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开疆连夜闯营,只见聂羽冲的营帐之中,居然在赌钱,摇骰子热火朝天,几个跟着他的士卒正袒胸露乳,浑身混臭味,嘴里唾沫星子横飞地下注、高呼,聂羽冲背朝自己,手里握着骰盅,抬臂正要。
冒开疆见状,双目几乎要喷出火焰,再也忍不住拔剑便出鞘,铿然一道龙吟之声。
聂羽冲的颈边多了一柄冰冷的长剑,剑锋直取他颈部动脉,他吃了一惊,身遭顿时鸦雀无声,他的眼皮剧烈颤抖起来,身后传来了大将军的喝斥:“大胆狂徒!今日你该数罪并罚!”
“来人!”
他朝外喝道。
几个赤膊的男人灰溜溜后缩,去拾回自己的裳,然而冒开疆余怒不平,“将这些人全部押解而出,每人五十军棍,逐出我北衙巡抚司,自今以后,剥夺从军资格!”
“将军!”聂羽冲面如土色,忙朝着冒开疆噗通跪地求饶,“大将军,小的再也不敢了,小的也是一时手痒……”
冒开疆冷目俯瞰而下:“你渎职失察,致使手下之人军纪松散,是一时手痒?你以权谋私,欲加害朝廷命官,亦是一时手痒?来人!”
冒开疆中气十足,又高喝了一声,立刻有人前来。
冒开疆还剑入鞘,退后了一步,令聂羽冲跪远些不得纠缠,冷笑道:“余人五十军棍,聂羽冲独领一百,打完之后扔出我北衙巡抚司,终身不得录用。”
“诺!”黑甲士齐刷刷回话,立刻上前去,将聂羽冲插了起来。
聂羽冲脸色灰败,还待求饶,但人已经被远远地拖了出去,余下的聂羽冲的旧部,也两股战战,面色惨白跪地求饶,然而均知大将军御下严明,若在战时,他们聚众赌博已是杀头之罪,虽惶恐,却不敢为自己辩解半分,一个一个犹如濒临死亡的鱼,只挣扎了两下,便全都认了命。
……
稚燕回自己帐中梳洗,正巧赶上谋士送了个胡姬过来,这胡姬是跟随他从北地而来的,因为容色尚好,一直极得他喜爱。
原本他这几日满心都是皇后,无心再宠幸别的女子,可惜那个皇后令他大失所望。她竟然不觉得他美貌!
当时他便知,岳弯弯不是他在南明遇见的这只软糯糯的小面团子,他找了她这么多年,到底是扑了一空!
胡姬怯生生的,轻勾他的小指,咬唇道:“王子,你别不开怀,奴家永远会陪着你……”
稚燕目中如滚了火朝她望来,饥渴炙躁难耐,双臂猛然朝她抱了过去,将人刷地一下压在身下。
一番天雷勾动地火,粗暴的云雨之后,那胡姬捱不住晕厥了过去,满身淤青红痕,稚燕一人坐在床头,帐内燃着的香刺鼻得紧,令他感到恼人,皱了漆黑的狼毫一般的眉毛。
方才恶战,正觉腹中饥饿,他立刻命人送膳来。
等了片刻也无人来,稚燕恼火地起身,踢翻了床边的香炉要朝外走去,这时,终于有人进来了,看装束却不是自己这边从北胡带来的人,他手里持着一块漆红木托盘,胡乱将东西搁下,道了声“王子慢用”,人便又转身出去了。
稚燕怔了怔,顿时火大无比,“中原的一个下人都敢欺负我?”
他伸足欲将那下人送来的东西一脚踢翻,但却被一股浓厚的血腥味攫取了心神,他定了定神,看向那漆红木托盘之中所盛之物,竟是……血淋淋的一条马腿!
马腿是新搁的,兀自带血,滴滴答答流了满漆盘,甚至沿着漆盘木质之间的裂缝,沁出,滴落在地。
稚燕认出,这是自己心爱的战马!来大魏之前,他的父王单于所赠!
心爱的宝驹,竟被人斩杀,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干的好事!
稚燕心痛到差点无法呼吸,又是一阵腥气飘了过来,稚燕难忍地冲出了营帐,扶着辕门弯腰剧烈地呕吐了出来。
远远地,元聿与董允立在王帐之外,看着那位北胡王子,几乎要把心肺都呕出来的架势,董允朝着元聿笑道:“陛下杀了他心爱的小马,我看他心里也晓得,到底是为什么,对不老实的人,就该这么狠狠地警告他,免得他不晓得自己几斤几两。”
元聿没有答这话,只是冷眼睨着那稚燕,他似已吐完了,察觉到如芒刺在背,似有人在冷目盯着自己,于是也寻着心头的直觉回望而来。那片远远高耸的王帐,正矗落在半山腰处,四周都燃着火把,然而那负手凝立的男人,还是清楚地透过火把的光芒,让他看了分明。
稚燕既气又恨,十指陷入了自己的掌中之肉,几乎掐出了鲜血。
他瞪着元聿,露出阴冷的神色。
只是动了一下的他的皇后,这个皇帝就已坐不住了,军师说得不错,那个皇后确实就是他的软肋。
稚燕咬牙想着,他就不信了,这个神京城里,只有他一个人想要元聿去死。
当初元聿的母亲所引起的轰动余韵尚在吧,巫蛊之祸牵连了数百号人,还有元聿自身,他的几个手足兄弟,在文帝为他开路之时,都发配到了远疆戍边,这神京城中,难保没有他们的眼线。
两年之前,厌太子为何参与谋逆?
他身为储君,天下本就名正言顺是他的,他为何还要犯上弑君杀父?这不是很奇怪么?稚燕猜测,厌太子是做了什么错事,还是那老皇帝本就偏心?厌太子母族乃陇西李氏,虽遭打压,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以上这些人,应该都想取了元聿首级为亡灵祭奠。
在这之中,稚燕只要想把自己隐藏好,不让大皇帝发现一点儿北胡人的手笔,成功地刺杀他,那么就算自己回不了草原,也是天大的功勋一件了。尤其这个皇帝还没有儿子,只要他一死,大魏至少短时间内一定会大乱起来,这就是北胡的机会!
稚燕冷冷地想着,不再看元聿,转身踱步回了自己帐篷。
董允吃了一惊,“陛下,他这什么眼神?什么态度?”
元聿淡淡地道:“想朕死的态度。”
董允倒抽了一口凉气,“陛下,小的看,未免夜长梦多,还不如先宰了这只兔崽子!”
元聿道:“本想也想宰了为我军祭旗,但是现在,朕想看看,他这只秋后蚂蚱,究竟能牵出多少条绳来。”
唉。陛下有时说话他不懂。董允默默地叹了口气。
元聿吩咐道:“你找几个机灵点儿的,盯着他,每日回报。派上几个心腹,潜入枫馆,回京都之前一切安置妥当。”
“诺。”
董允立刻应允,照吩咐办事去了。
元聿在一片夜风之中孑然驻足了良久,直至身上的暖袍,让夜风吹凉。喉间又传来了些异样痒意,那风寒缠绵多时,先前已几乎好了,现在似又有点死灰复燃的架势。
他看了眼不远处点燃了亮亮的橘色暖灯的一片风帐。
他的良药宿在里边。
元聿动身朝皇后的帐里走去。
岳弯弯必须遵从医嘱,这几日都要在床上躺着,可这床又冷又硬,躺着根本不舒服,而且她的肩膀早就消肿了,现在行动压根无碍,也就她们这几个女侍小题大做,连她翻个身,她们都要嘀嘀咕咕半天。岳弯弯好不容易学会了骑马和打球,正是狂热阶段,手痒得很,可也只能按捺,每天忍受她们几个的唠叨。
逼得她只能和小青鸾在一起取乐子了。
正背向外间,忽听到妆成和清毓似在行礼,“陛下圣安。”
她一惊,扭面过来,正撞见徐徐而来的元聿,仿佛披了一身霜雪,脸色有些白,指缩成拳捂在唇边,仍是抑制不住,发出了低低的咳嗽,见她柳眉登时若蹙,他立刻恢复如常的面色,朝她靠了过来。
“用膳了么?”
岳弯弯摇了摇头。
见元聿似要怪她,立刻又道:“我每天这样躺着消耗不大的,所以不吃也没事,陛下你要是还没吃,我让清毓给你煮点儿粥过来。”
“不用了,朕已用过晚膳。”
元聿改握住了她柔软的小手,握住她的柔荑,薄唇朝她的光滑白皙的手背吻了过去。浅浅地碰了下,甚至并未濡湿一分。
岳弯弯却将小手抽了出来,抚上他的脸,心疼地道:“陛下你瞧瞧你,好像是瘦了。你过来,让我看看你臂上的伤。”
“嗯。”元聿顺理成章地坐上了皇后的榻,身后的女侍们见了,也纷纷脸红轻笑,避了出去。
烛火微曜,映着元聿微泛苍白的脸色,瞳眸幽深,却泄露了更深的脆弱。岳弯弯莫名地感到极是心疼,为这原本不该心疼的已坐拥天下的九五至尊。好像从他染病了、受伤了以后,就不曾有什么人真的关心过一样。而且从来如是,他大约也习惯了,不会把伤口给人看。
岳弯弯握住他的一臂,替他捋上衣袖,露出那被江瓒捆得严严实实的一条臂膀,心又蓦然揪紧。
元聿从不在人前示弱,但他这几日却突然觉得,如果偶尔地装一下病弱,就能让皇后待他这么好,那也是不错的。
当下,他还十分配合地,在岳弯弯碰他绷带时,阴阳怪气地嘶了一声,呼痛,令她轻点儿。
于是岳弯弯果然更温柔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心机男孩,这几章的男人们除了大将军全都是心机男孩2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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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岳弯弯躺在病榻之上不能动时, 都是清毓与妆成轮流看护她,偶尔卢氏也会过来与她说说话。
卢氏身强体健,拉一石的弓不在话下, 有时能猎得几只野兔,剥了皮架在火上烤了, 味道鲜美, 也会送给岳弯弯尝尝。
一转眼春狩便已结束, 元聿命三军整装,翠华摇摇行复止,一路朝着宫城西门而回。
岳弯弯肩上的伤与元聿臂上的伤势都已大好, 行动无碍了, 憋闷了这么久, 终于能跳出马车,沐浴春风了, 妆成不让她抱着青鸾,免得又碰了脱臼的伤处, 岳弯弯看着可怜巴巴要娘亲抱抱的小乖乖, 怜惜地戳她小脸蛋, 跟着便带着乳娘等一行人先回了甘露殿。
安置在枫馆的北胡王子听说也回了, 这段时日他皮实了不少, 倒是没再找过她的麻烦, 岳弯弯也不愿见他,见他便觉不舒泰。
那个夜里差点葬身狼口之下, 要不是陛下来得及时,她早就成了一顿美餐了。
稚燕真是个小肚鸡肠的男人,居然就因为她不说他美,就那样戏耍、欺负她, 得找个机会,她要还回去。
她还不知元聿杀马的事,不过歇晌时分,虎贲中郎将在宫墙巡防之时,见了她一面,将稚燕失去了心爱的马驹,扶着辕门差点吐出了心肺的事说了,岳弯弯听完颇为解气:“他用他那个骨哨,害我丢了我的马,他也应该尝尝教训!”
董允忙道:“哎,谁说不是,还好是咱们娘娘命格贵重,这方安然无恙,那稚燕趾高气扬的,枫馆没一个瞧他瞧得惯的,再说陛下也还没出气呢,如今只是杀了他的马而已,回头还有一定还有更狠的。”
岳弯弯有点怕元聿一个冲动就把人杀了,不接这茬儿,心中暗暗惴惴。
若元聿冲冠一怒为红颜,轻易地就斩杀了稚燕,致令两国战事又起,今后稗官野史之中,又得记她狠狠一笔了。
甘露殿这几日因为春暖,没有烧地龙,殿内纱帘轻曳,璎珞珠玑相碰撞,透出丝丝清凉。若开两面的窗,人行走其间,更是宽袍广袖轻拂,犹如足蹬云境。
岳弯弯的伤已经大好,但妆成不能放心,于是便让江太医来为她看诊,确认她是真的好了,如此才好放皇后出去戏耍。
岳弯弯人就倚罗汉床的软枕上,身上盖了床厚薄得宜的棉被,人昏昏欲睡。
连江太医来了她都不知道。
江瓒一如既往地跪在下首,抬手恭敬地替她号脉。
妆成忙问询,江瓒颔首,“娘娘身子确无大碍了,也不需再服用药,只要改为药膳调理即可。”
说到这“调理”二字,妆成反应快,立刻说道:“娘娘这身子,若调理得当,短期内可能再受孕?”
岳弯弯听得怔怔的,脸色刷的就红了。
江瓒道:“短期内受孕不可,至少长公主需满十月,娘娘方能再次备孕。”
他顿了顿,又道:“微臣已拟好了草方,日后,便让门童为娘娘送方子过来。”
岳弯弯惊讶地坐起,“江太医,你不留在太医院了么?”
江瓒后退半步,拱袖施礼:“微臣已拟好辞章,明日便会向太医院与陛下请辞了。”
“你……这是为什么?”
岳弯弯惶惑。江瓒医术高明,太医院有目共睹,资历虽浅,但无可指摘,医治疑难杂症也样样精通,缘何突然就要走了?
江瓒垂面说道:“不是一时下的决定,微臣昔年本就是游历江湖的行脚大夫,自数年之前进入京都以来,便宥于此中,深感这天下,还有更多医术欠匮之处,百姓感染风寒可致死亡,臣每每闻之便觉哀恸,因此请辞,是为了向着这些地方,去寻找最好的药方,医治更难克服的杂症,并让那些受困于疾病无钱就诊的百姓,能够有医。”
岳弯弯呼了口气,凝视着江瓒,慢慢地躺回了软枕,道:“你既然这么说,我和陛下就真的是不好再留你了,其实人各有志,江太医你志在天下,这很好。我也但愿你能实现心中宏愿。只是,也望你日后多回神京,你的恩师、朋友,都还在这里呢。”
江瓒再度颔首,又对岳弯弯拱袖行礼,“多谢娘娘。臣定会归来。”
江瓒收拾了一番,此日黄昏,便出了太医院归家了。
在整理箱箧之时,他蓦然发现昔日里从太医院取回的一本医典,上面有关于桃花骨的详细记载,终是让他翻了出来。
江瓒抬手招来门童,摸着门童的脑袋对他道:“我予你留书一封,待我离京之后,将书信交到陛下手里,若无门路,可以去投投董允。他的府邸,你是知道的。”
门童晓得,董允将军与自家的郎君相交莫逆,常来府上戏耍,门童当即拱手,“小的明白了。”
江瓒环顾周遭,这熟悉的陈设,他几乎已习惯了,真要离开,心中到底是会有几分不舍。他叹了一声,折身步到了偏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