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些行军之人,平常喝两口酒也就是暖暖身子,够辣够热火就行,可不管好酒不好酒的。
梁将军想着自己够义气了,就这么一坛还留着给陆胥了。
陆胥掀开衣裳坐下,端起碗便喝了一口,入口醇香,酒意浓郁,倒确实是上等。
“马上便是十二月了,你家老爷子今年该回来了吧?”梁将军也给自己倒了一碗,边倒边问他。
十二月初二是陆胥母亲的忌日,到今年第十个年头了,陆丰益在外待了那么久,称病不回也不过是借口罢了。
董悦忌日,他应当会回来才是。
一提起陆丰益,陆胥脸色瞬间难看下来,眸光冰冷,心中郁气闷结,仰头将剩下的一杯都喝了个干净。
家中出了这么多事情,甚至直到现在都没有找到有关陆豫任何消息,不知是死是活。
饶是如此,陆丰益都不回来。
准确的说,回来过,只是他们从未见到过人,每次都是匆匆待两日,便又离开。
“也不知他这是情深,还是薄情,这么多年都不回来。”梁将军叹了一句,只觉得唏嘘。
陆夫人去世时,他也已经二十来岁,那之后,尚见过陆丰益一面。
向来意气风发的陆家家主,却似乎在一夜间苍老了十岁。
“他不回来,最好死在外面都不用收尸了。”
陆胥冷冷说道。
“可别,怎么说也是你爹。”梁将军听过很多次他说这话了,倒也是见怪不怪。
陆胥冷哼了一声,想起些事来,又倒了杯酒。
伴着屋内酒意渐深,外面雪花纷扬,洒下一片白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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璇璇在沈卿禾这待了一整日,方才橘白才把她送回了房间。
沈卿禾喝了杯热茶,又到软榻上窝着,穿着胭脂红的上袄,雪白细腻的脖颈,慵懒倦怠。
雪肤散发出淡淡的暖香,和房间里的热气渐渐融合。
她一手落在小腹上,瞧了眼窗外。
天色已暗,雪也停了。
她缩了缩脚趾头,想用热水泡泡脚。
可夫君怎么还不回来?
人已经犯困了,眼皮也开始打架。
她又等了会儿,都遣了橘白下去,还是没任何动静。
沈卿禾揉了揉脑袋,想着先去榻上躺会儿。
正好这时候,门口传来开门声。
她只瞧见一抹玄青色的衣角,晓得多半是陆胥回来了,鞋子都没穿好,只松松踩在上面,便抿了唇角委屈道:“夫君,枝枝都等你好久了,怎么才回来呀?”
声音软的一塌糊涂。
话音未落,眼前身影压下,突然便抱住她,连连后退,一阵浓厚的酒味传来,瞬间充斥满了人的鼻腔。
沈卿禾眉头都皱了起来。
她还来不及说话,已经被捏住下巴,面前落下霸道浓烈的一吻,蛮力般的抱着她,一点也不收敛。
直到沈卿禾伸手推他,他才松开了。
他低头额头抵着沈卿禾的额头,也不起来,开口,声音沉沉的说道:“枝枝,你小时候怎么不是我救的你?”
他声音太含糊,沈卿禾一时也没有听清楚。
“都说救命之恩是很深刻的,他那么早就救过你……我不高兴……”
第54章
陆胥有些喝醉了。
他本来不想多喝, 可梁将军今儿那酒实在烈得很,多喝了两口,回来路上被风一吹,进院子便晕沉沉的了。
有些事在心里想的久了, 一直没有说出来, 人喝醉了意识不清醒, 就什么想说的都说了。
他一直不高兴陆豫那件事。
想着在枝枝那么小的时候他便救过她,便认识她了, 心里就始终结着一块疙瘩。
“枝枝, 老子想想,就想揍他一顿。”陆胥声音沉了几分,又抱她抱得更紧,语气里不悦又霸道。
都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更何况陆豫还惦记了她这么多年。
那一屋子的画, 说明他是日日想着, 日日想见到,哪怕见不到,也对着画睹物思人。
他的枝枝, 凭什么让别人惦记啊。
“你压到我了……”好一会儿, 沈卿禾才皱着眉头, 小声的从喉咙里溢出一声。
声音小小的委屈死了。
一回来就一身酒味,突然间的吓她一跳,又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而且她最讨厌这些奇奇怪怪的味道了。
“疼……”沈卿禾稍微动了下,顿时声音更小了。
一听她说疼,陆胥人还晕乎着,心下意识揪了起来,手松开, 一手便捧住了她的脸,低头柔声的问道:“枝枝哪里疼?还难不难受?”
“不疼不疼了,夫君揉揉。”陆胥轻声哄着,另一手放在了她小腹处,手掌覆下,极其轻柔的给她按了起来。
“宝宝不疼,枝枝也不疼,我不动了好不好?”陆胥酒意深重,唇角贴在了她的耳边,厚重的气息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住了。
他身上暖和,裹得人浑身热烘烘的,甚至没多时,额头都浸出了层层细汗。
沈卿禾稍微动了动,听出来他情绪不太对了,抬眼打量着他,随后拉了拉他的手,说道:“夫君,你是不是喝酒了?”
陆胥点头,轻嗯了声,道:“喝了点。”
“我都等你好久了,差点等睡着了。”
沈卿禾委屈的吸了吸鼻子,顿了会儿,接着道:“枝枝腿疼,想泡脚……夫君答应了要给枝枝按脚的……”
她声线自带着一抹娇媚,又有着娇憨的纯真,睁着一双水灵灵的眸子,看着他,又垫了垫双脚。
说好了要早点回来的呀,怎么可以说话不算数呢……
陆胥喉头上下滚动。
“是夫君错了,夫君下次肯定早点回来。”陆胥轻声道歉,而后俯身抱起沈卿禾,让她在床边坐着。
人虽不怎能清醒手上同样有力。
耳房有备好的热水,他端了一盆过来,放在地上,小心翼翼脱去沈卿禾的鞋子。
她鞋子被她踩得乱糟糟的,脱下罗袜后,里头藏着白玉珠子似的脚趾,正微蜷着。
虽然一直在房间里待着,可脚趾头也是凉意深重,陆胥探了探水温后,将她的脚双手握住,才慢慢的往水盆里放。
“烫不烫?”他问道。
“不烫。”
水温正好,浸得骨头都微微舒爽,陆胥手指用力,从脚趾开始,一直到脚背脚踝处,都慢慢的按揉着。
他手上力气有劲道,揉起来格外的舒服。
现在怀孕快五个月了,脚上好像越来越重,脚踝处更是胀痛的不行,多走一会儿路都受不了。
听说以后还会越来越严重,脚上会肿得老高,不仅不好走路,还会很疼很不舒服。
果然怀孕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
沈卿禾其实也有点害怕,有点担心,可她多少不会想太多,只是觉得有天大的事都有陆胥在,她只要吃好喝好,开开心心的就好了。
陆胥仔细的给她揉着,低头也不说话,直到水温渐渐的凉了下来,才拿了巾帕,准备给她擦脚。
陆胥伺候她,动作已经十分熟练,力道也正好,哪怕自己粗糙的不行,在对待沈卿禾的事情上,都格外细致。
陆胥扯过被子给她盖好。
这时候他准备收拾一下,却一下头晕,眼前花的打转,人没站稳,不禁打了个踉跄。
他闭上眼睛,深吸口气缓了缓。
心里不禁在骂,姓梁的太贼了。
说是喝一两杯酒,可这酒比什么都烈,喝着的时候没感觉,时间越久后劲越上头。
现在头疼的简直快炸开了。
现在脑袋不清醒,怕控制不住自己做出什么事,陆胥想着,得去冲个冷水澡让自己清醒清醒,意识冷静恢复下来。
刚要转身,被沈卿禾拉住手。
她的声音从身后出来,黏乎乎的,问道:“陆胥,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看他脸色一直不好,也总没怎么说话,沈卿禾不免有些担心。
而且以前从来没见他喝醉过的……
“没有,我先去洗澡。”陆胥摇头,顿了顿,又道:“很快回来。”
“你不要洗冷水澡,身体会不舒服的。”沈卿禾轻声的和他说话。
沈卿禾都猜到他要做什么了。
他喝醉了脑子不太清醒,肯定会直接把凉水就往身上倒。
这天这么冷,光是出门沾点风人就已经瑟瑟发抖了,更别提洗冷水澡。
会把人冻僵的吧。
见他没反应,沈卿禾抿着唇角,又道:“枝枝会担心的……”
她现在从脚到全身都热乎乎的,酸痛也少了许多,窝在被子里,整个人都十分的舒爽。
“你过来坐。”沈卿禾又拉了拉他的手,示意他坐下。
陆胥很听话的坐下了。
沈卿禾往前挪了挪,伸手想做什么,可陆胥人高马大的,她又不太够得到。
“你再下来一点。”沈卿禾有些着急的拉了拉他的衣角。
于是陆胥继续往下,人蹲下去,头已经放在了和床同高的位置上。
沈卿禾抬手,手指落在他的眼眶处,指腹柔软,从眉心往外,慢慢的抚开。
停在额头两边处,动作顿下,慢慢加大了力气。
“以前我父亲喝多了酒不舒服,娘亲就是这样给他按的。”
沈卿禾边按边说道:“喝点醒酒汤,然后也不要吃太油腻的,肚子不舒服的话最好喝粥垫一垫,会好很多的。”
沈卿禾其实懂的也不多,都是在使劲回想。
她声音又软又轻,有如春风拂过,让人心里平和不少。
“陆胥,你以后不要喝这么多酒,对身体不好,也会难受的。”
沈卿禾忍不住劝了他一句。
“嗯,不喝了。”陆胥很听话的点头。
枝枝说什么他就听什么。
沈卿禾打量着他的神色,心下思索了会儿,犹豫问道:“是不是有什么不高兴的事?”
“夫君,有什么不高兴的事,你和枝枝说,枝枝也想知道。”
陆胥身子似乎僵了一下。
窗外风刮得大了起来,“呼呼”的直响,似乎刮得人心也一抽一抽的,莫名的凉意席卷开来。
“下个月初二,是我母亲的忌日。”
陆胥开口,声音嘶哑,每一个字说出来,都异常沉重,沈卿禾听着,呼吸也不禁滞住了。
“刚刚想到她,就……多喝了点。”
陆胥这么高高壮壮的一个人,半蹲在床边,话中带着哽咽,让人听着,心尖也莫名酸了。
他还从来没在任何人面前示弱过。
在所有人眼里的陆胥,都是高大强壮,勇猛又坚毅,哪怕刀子直砍在身上,也哼都不会哼一声。
极少有像现在这样的时候。
“我都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十年前的冬天也很冷,也下了很大的雪,她的骨灰和雪混在一起,我甚至都找不到。”
陆胥声音愈沉,说到这话停下了,而后顿了许久,才继续道:“过去十年了,我……”
“很想她。”
这三个字,很真挚,也很沉重。
年少的时候,记忆里那么温柔对他那么好的母亲,说好了要等他回来,结果到最后什么都不剩下。
他真的很难受,真的很想她。
想也没办法再见一面,每年到这个时候,都特别难受,有时候想想,自己好像连可供缅怀的物品都没有。
“夫君不要难过。”沈卿禾心里也泛起丝丝心疼,一抽一抽的,不大舒服。
她手指停在他的眉心,软声道:“你的娘亲她在另外一个地方过得很好,那以后枝枝的娘亲也是夫君的娘亲。”
“我娘亲也很好的,你对枝枝好,她也会把你当亲儿子看待。”
“而且,你还有枝枝和宝宝啊。”
沈卿禾一说话,让人心底能软的一塌糊涂,说的话也很暖心,真的能够慢慢扫开心中的郁结。
陆胥抬头,撑起身子,直接含住她的嘴唇,将她要说的话收吞入腹,亲了亲后,又忍不住去蹭她的脸颊,蹭她的脖子。
哪里都香香软软的,忍不住想尝上两口。
他能有枝枝,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沈卿禾被他蹭的痒,忍不住笑了两声,而后弯了弯唇角,看着他,转移话题问道:“今儿穿这一身,有没有人夸你好看?”
“有。”陆胥当即点头,回答道:“大家都夸了。”
沈卿禾闻言,便笑了起来,道:“是吧,那是我搭得好。”
“以后你穿什么衣裳,都我来选。”
她要给陆胥选,以后还要给宝宝选。
陆胥唇瓣又贴在她颈窝间,绵密流连,声音含糊的问道:“还有呢?”
“还有……”沈卿禾想着,一时没能回答出来,于是低头想了想。
这时候陆胥起身,在床边坐下。
沈卿禾抬头,收入眼帘慢慢是他的面庞,挺拔的鼻梁,坚毅分明的侧脸,低头看着她的时候,原本含满冷霜的眸子里是有丝丝柔意的。
沈卿禾笑着,眸子弯了起来,抬脸盯着他,眼睛亮亮的,软声的夸道:“还有……夫君生的好看!”
第55章
连下了几日的大雪。
屋外积雪厚重, 已经到了人的小腿处,一眼望去雪白的一片,远目茫茫。
祠堂里格外寂静,只听见偶尔风刮过的声音。
陆胥扶着沈卿禾从祠堂出来。
那里头冷得很, 陆胥不敢让沈卿禾多待, 于是祭奠完后便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