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天子——风储黛
时间:2020-10-16 10:48:49

  原来他每天离得那般早,从不在她的身旁等到天亮,是因为他身体不好啊。
  这人,就为了一个面子,就不肯把真相告诉她?她都那样生气了!他居然还瞒着?
  那天酒醉之后,她对自己的所做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当时她还把那块价值连城的玉佩给扔了回去,犹记得他那时的脸色……真是吓人!
  那块玉佩她不晓得来历,但总觉得,那刻有羽毛图纹的玉佩,对元聿而言很重要,或许就是与他母亲有关。要是清醒的时候,她是一定不会那样做的。
  现在,她只能长吁短叹、心事重重地窝在马车里头,不断地回想着那夜的种种。
  其实一直到现在,元聿都没做什么真正冒犯底线,让她觉得必须一脚把他蹬开另觅天地的事,那天晚上她把绯衣送到了含元殿,也是心累得实在不想和他搭伙过日子了,想着他要是临幸了绯衣,那就够了吧,她早早地收拾铺盖离开也好。
  没想到他却又出现甘露殿自己面前,口口声声质问着自己。
  若他临幸了绯衣,她是否真的丝毫不介意?
  岳弯弯也是在那时突然有几分明白了江瓒。江先生被那般辜负,然而对傅宝胭,总是有几分不同,不知道是不是旧情难忘,尽管他非常清醒,不再给傅宝胭一丝机会了。她和江先生的境况是如此相似。
  人的情感不是货物,不是说抛出去,便抛出去,说收回,就能够轻易收回的。她想,就算她日后离开皇宫,不当这个皇后了,在她的深心之中,只怕,也还是会爱着元聿。这种事情,有时连自己说了都不算的。
  一路翠华摇摇行复止,于南山脚下驻跸,安营扎下。
  此次一同前来的,有冒开疆统领的巡抚司,也有皇宫的禁军,但董允所领之兵马,也尽数暂时收编,交到了冒开疆的手上。
  岳弯弯才在营中歇下来,帐帘便被掀开了,雪后初晴的天光窜了进来,将地面照出一道落日淡红的斜晖。
  她冷静地凝着元聿的面,怀中抱着青鸾,不觉微微收紧了双臂。
  元聿朝她靠了过来,坐在她的身侧,自顾自地取水饮了。水是凉的,泛着清茶淡淡的苦涩味道。
  “青鸾给朕抱抱。”
  他是女儿阿爹,岳弯弯当然不会不让,愣了个神,就怔怔点头,将青鸾小心地放到了元聿的手中。
  青鸾刚出世的时候,他还不会抱,手忙脚乱的,一上手抱女儿就开始哭,后来居然也学会了正确的姿势,现在反而小青鸾到了爹爹的怀里,总是眉开眼笑的。
  元聿的鬓边垂落了一绺墨发,静静地落于襁褓处,小青鸾忽然伸出了软软小手,要扯爹爹的龙须须。
  而元聿居然也凑过去任她拉拽,便是如此纵容她。
  岳弯弯反倒坐这儿有些不适应,几乎想要走了,元聿突然回眸,泛着湖水般幽深涟漪的冷眸,竟多了几点温情:“弯弯。”
  “嗯?”
  她尽力表现出不耐烦的模样。
  元聿停顿了一分,蓦然道:“你将行李物件,全搬到朕的营帐之中来。”
  岳弯弯别过脸,“我不搬。”
  一个人住着舒坦无比,凭什么要她搬过去和他挤一块儿?
  况且都到了现在,说话还是一副命令式口吻,她才不当他听话的臣子。
  “弯弯……”
  他有些无奈,似又要开口。
  忽听到帘外响起了一道爽朗的大笑。
  凝睛一看,只见一锦衣美妇人步了进来。
  “聿宝儿,原来你也在!”
  这妇人怎么如此唤着元聿?岳弯弯怔忡着,扭头看向元聿,却见他目光一闪,别到了别处去了,继而,又皱着眉对那美妇人道:“姑姑寻朕有事?”
  端阳大长公主已走到了近前,手里拽着一只拨浪鼓,弯下腰,于青鸾困惑的目光注视之下,轻轻摇晃起了小鼓,看也不看元聿:“我可不是来瞧你的,我是来瞧我们家的小青鸾的!”
  作者有话要说:  芋圆童鞋今天是连番在皇后面前出丑,最要面子的芋圆童鞋现在表面云淡风轻,心里恨不得想扒地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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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端阳大长公主早就听说了元聿力排众议, 立南明农女的事情,对这个救了皇帝的女子,也极为好奇, 可惜路途迢迢,对岳弯弯也一直无缘得见。
  此次举家赴京, 正是一个好机会, 但是晚了几日, 没能赶上除夕宴,刚到京都,便只能随帝王车驾, 前往南山。
  她听说了, 元聿多了一个小公主, 更加好奇,想来一见。
  她抬起眸, 任由青鸾放下了父皇的龙须,转而去扯端阳公主手里的拨浪鼓, 她惊讶, 那小手指竟像是很有力量般, 甚至将拨浪鼓从自己手里差点儿拽了出去。
  “你就是弯弯?”
  端阳公主目露惊艳。
  岳弯弯赧然, 局促地点了下头。“姑姑。”
  端阳公主也听说了, 皇后与皇帝之间产生了间隙, 她左右一看,见他二人神色皆不自在, 岳弯弯这声“姑姑”更是唤得生硬,她心下也明白了几分。
  “元聿,你出去,我有话要对弯弯说。”端阳大长公主开口就哄人了。
  但元聿知道, 姑姑自幼便疼爱自己,绝不会有挑拨嫌疑,正想该如何与皇后破冰,只是始终无法拉下脸来认错。
  “是,朕抱着青鸾出去走走,姑姑莫欺负弯弯。”
  端阳公主深感元聿这头崽子居然会护食了,实在是不易,她都以为,他快要完全把自己的心封闭起来了,毕竟从小就是个闷葫芦!
  人走了,端阳公主才拉住了岳弯弯的藕臂,笑道:“让我好好看看你。”
  岳弯弯被端阳公主毫不掩饰的打量的目光看得耳热,然而却没法拒绝,教端阳公主细看之下,耳垂生了红晕,宛若霞色。端阳笑道:“我今才知道,何是毓秀玲珑了!元聿那头崽子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要不是我后来要跟随夫君离开,真真早就为他婚事愁死了!”
  “先帝膝下就那么几个皇子,早夭的便有好几个,元聿那会儿虽因着出身,让外人都不喜,觉他不是正统……不过那孩子自幼伶仃孤单,性子封闭,弯弯,”端阳凝视着岳弯弯的杏眸,神色亦变得有几分凝重,“他心不坏的,也专一,一旦爱了什么,就恐怕一辈子都不撒手,不死不休。”
  “他小时候怕猫,看到猫就走得摇摇晃晃的,经常跌倒,吓得大哭,后来贤妃娘娘给他养了一条黄犬,那狗克猫,到哪里都不会再有遇到猫的危机了,于是他就特别宠爱他那狗。可是那条黄犬毕竟已是老狗了,寿命终有尽时,过了没有两年就病死了。元聿抱着死狗也不吃饭不说话,将宫人吓坏了,让他父皇给骂了一顿,还嫌他不成体统,把他幽闭了两个月。我觉着那孩子可怜,常常到他禁足的宫里看他,也是看着看着,觉得他愈发地沉默寡言了。”
  “我那会儿脾气也坏,竟敢当着皇兄的面,叱责对他对元聿太狠。皇兄也是被我数落了一遍,觉颜面无光,总想补偿点儿什么。后来生辰时,元聿说,他想要一头猎鹰。”
  岳弯弯怔怔地听着。
  记得有一次,听元聿说起过,鹰的寿命很长,长达几十年,如果养得好的话,那就是一辈子了。
  元聿,竟是这样的元聿。
  端阳垂目,叹了口气,手背在握着的岳弯弯的手背之上拍了拍,道:“弯弯,你也莫嫌我多嘴了……我晓得他的。他看着你时的眼睛,说起你的语调,我都看得出,他喜欢你,是真的那种喜欢。”
  而她那个小侄儿的喜欢,常常就是一辈子的事情,至死方休。
  “姑姑,我……”
  端阳道:“能不能告诉我,你因何,与他不愉快?”
  端阳长公主便是一个循循善诱的长者,通达,富于智慧,岳弯弯面对着这样的长辈,自然也就不好揣着了,全一股脑倒了出来。
  端阳大长公主听完,“噢”了一声,叹道:“原来是这样。”
  说罢,又笑了笑:“弯弯,不是我这个做姑母的偏心内侄,元聿他从小就是这样的,他不想教旁人知道他的短,若不慎泄露了,你便能见到他恼羞成怒的模样。啧啧,那可真是我最想看到的元聿的模样。”
  仿佛只在那时,才能看到一个真实的拥有人的血肉情感的元聿。
  听端阳公主这么一说,岳弯弯也想了起来,方才端阳进来时这么一闹,他的脸都红了,目光躲闪,好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虽然他立即就故作镇定掩饰过去了。
  岳弯弯忍不住便弯了秀眉。
  端阳公主的眼中也尽是春风,她笑着时,如元聿一样,一侧的长眉会轻向鬓尾一挑。
  “弯弯,你还很喜欢元聿对么?”
  不待岳弯弯回答,她便又摇头,轻声道:“你瞒不住我的。”
  没想到端阳公主洞若观火,察人至微,自己也不知在哪里露了马脚,哪怕只是一丝的蛛丝马迹,竟让端阳公主看出了,还如此笃信。
  看着岳弯弯尴尬地扭过脸,端阳更是确信了。
  她有了多年婚姻,生下女儿没几年,就跟随着丈夫到了外地戍边。北地苦寒,她公主之尊怎能屈就适应?那时也与丈夫爆发了无数争执,埋怨他非要守护边地,做这等吃亏不讨好的事。但争嚷多年,风风雨雨地,还是一路相互扶持着过来了,到了这年纪,愈发地明白,有些沉默的爱,原来比山还要厚重。
  她的丈夫,因为她生来为皇室公主,殚精竭虑为国分忧,所为的,何尝不是她?
  相比于她的丈夫,她自己所计较的显得是如此狭隘。
  “弯弯,既然你心里还是有他,那就试着,再逼他一下?我知道他从前不是这样的人,他只是有点儿话,放在心底说不出来。我是真的很想再看到,那个走路都还不稳当,却会把手里所有的饴糖全都善意地分给别人的元聿。”
  端阳公主口中的元聿,是岳弯弯几乎无法想象的。
  “我……”
  端阳公主又靠了过来,“弯弯,我来教你逼他吧。”
  在御夫之道上,端阳大长公主可谓过来人,经验老道,岳弯弯犹如受到了蛊惑,她也很想知道,那个大长公主口中的“元聿”又是何等模样。
  “弯弯,你附耳过来。”
  端阳公主凑到她的耳边,絮絮地说了很久的话。
  离去时,端阳大长公主掀帘而出,在外遇见了正扯着风筝线,与怀中的青鸾逗弄的光景。青鸾高兴得咯咯乱笑,小手不断地舞动,似乎想从阿爹手里把那纸鸢夺下来。
  不过这天气里没甚么风,禁军放起来的风筝很快因为身无凭借而坠落在地,埋入了尘中,青鸾眼也不眨,水汪汪的大眼睛满是失落,继而,伴随着响亮的一声啼哭,禁军一个抖擞,却见陛下手忙脚乱地哄起了女儿,更是惊奇万分。
  端阳公主抿唇轻笑,只没有理他,转身朝着另一边,回了自己的营帐去了。
  元聿哄了半天,青鸾也没好,小脸上挂着两道宽面条泪,让元聿擦了又擦,最后,他叹了口气,硬着头皮回了岳弯弯的帐中。
  此刻天色已暗,她掌了灯,正坐在一片灯火之中,垂目,宛如在冥思。听到了青鸾的哭泣,她立刻揪起了头,一见元聿,登时颦了眉:“我就知道你不行。”
  元聿大感惭愧,也不敢再回嘴,任由岳弯弯抱了女儿,回到她们母女二人的小床上,背对着他,似乎解开了衣襟。
  元聿既是吃惊,又是微懊,没想到从醉酒那夜之后,她连在他面前喂奶就要避着了。
  避着,不就是将他已视作了外人么?
  他的手攥成了拳,抿着唇,木头桩子似的木然不动。
  过了片刻,青鸾吃够了奶,终于不哭了,在娘亲怀中哼哼了声,乖巧安静地睡了过去。
  岳弯弯将她安置在小床上,拉上了青鸾的棉被。
  这才看向一旁待了许久一句话也无的元聿,道:“绯衣没有随你出来?”
  元聿立刻摇头,“没有。”
  他怎会将那个女人带在身边?
  再愚昧也知道,留着都是给自己和岳弯弯添堵,让原本就不乐观的关系雪上加霜。
  “绯衣的事是我考虑不周了,不过当时情况你也知道的,稚燕王子盛情难却,不收下他是不罢休的。绯衣是稚燕王子送给你的,纵然以前出身再怎么清白,但她毕竟是北胡人送来的,如果你不愿接纳,我做这个恶人,替你将她安置好。反正也是我应下的。”
  元聿再度摇头,“朕已安置妥当了。”
  岳弯弯露出惊讶之色。
  元聿道:“朕将她送回了故乡,以后是不会再来神京了。”
  这件事要办也容易,只是那绯衣总是不肯死心,他便用了强制的手段,逼着绯衣不得不回去。
  但如岳弯弯所言,绯衣的确是稚燕王子非要塞到他身边来的,这个稚燕王子从小叛逆桀骜,确实其心可诛。
  “那也好……”岳弯弯沉默了片刻,忽又问:“春狩何时开围场?”
  元聿道:“就明日。”
  岳弯弯问:“那我可以去么?”
  他正要开口,似就要应允了,却不知想到了什么,顿了顿,却沉默了。
  岳弯弯皱眉道:“我听说,所有的贵女都可以下场参与狩猎和马球竞逐,而我就不行。陛下,你一直看不起我。”
  元聿没有想到又是一顶罪帽扣了下来,他竟辩驳无力,可事实上,她确实不会骑马,箭术更是毫无根基,如何能冒险参与狩猎?
  岳弯弯哼了一声,冷冷道:“你若看得起我,连替我找个老师都不会?”
  元聿沉凝了片刻,低声道:“朕让冒开疆做你的师父,明日开围场以后,你便跟在他的身边。”
  没想到这便答应了,连她也吃惊了。
  端阳大长公主说的法子果真奏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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