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天子——风储黛
时间:2020-10-16 10:48:49

  张婶子丈夫深感岳弯弯是个善解人意的贴心女孩儿,喟叹老岳离世得早,家里没人给她做主,实在可惜了。
  但晚间张婶子回了家,听说她男人答应了岳弯弯让她不再来了,登时便起了怒意,叱责他自作主张,“我不好容易给虎儿找来的便宜先生,你就这么放她走了?再说弯弯她一个人没个生计,你要她可怎么活?”
  张婶子她男人早知道,张婶子找岳弯弯当先生,虽是好心,但也是图便宜,皱了皱眉,没吭声,任由她骂。
  张婶子推了他肩膀一把,怒而转身和衣躺下,不再说话了。
  次日大早,岳弯弯料理完田圃,摘了几朵精心浇灌而生的不知名野花,放回屋里,修修剪剪,插得很是细致漂亮,正要去取灶膛里煨着的红薯,张婶子突然登了门。
  岳弯弯微微吃惊,猜到或许是张婶子没同他男人谈好,是以又登门了,她心有愧疚,但也只好说:“张婶子,是这样的,虎儿年纪还小,但我觉着他有天赋。要是没有这个能耐,随便认得几个字也就罢了,既然有这个天赋,张婶子,为了虎儿好,你可以再找个更好的学识渊博的学究来教他。”
  这话不假,岳弯弯早就发现了,雷小虎在读书这面儿上过目不忘,实在天赋异禀。
  就算没有怀孕这事儿,这话她也早想对张婶子说了。
  张婶子面色一滞,有些不大好看,但转念想道,虎儿毕竟年纪还小,请私塾先生他们请不起,送到城里去又怕他不适应,暂时这样是最好的,她皱起了眉头,“弯弯,你这么说的话,不管是不是真的,婶子都是很高兴的,咱们家以前可从来没出过读书人。先帝陛下开创科举了以后,贫门子弟读书是愈来愈多了,这也是好事,如果真要虎儿读书,我也是肯的。但我家里的这个情况,弯弯你也是知晓的,哪里有那个钱,和功夫,陪着虎儿到城里去读书?就这最近困难些,弯弯,你就再帮婶子一程,你看成不成?”
  岳弯弯没法说不成,可是她心里真的不愿,她需要在她的肚子变大,像叶氏一般藏不住之前,离开岳家村这个地方。
  “张婶子,你要不坐坐,我灶膛里还煨着几只红薯,我拿来给你吃。”
  张婶子见她转身匆匆走向了灶房,皱了皱眉头。
  岳弯弯的寝屋门是半开的,她房子小,不过这两间巴掌大的寝屋,料想是她来得突然,岳弯弯没有关上门,屋中传来了呜呜两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爬了进来。
  张婶子忧心是耗子,寻了过去,不料正撞上一只通体漆黑的小猫,见到张婶子一张圆盘脸,吓得不轻,一溜烟窜上了木架,搅和得是咔咔作响,张婶子眼见那瓶子就要倒地,伸手去扶了一把,那大瓶子里头登时哗啦啦一包药材倾翻倒下。
  “哎哟你这死猫!”张婶子骂它不长眼,泼辣凶蛮起来,将它哄了出去,再不许它来,小猫委委屈屈,跳下窗棂格子跑了。
  张婶子唯恐岳弯弯发觉自己碰了她药,慌张地胡乱收拾,那药味儿却甚是浓郁,甚至极是熟悉,联想到前不久她内心之中种种的揣测,她眼眸一转,拾起一撮药材往嘴里嚼了去。
  当归、黄芪、川贝母……张婶子赫然一怔。
  “张婶子!”
  岳弯弯惊叫出声,从她后头飞快地走来,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了,她不知张婶子看去了多少,臂膀将散落的药材全部拢住。
  张婶子将那口干药材噙在嘴里,不露破绽,笑道:“你瞧我,刚有只黑猫不留神闯了进来,打翻了你的药,我才要捡,你就进来了。”
  岳弯弯听她这么说,稍稍松了口气,道:“是有只猫,她常来蹭饭。惊着婶子了。”
  张婶子又看了看她掌心的药渣子,忍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弯弯,你是不是进城找了大夫?这是什么病?”
  岳弯弯迟疑了下,慢吞吞地斟字酌句道:“不瞒婶子,是……那些病,我在陈家做苦力时,伤了身子。婶子,这病不好见人,你莫同人说。”
  张婶子点头,“苦了你了。”
  最后,她竟完全忘了此来的目的,再也没提过虎儿的事,疾步匆匆地走了。
  岳弯弯越想越是不放心,张婶子为人精明,她就是看出了什么,也不会说破的,但以后会怎么样,那便不好说了。
  可是张婶子待她一直很好,对她也极是信任,就算她真的看了去了,她就会害她吗?岳弯弯也还是不大相信。
  ……
  初春,微雨泷泷,宫室之上碧瓦如鳞,泠然万声。
  元聿身后的宦官打着伞,小心翼翼地伺候着方与大臣舌战数时辰的陛下回宫。
  迈入寝殿之后,身后无数风雨之声,便全都消失了,屋内燃着龙涎香,兽形博山炉吞云吐雾,两侧峭楞楞千姿百态的太湖石,烟逐雾绕。
  琐窗西畔,墙角爬了一层细密的薜荔芽,柔光漾漾,转眼已是二月。
  朱雀宫外的早柳,已经开始酝酿春绿,等待着一场如油的甘霖。
  这场雨过后,气候应是会愈来愈暖的。
  这近三个月以来,元聿先后即位、服丧,其后,将因为科举舞弊案而空缺的职位,一个一个扶持上了新人。
  最令人侧目的是,陛下破格启用了一个年仅二十四岁的宰相。
  千年以来,史无前例。
  这位青年宰相,本身便已有爵位,乃是世袭开国元勋昭烈文英公家的长子晏准。
  陛下如此大刀阔斧地改革旧制启用新人,令旧臣良将寒心,长此以往,必有黄钟毁弃、瓦釜雷鸣之危。
  因此无数言官上书上表,唾沫星子横飞地叱责陛下太过激进,胆大的,就差没把个“刚愎自用”写在劄子里了。然而元聿看了也不过随手一扔,连眉间的波澜都惊不起一丝。
  除了朝堂上任用大小官吏引来的诸多不满,后宫空无一人,也让一干礼部老臣操碎了心。
  先帝陛下新丧,本需服斩衰之礼,然民间以三日为替,官员也为免贻误国事,以日代月,而以三十六日代替三年。至于陛下,如今还未除孝服。礼部与众官员合计,恳愿陛下以三个月代替三年。
  如今再过得几日,这三月之期便满了,陛下便将出热孝,为了大魏的国本计,陛下应当尽快选秀,充盈后宫。
  于是近日元聿的案头,又多了催婚的劄子。他也只皱了皱眉:“守孝是,娶后亦是,倒都让礼部说了。”
  天子的口吻低沉,隐隐透出不悦。两侧宫人仆婢,无不闭目塞耳,装作没听见。
  然而就在这时,殿外忽然响起了一阵扑棱之声,有宫人穿破雨帘而来,匆匆告道:“陛下,相里玉回来了!”
  元聿微微讶然,但很快便想到,相里玉出身西北,想必这一趟又是回家乡去了,道:“开门,放它进来。”
  雨势方歇,然而相里玉扑着大翅膀子停在元聿的龙案之上时,还是湿了背部浑身金羽,锐利的隼目直勾勾盯着元聿。元聿抬手抚它背部,打理着它的湿润羽毛,默然无语。
  相里玉蹭了蹭主人的手掌心,突然一个激灵,将口中的草蚱蜢吐了出来。
  那草蚱蜢被它含了一路了,早已破损得不成样儿,歪歪扭扭的,但还能看出,是个草蚱蜢。
  元聿的目光骤然凝住,他一瞬不瞬地看着龙案上的蚱蜢。
  他只在一个地方,见到过这样的草。
  他拾起那只草蚱蜢,修长食指在蚱蜢头上点了两下:“你去了南明?见了她?”
  天子的声音不知为何,隐隐微颤,似有些激动。
  元聿闭目良久,倏然睁开,他长呼了一口气,朝外道:“传董允。”
  作者有话要说:  配角栏的头号人物终于出来了!
  宰相大人slay!这不是男二,本文除了芋圆没人真的喜欢弯弯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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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张婶子回去以后,一直心神不定。
  她是两个孩儿的母亲了,平日里也热心,对叶氏这样的孕妇颇多照顾,对妇人之事了解甚多。起初岳弯弯只说是治病的药,当时张婶子信了,那些药材即便不怀孕,对平日里有些那病的女子,也具有温补滋阴的功效。
  但回来以后,张婶子前后一串想,立刻就发觉了事情不对。且不说岳弯弯还只是个没出阁的女孩儿,未嫁之身,能得什么那病?说是亏了身子也有可能,但她年轻时又不是没干过比重活儿苦活儿。再联想到岳弯弯此前种种眩晕干呕的症状,张婶子头颅一抬,福至心灵,登时前后串了起来。
  起初张婶子只是猜到,她惊疑不定地在屋中踱来踱去,忙着练字的虎儿没等到弯弯姊姊来,又见娘亲的布履在地面上踩出咚咚的响声,便有些烦躁了起来,嘟着嘴道:“娘亲,你怎么了?”
  张婶子脸色一板,“大人的事儿,你小孩儿不许多嘴!”
  虎儿吐了吐舌头,埋头继续练字去了,果然没有多嘴再问半个字。
  晚间,张婶子的男人回来了,他工地采矿的事繁重,好不容易开了春,正是最忙的时节,一年到头,也就这个时节挣的钱最多,也回来得最晚。等男人写了个热水澡,仰头往床上一倒,迷迷糊糊就要睡着了。
  月色深幽,悄然破窗而入,晒在张婶子的一侧床角,将她整张沉思的面容映得惨白,男人乍一睁眼,吓了一大跳,立刻伸臂推她:“这么晚了,不睡,还要做甚么?”
  张婶子扭头,便冲男人道:“你还说我多心,犯了疑心病,我看这事是板上钉钉了。”
  “什么事?”
  男人困倦地打了个哈欠,不以为意。
  张婶子嫌弃他不肯听,手肘撞他胳膊,皱眉道:“就是我说的岳弯弯怀孕的事儿!”
  男人本来昏昏沉沉,疲倦欲睡,嫌这妇人长舌,又不知要嚼谁的舌根,此际闻言却仍是惊吓过度,猛然睁眼:“你说谁?”
  张婶子便把今日在岳弯弯家中撞见安胎药的经过一五一十说了,顺道还添油加醋,渲渲染染。她是两个孩儿的母亲,在这方面,男人的见识自是远远比不了她,因此也不让男人质疑,蛮横地认定,岳弯弯便是有孕了。
  男人争辩不过,折了眉宇,不肯再理会这妇人,翻身躺了下去,只道:“我只知道,弯弯那孩子这几年在陈家吃了不少的苦头,老岳当年对咱们好,他就是要把女儿托付给我,我也是会养的。咱们受了人家的恩情,还要恩将仇报,那和畜生有甚么两样?”
  张婶子瞬时瞪大了眼睛,怒斥:“你这话好厉害,就拐着弯儿骂我不是人了是不是?”说着张婶子就抬起了臂膀,抽她男人,男人后背灼痛,沉着口气,也不吭声。
  他明日还要去矿地上工,一家子就指着他吃这口饭,张婶子到底没太过分,忍了这气,也翻身朝着里侧躺了下来。
  男人油盐不进,对她的话又不肯信,张婶子大是着恼。
  次日一早,张婶子拎了酸杏脯到叶氏家里做客,还拿了些酒醪。这一来便发现,不止叶氏,好几个婆妇也在,都是来看叶氏的。
  叶氏的丈夫岳三郎是个大小也算是个村官儿,对张婶子她们极是客气,盛情招待了她们这些常来与叶氏说话的婆子妇人,因还有公务在身,便告了辞。
  岳三郎离开以后,家里便只剩下叶氏与诸婆妇,这些嘴碎的婆子,拉长了破锣嗓,从东村一路说到西村,最后扯到了一户人家,说起人家的家长里短来。
  说早些年,流民还猖獗的时候,女人生活不容易,那时候谁家走失了女儿,也只当是被那流寇给抓走了,大家都很惋惜,并为那人家感到可怜。城南王家村里的,铁拐老王家原来就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可惜就是长到十六岁,便离奇失踪了,报了官府,也没用,怎么找都找不着。当时就有人说了,铁拐老王家那女儿生得水灵,一定是让过往的贼寇起了歹心。
  大家纷纷对老王表示了一番同情,过了好几年,闺女没回来,老王只当女儿死了,给女儿立了一个衣冠冢。老王除了这女儿,膝下再无子女,大家伙儿可怜他无依无靠,便在衣冠冢前,借着采买花圈奠文的名义,为老王募捐了一笔银钱。
  “自那以后,老王整个人都老了几十岁,前几年,也走了,可你猜怎么着?”那婆妇突然拉长了嗓音,骂骂咧咧起来,“就在前不久,有人到外地经商,居然又见到了老王那闺女!啧啧,人家现在穿金戴银的,丰腴富态,早成了一个贵妇人。这才晓得,原来当年老王她闺女不是被流民给劫走了,而是与人私奔了!”
  “这……怎么还有这档事?”
  “简直不孝!要是生这般女儿,不如早早掐死了!”
  众人义愤填膺。
  那婆妇又道:“谁说不是呢。当年她男人只是个穷卖油郎,老王看不起他,坚决不把女儿嫁给他,还差点儿打断了他一条腿。老王的女儿后脚就跟那卖油郎私奔了,哪晓得过了这么些年,这卖油郎突然飞黄腾达了呢,在朔州那边开了十八间油铺子了!要我说,这男人不回来孝顺老王,倒是情有可原,只是这女儿……”
  说到此处,见身旁的女人已是个个怒意填胸,纷纷要叱责老王女儿时,角落里忽传来幽闻喃喃:“莫非弯弯也是同人私奔了?”
  这无媒媾和,可是大忌。
  张婶子话音一落,怔怔回神,忽然却撞见,所有目光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张婶子吓得手一抖,这时,那说话的婆妇疑惑道:“你说什么?是岳弯弯同人私奔了?”
  张婶子并不直接答话,只道:“刘嫂,你说,那老王的女儿后来咋样了?”
  刘嫂一哂,“还能怎样。私奔罪在前,不孝罪在后,朔州那边可比咱们这儿还厉害,前不久就抓着王氏要沉塘了,幸而她男人有些钱,将她赎了出来,只在脸上赐了个字,这事儿便算完了。”
  张婶子越听越是心惊,脑中浮现出岳弯弯那如花似玉、肤光若腻的芙蓉俏面,顿时恍惚了一下,那玉雪肌肤之上陡然多出一个“淫”字,是何等屈辱之事。
  可是她与人无媒私通,这也就罢了,还怀了孩儿,这孽种是断不能容的。
  “你快说,岳弯弯怎么了?”
  刘嫂这么一问,连同叶氏在内,顿时全朝着张婶子逼问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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