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元聿,也是吗?
岳弯弯仰着脖子望着元聿近在毫厘的脸,不觉已是忘得略有痴意了。这里灯火不盛,在黑夜里,看不出他瞳眸的颜色,但是岳弯弯知道,他的瞳色来自他的母亲,那位来自羽蓝国的公主。但她却还不够了解,这后宫之中的许多事。
岳弯弯踮起脚尖,凑在元聿的脸侧,轻轻地,将他的脸啄了一下。
“陛下,那相里玉……”
元聿抬起手,朝相里玉唤了一声,它便一个振翅,听话地飞到了元聿面前,停在了他的手臂上。
他将相里玉用臂膀托住,拿至岳弯弯跟前:“弯弯,以后,相里玉送你。”
“啊?”
这不是他最重要的朋友吗?
元聿却是一笑,让相里玉靠过去,停在岳弯弯身上。金雕的身子笨重,差点踩得岳弯弯哼哧一声,元聿抬起手,在相里玉背部的毛上由上至下地梳理了一遍,目光专注,望着这头从小驯养的心爱的猎鹰。
“那时,朕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最后父皇会传位给朕。朕也是如今才明白,身在这位置上有诸多的不得已,朕以后怕是没有空再养它了。要么,便放它走,要么,将它送人。”
“朕所能想到托付相里玉的人,由始至终,只有朕的妻子。弯弯,它交给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高贵冷艳实则狗到不行的陛下和他的傲娇小娇妻。
回想起相里玉从前吐槽主人要拿自己当聘礼的话,惹,居然不是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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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含元殿的烛火又是彻底没有熄, 待送皇后回甘泉殿,已近子时。
她入睡极快,等元聿将她从龙辇上抱下时, 她已闭上了双眸,长睫低垂, 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元聿将她送入寝宫, 放在柔软的榻上, 岳弯弯就势蜷缩成了一团。他替她掖被,这才走出。
含元殿的折章还有许多,元聿一直坐到夤夜时分, 才会内殿休息了两个时辰, 睡到天明时, 便听宫人来报,说是晏相来了。
今日不用朝会, 晏准是一如既往地来得早。元聿起身更衣,稍事梳洗以后, 整装而出。
晏准递上来两份折章。
令元聿有些意外, 没有想到还有晏准拿不准不知该如何决断的事。郑保将两份劄子都递到了元聿手边, 元聿先拿起一封, 是工部的。
先帝大丧, 工部大兴土木, 要修缮皇陵。
上面列举了修缮之事一应所需,包括木材、原石, 连地宫里所需要的蜡烛都写了进去。尽管事先先帝大丧时国库已拨了一波银子,然而上至尚书,下至工部员外郎一应仍然整日哭穷。
元聿看了一眼,撩手放到了一旁:“修缮皇陵的事是朕提议的, 既然银两不够,何不再拨?”
晏准道:“陛下再看另一封。”
元聿疑惑,凝视着晏准,信手又拾起了另外一封。果然,见到这份劄子以后,元聿的脸色有了变化。
这是礼部上呈的。
晏准解释:“礼部的人说,他们要为陛下筹办年底的大婚和立后事宜,这钱也是不可少。并且大婚明细,连同陛下寝宫里所需要用的一百二十八支龙凤烛的造价,也写上了。”
这是故意呛工部的啊。
元聿皱眉。
皇陵年久失修,遭风雨侵蚀,石碑有所毁损。元聿自即位以后,为彰显对先人的孝敬之意,亲自提出了,要修缮皇陵。当时满朝文武,皆夸赞陛下英明。
这件事是停不得的。
况且,从他下诏立岳弯弯为后始,反对的声音便一直如潮。他也正是利用了这个“孝”,才堵住了诸多人口舌。
“兹事体大,臣不敢贸然批示,还请陛下决断。”
元聿拂了拂刺龙赭色广袂:“单是寝殿,便要设一百二十八支龙凤烛,虽是规矩,却过于奢靡,从简吧,减为三十二支。你批复一遍礼部,余下的他们知道如何做。”
既然两边都在哭穷,国库有没有那么多的银子,且要时刻对外备战,那么只能委屈一番皇后了。
弯弯倒也不是介意这些之人。
晏准叉手一拜。“诺。”
一拜之后,晏相直起了身,道了一句:“皇后贤德。”
这话……元聿才提起笔,笔端正落在折章上,凝成一团水墨,他微露一分诧异,三分笑意,“贤德二字,竟也能从晏卿口中听到,难得。”
晏准吝惜语言,元聿从认识晏准起,便没有听他夸过谁。
皇后贤德,让陛下深感荣焉。
晏准道:“是陛下嘱咐臣,在傅氏的状纸上添上数笔,将原本聂家应出的三成家资添至五成。”
陛下从不干涉臣子家事,此举,倒像是有意地讨皇后娘娘的喜欢。皇后古道热肠,嫉恶如仇,让那聂羽冲下场越惨,自是越得她心。
元聿伏案疾笔而书,淡淡道:“不是晏卿自己添的么,这等得罪人之事,与朕有什么关系。”
“……”
早就知道,陛下不会认的。
……
岳弯弯昨夜睡得晚,今早上也误了时辰,懒懒的不肯起床。无论妆成唤了多少遍,都不肯起。还道她这个皇后当得闲得很,就算不起,也没什么。
妆成于是不再催,只是微笑,道,擦脸漱口还是要的。
岳弯弯欢喜地答应了,自己取了帕子把脸擦了一遍,等妆成要带人下去时,岳弯弯却道:“妆成,你留下来。”
妆成于是候在了凤榻之旁,等待皇后吩咐。
岳弯弯定了定,轻轻地“嗯”了一声,好像有点儿为难,但是,她还是问了出来:“妆成,你知不知道,陛下的母亲,亲生母亲?”
妆成微微惊诧,没有想到皇后娘娘问的竟是这个,关于羽蓝婕妤,很多事都是皇室秘辛,不便传出,连她作为宫中的老人,对羽蓝婕妤的死因,也只是知晓一鳞半爪,而不知全貌。这宫里爱传闲话的有很多,因此也添油加醋,传出了诸多不同的说法。
“娘娘……要知道什么呢?”
岳弯弯不知妆成的为难之处,伸手抓住了她的臂膀:“你就都告诉我吧,把你知道的全部都告诉我。我想知道陛下的事。”
妆成掂量再三,也已想好何者该说,何者不该说,她曼声道:“羽蓝婕妤是西域三十六国里羽蓝国的公主,这个国度据说已有上千年的历史了。她们国中的人,尤其贵族,个个血统纯洁,生有发蓝的眼睛。后来羽蓝国水源不知何故突然断裂,为求延续命脉,他们朝大魏求助,大魏答应替他们开凿河道,引水入渠,但也向羽蓝国开出了条件,羽蓝国小地寡,没有可以拿来交换的,于是,她们送了最美的一个公主入魏。那就是羽蓝婕妤了。”
“羽蓝婕妤之美,确实名动天下。她来京都之日起,便引起了极大的轰动,有人说,她天生异瞳,是神明之女,但也有人说,妖人方会生来蓝瞳。”
“那个时候,因羽蓝婕妤之美,陛下对她极尽宠爱,比后来的崔太妃还要宠爱。先帝兴修露台,只为搏美人一笑。当羽蓝婕妤站上那露台翩翩起舞时,所有人都看见了,她仿佛临空欲去。陛下怕她突然消失,命十几个宫人去抓她飞扬的罗裙,抓得她的雪白罗裙生出了无数绉褶。时人谓,留仙裙。”
妆成讲的事,便犹如戏文话本里的一般传奇,岳弯弯听得起兴,明眸一眨不眨的。
“陛下宠爱羽蓝婕妤,并且特意恩准,以她的国度的名字,成为她的封号。”
“但是,羽蓝婕妤初来神京时,汉话不通,有形无形地得罪了很多人,包括宫里头的很多娘娘。这话是臣僭越了,但也不敢欺瞒皇后娘娘,所以便如实相告。当时好几个娘娘因为妒恨,甚至引出了巫蛊之祸,当时先帝陛下震怒,杀了宫中之人十几人。先帝以仁慈著称,那还是先帝第一次大开杀戒,惊动了朝野内外。而自此以后,羽蓝婕妤的名声更是急转直下。”
这个,倒和她有些类似,岳弯弯瘪嘴:“那些大臣们没有事的时候,就喜欢编排人,这件事和婕妤有什么关系,她难道不是最大的受害之人?”
“是,娘娘,”妆成道,“可是,弹劾婕妤的奏折是越来越多了,先帝陛下从谏如流,一向最肯听那些言官的意见,臣也不敢妄自揣摩圣意,但心中想,或是那时,先帝已有了动摇。后来,欲封羽蓝婕妤为宸妃的事,也不了了之了。”
岳弯弯诧异地道:“那后来呢,羽蓝婕妤,是在陛下什么时候薨逝的?”
妆成看了一眼皇后,“羽蓝婕妤死之时,陛下才只有六岁。原因……不明。”
羽蓝婕妤的事早已成了后宫的一桩疑案,就连昭明寺当初,也没查出任何证据来。先帝或许是因为过于悲恸,将这件事封锁了,不允许再查,于是也就此了结。
岳弯弯有些失落。
她有某种预感,昨夜里元聿心绪不宁,让龙辇掉头离去的那一处所在,或是与羽蓝婕妤有关。
真是巧合,她也是在五六岁的时候,母亲离世,她晓得没有母亲的那种悲痛。
“陛下他,一定很难过……”
“难过,自然是难过,只是还好,陛下在两岁还不记事的时候,便让先帝下旨,过继给当时的贤妃抚养了。”
不曾想这话根本没有安慰到岳弯弯,反而让她更心疼了。寄人篱下她最懂了,不是亲生的娘,又怎么会比亲生的要好呢?
难怪她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一睁开眸,她便感到了一种拒人千里的疏离和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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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崔太妃之美, 已经是岳弯弯目睹过的极美了,领如蝤蛴,肤若凝脂, 能够想象得到的所有赞誉女子美貌的话,仿佛能都形容到她的身上。而先帝也确实给了崔太妃长盛不衰的宠爱。
而今妆成又说, 在当初羽蓝婕妤还在宫中时, 其恩宠比后来的崔太妃还要隆盛许多, 由此可以想象,那位创造了无数传奇的女子又是何等之美。岳弯弯抓着被角,神思已飘到了天外。
其实不必如何想象, 单是看元聿, 她便能知道羽蓝婕妤的美貌了。
先帝当年, 一定也是爱过羽蓝婕妤的,甚至想封她为宸妃, 为了她一掷千金,素来节俭的先帝陛下修筑露台, 只为观赏美人一舞。
可是后来, 缘何羽蓝婕妤又死得那般离奇呢?妆成只说不明, 却一个字也没告诉她。
“妆成, 你是不是……还知道些什么?”
妆成立时跪在了岳弯弯床边, “回娘娘, 微臣入宫也只有十年,那时宫中已没有羽蓝婕妤了, 先帝下令密之,这般隐晦的事,在宫中没几人知道的。如果非要说谁知道,那恐怕是只有……翠云宫的李太妃知道了。但娘娘, 她已经疯了。”
宫中的两位太妃,李太妃的资格老些,她是先李皇后的陪嫁滕妾,因为人疯了,特许没有殉葬。但也因为人疯了,纵然她嘴里能说出什么来,能否相信,也未可知。岳弯弯身子渐重,为了孩儿着想,也决计不会在此时去问一个疯妃。
“那陛下他可知道?”
妆成垂面,“臣也不知。”
关于羽蓝婕妤的死因,已经久远了,那时陛下不过六岁,不过只是一个孩童而已,先帝下令封锁,他又能知道甚么?
岳弯弯失落地垂了长睫,一动不动地靠在枕上,却不知在想着甚么。
妆成替她掖被,顿了顿,才缓慢地低声道:“娘娘也勿多想,陛下记事之前,便被过继给了贤妃,就算后来得知身世,但臣斗胆想,母子之间的情谊也定比不了常人深厚。这些年来,陛下从不提羽蓝婕妤,想是,真的并没有太伤心。反倒是贤妃娘娘过世的时候,当初还是秦王殿下的陛下扶棺出京,为之守陵一年,大臣和百姓为秦王殿下孝心感动,那时也都交口称赞的。”
岳弯弯点了下头,再度闭上了眼睛。
……
上次帮傅宝胭料理了和离的案子以后,凤藻宫中便再也没有命妇走动了,娘娘这些时日乏得很,不大肯起来。
听说三日之后,傅宝胭和她的前夫聂羽冲,便按了和离契书的手印,正式地和离了。聂羽冲依从昭明寺判,不但到处借钱凑足了三千两现银归还,还赔偿了一半的家产,连同原先给小妾外室在外边置办的田宅也灰溜溜地收了回来,将地契心不甘情不愿地交到了傅宝胭手里。
有了这一笔钱,纵然傅家的产业已经是日薄西山,傅宝胭也有了力挽狂澜的底气。
听说傅家在神京城还有一座染坊,染坊的生意不错,傅宝胭重新接手了染坊,正经经营着自家的生意,田地暂时无法料理,就租赁给了京畿城郊的农户。
和离之后的傅宝胭一改昔日的消沉,整个人犹如脱胎换骨、容光焕发,她再来甘露殿时,还为岳弯弯带来了几匹染坊成色最好的绢匹,都是才染不久的,工艺制作已经完成,不但轻薄贴身,夏日里穿在身上也甚是透气凉爽。绢纱上是层层叠叠的凤凰花攒枝纹,傅宝胭说正配皇后娘娘这身气度,别的人怕是都穿不出去。
林氏也在一旁直附和,对岳弯弯猛夸一通,岳弯弯越听越是不好意思,也不能不收下了。
甘露殿的茶点一绝,林氏在旁用了几块糕点了,嘴还是停不下来,便也给傅宝胭尝了点,见她二人比之先前可谓是生龙活虎了,岳弯弯忍不住也眉眼含笑,饮了口水,她问傅宝胭:“对了,江太医今日说要来给我看诊,午时便至。”
闻言,傅宝胭从林氏手中接过来的松软香甜的茶点,让指尖微微用力,一下碎成了齑粉,她沉默地垂了面,“娘娘。”
岳弯弯道:“你不是已经和离了么?如果想和他在一起,就继续去追吧,需要我帮忙,我也可以帮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