是谷英了,怪不得吴山和蒋先生都说,她就是她。
吴禹对她说:“不过那个大胡子出来后没多久就莫名其妙死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就是一股力量,可能渗透在任何一个你想象不到的地方,当年师父就是不肯帮他们做事死于非命,佐膺在去藏地前提出想退出,大概因为你,他想过回普通人的生活。
所以即使当初他从冈仁波齐活着回来,他们依然不会放过他,就像当年我们的师父一样。
他说的没错,我们都身不由己。”
霍璟想到蒋先生口中那“无形的手”,一种无法触及的阴影笼罩而来,看不见摸不着,却控制着所有人,所有事。
吴禹拿起手提包神色有些慌张地盯着窗外对霍璟说:“你照顾好自己,我不知道还能躲多久,要不是靠换脸,我早就被他们找到了,我走了。”
说完他深看霍璟一眼便匆匆朝着大楼门口走去,霍璟转身对他说:“你多保重。”
那张陌生的脸回过来匆忙点了下头就打开门走了出去。
霍璟抬起头看着大厅的水晶灯,有种深深的无力感,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准备回到蒋墨苍身边,却在转身之际,外面街道忽然“砰”得一声,玻璃顿时碎裂,耳边充斥着凄厉的尖叫,碎玻璃朝霍璟飞来,她整个人跌落在地上,一切不过发生在短短几秒之间,霍璟奋力从地上爬起来看着大楼外,整条街火光四起!
第119章 Chapter 11
所有人都在不停地跑, 不停地逃,只有霍璟冲出大楼站在大火纷飞的街道,她跌跌撞撞跑到蒋先生的车前, 玻璃碎裂, 引擎盖燃着大火, 她冒着火刚冲到驾驶座, 街对面不知道什么东西被引燃,传来一声爆破, 她赶忙蹲下身捂着头,不管不顾又迅速站起身去拉车门。
可车门完全卡死,根本拉不动,蒋墨苍身上燃着火,连同衣服一起燃烧着, 整个人一动不动。
那一刻,霍璟心里的恐惧比这漫天大火还要旺盛, 她脱下外套就一下又一下扇灭他身上零星的火苗,不停喊着:“蒋先生,蒋先生,蒋墨苍!你给我醒醒!!!”
车里的人终于有了微微的动静, 他缓缓侧过头, 护衣被玻璃扎破,他看着霍璟满头大汗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开门,对她微弱地说:“快走!”
“不可能!我已经丢下过一次佐膺了,我不会再丢下你!”
街对面的火越来越大, 蒋先生很想抬起手帮她, 可偏偏身体里所有细胞都在这一刻拼命地叫嚣,根本不听使唤, 只能看着霍璟一次又一次疯狂地破坏车门,急得双眼通红。
蒋墨苍看着引擎盖的大火再次沉重地命令她:“我让你走,车子很有可能要爆了,听到没有?”
“没有!!!”
乱发纷飞,死神悲鸣,熊熊大火迅速蔓延着整片街道,人群四散而去,空荡的街道,只有一具具尸体、火焰和一个女人不要命的用双手一拳又一拳执着地砸碎那些车窗边的玻璃渣,再将里面的男人拖出来,艰难地背着他穿越道道火烧的炼狱。
远处的吴禹身体被炸得四分五裂,那句“我不知道还能躲多久”成了他最后的彷徨,一切都结束了。
夜,寒冷而凄凉,
人,与天斗与地搏,
生亦死,死亦生。
鲜血顺着霍璟的指尖不停滴落在地上,她一身狼狈就这样背着毫无知觉的蒋墨苍从废墟中一步步走了出来,直到远离那片大火。
她把蒋墨苍抱在怀里,感受着他的温度越来越高,她颤抖着打电话给黄郁,黄郁带着谷博士往盐市赶。
挂了电话,霍璟紧紧握着蒋墨苍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喊他,直到他也反握住她的手。
等黄郁找到他们的时候,霍璟抱着蒋墨苍窝在巷子里,她不敢带他去医院,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头一次恨自己的意识为什么没有觉醒,如果她拥有谷英的记忆,她就不会像现在一样只能看着蒋先生痛苦甚至濒临死亡,却无能为力!
回去的路上,谷博士脱掉了蒋墨苍的护衣,霍璟看见他身上已经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每一寸都被炸得不忍直视,血肉模糊,甚至看不出他原本的容貌,霍璟那么深刻的感受到来自心脏深处撕扯的疼痛,她已经分不清这疼痛源于古英还是她自己,她只知道,此时此刻他的每一次抽搐都牵连着她的心脏。
谷博士给蒋先生打了针,霍璟问谷博士这是什么,谷博士告诉她,是缓解疼痛降温的,他只能尽力为蒋先生减小疼痛,至于其他的,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着他自己恢复。
狭小的车内,蒋墨苍痛不欲生的哀吼让霍璟呼吸困难,百年间,他到底要承受多少次这样的折磨。
黄郁额上也渗出汗水一路将车子开回蒋先生的宅邸已是半夜,他将蒋先生背到三楼,对霍璟说:“你先去休息吧。”
霍璟这次没有转身离开,而是坚定地走到蒋墨苍的身边抓着他的手对黄郁说:“你们都走吧,我要陪着他度过这劫。”
“可是你自己也…”黄郁看着她满是鲜血的手,谷博士拍了拍黄郁的肩对霍璟说:“今晚我们就在楼下,有什么事随时叫我们。”
霍璟点点头,他们离开房间后,霍璟翻开蒋先生房间的木柜,拿出药箱,匆匆把自己的手包了一下,又走进浴室打了一盆热水放在床前,把蒋墨苍的衣服一点点全部脱掉,用热毛巾擦拭着他的身体。
他的发作时断时续,疼起来的时候,霍璟甚至能听见他体内类似骨骼断裂和烧焦的声音,恐怖不已,她擦到一半,蒋墨苍突然睁开眼睛,抬手死死抓着她,她受伤的手又被他抓出血来,反反复复,她没有缩回,没有吭一声,就这样默默给他抓着,陪着他痛,陪着他伤,感受着他的死亡和新生,为他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溢出的汗水。
他身上的伤如果换作一般人早就不可能熬过半个小时,可他在如此疼痛地折磨下,却不生不死,只能这样痛不欲生地承受着!
直到下半夜,谷博士为他注射了镇定剂,他的脸慢慢恢复,可身上的伤却没有任何恢复的迹象,他的意识模糊间,不停喊着谷英的名字,痛彻心扉,刻骨铭心。
如果没有谷英,没有那句“你等我,你必须信任我”,这样的疼痛,非人的折磨根本连一分钟都无法承认,比死还痛苦!!!
霍璟眼里溢满泪水,听见他说:“冷…你别走…”
她将手伸进被子里,感觉到他的体温慢慢降了下去,浑身又开始发冷,这种冷热交替,反反复复,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霍璟干脆掀开被子钻了进去紧紧抱着他对他说:“天亮就好了,你再坚持坚持,我不走,哪也不去,从今天起,我哪也不去就陪着你。”
蒋墨苍似乎听清了,他缓缓睁开眼,漆黑的眼眸迷离深邃,如星辰大海,藏着一个世纪的柔情,和断肠的思念,他抬起手抚上霍璟的脸颊,他的指尖有些冰冷,让霍璟的身体打了个寒颤,可是她没有躲,就这样看着他,看着他的脸越凑越近,将她压在身下,修长的手指从脸颊滑到下巴轻轻捏住她,她柔软的黑发散落在枕头上。
他半睁迷离的眼神未曾离开她的脸,长长的睫毛像浓密的扇子,投下一道阴影,他低头吻上霍璟的唇,霍璟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理智告诉她,面前的人是蒋墨苍,不是佐膺,可她的手却像不听使唤一样,根本不忍心推开他。
她和他说过无数次“我不是谷英”,可在这一刻,这短短五个字像锋利的刀子,她不忍心再次将这把刀插入蒋墨苍的心口,她不忍心再伤害他一分一毫。
他的吻很温柔,像对待一件极其珍惜爱怜的宝贝,一点点,一点点占领着霍璟的神智,冰凉的手指拉开霍璟白色单薄的衣服,她光洁的脖颈,诱人的锁骨,白皙的肩头就这样呈现在蒋墨苍的面前。
他低下头轻轻吻着她的肩膀,声音低浅地说:“愿意吗?”
霍璟没有回答,只是空洞地看着天花板,有时候,她觉得最不了解自己的人,恰恰是她自己,她有什么资格反对?是自己让他等了一个世纪,如果没有遇见佐膺,如果没有她作为霍璟的这些记忆,她早就应该履行谷英当初的诺言,回到他身边,这本就是自己欠他的。
蒋墨苍的手指不再冰冷,而是逐渐有了暖暖的温度,滑过霍璟的衣角探到她的后背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按在他的怀中。
她只是很柔软,很顺从地伏在他身上,看着这张和佐膺一样的脸,迷茫,无措,彷徨。
蒋墨苍脖子上的筋络紧紧绷着,流畅而性感,烧伤的疤痕却透着禁忌的狂野,他彻底撩开了她的衣服,霍璟娇。媚的躯体让他呼吸炙热。
房间里灯光很暗,只有一盏很微弱的台灯,她的头偏向一边,不停闪烁的目光暴露了她的不安,她等着蒋墨苍接下来的动作,安静地将自己交给他,只是突然,她感觉身上一轻,蒋墨苍已经起身下了床拽过一边的浴袍披在身上对她说:“我下去泡药浴,你再睡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