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实是她在给朗格维尔公爵,申请“官方援助”。此前,她的好舅舅、洛林红衣主教,“私下”从“教义”上支持了外甥与外甥女名为宗教调查、实则混在新教徒中作间谍的“暗访”——他大概晓得外甥女给外甥灌了些迷魂汤,亦关心结果,索性默许朗格维尔公爵这种抛弃贵族矜持的暗中行动。如今,玛丽索性为哥哥在亨利二世那里过了明路。
嗯,近来,她了解到,朗格维尔公爵的“忠仆”,已和诺克斯积极接触……但接下来,究竟该如何控制、或利用那个加尔文派刺头儿,玛丽还未下最终决心。
政治动物玛丽·斯图亚特,终于停下了手中的鹅毛笔。她着实累坏了。
年轻的女王揉揉手腕,接过比顿小姐递来的图章,忽然冒出一丝愁绪。
唉,她还要考虑,怎么给弗朗索瓦回一封深情款款的信呢?那个少年,来信不断,且语句相当热切。
玛丽抬眼,望了望比顿小姐。这位金发黑眼的丰满侍女,字迹素来与她很像,也喜欢抒情诗……或许,她可以找个枪手?
玛丽·比顿被女主子诡异的目光所笼罩,忽然有点浑身发毛。
好在,思忖片刻,玛丽终于否决了这个危险念头。
她名义上的丈夫,堂堂“苏格兰国王”,还是不能随便丢给别人应付。
玛丽只好又苦哈哈的拿起了笔。
和他交流自己的政治主张?
默默回忆了会少年的脸,玛丽觉得,这话题,似乎有点费脑。
其实……到底还是谈情妥当。
于是,她磨磨牙,“沙沙”划下一大通、足以令收信人面红耳赤的文字——纯情的都写腻了,既然是“已婚”夫妻,那换点花样吧。
第21章 历史变与不变
1559年4月3日,《卡托-康布雷齐和约》正式签署。
在玛丽尽可能动作轻柔的开始改革之际,欧洲西部,也完成了一次极为重要的势力划分。
这个条约,不仅是哈布斯堡和瓦卢瓦王朝之间的和平协议,它几乎囊括了全部信基督的“国家”——教皇,意大利众邦,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及其德意志诸侯,英格兰,瑞士,甚至瑞典,丹麦和波兰——几乎成为之后近百年、欧洲各国关系的基础。
至于用上这个“几乎”,是因为,有个妄想改变历史的玛丽·斯图亚特,正在用她的方式,孜孜不倦的努力着。
不过,她的能量目前还影响不了和约的内容。
按和约,法国收复圣康坦等失地,并留下梅斯,图勒和凡尔登;他们放弃同西班牙争夺蒂永维尔,瓦朗斯等;最重要的,基本归还了此前三十年里,在意大利征服的一切成果。
被英格兰据有多年的加莱,终于“回到了祖国怀抱”。法军目前是该地的占领者,而且,以后也不一定要还给英格兰——只要付五十万利弗尔,再送上五个名门贵族当人质,即可继续统治那里。稍微用心点思考,就知道是变相赎回领土了。
总体来说,条约对法国不很有利,可是,他们毕竟保住了最重要几块地盘——其余地区呢,尽管主权支离破碎,“德意志人”和“意大利人”不易征服也不好同化。而且,利用联姻,法兰西在边境加固了缓冲带,减少了陆上强邻的威胁。
须知,北边的洛林,和南边的萨伏依,一度都是哈布斯堡王室的坚定盟友;如今他们跟瓦卢瓦做了亲家,心也要跟着偏一偏的。
童养夫洛林公爵已在1559年1月和克洛德公主完婚。亨利二世给了次女丰厚嫁妆,同时法军撤离公爵领地。萨伏依公爵伊曼纽尔·菲力贝托,则以三十一岁未婚的“高龄”迎娶了王妹玛格丽特——纯洁的法国公主甚至比他还大上五岁。他很满意新娘的陪嫁(就是他祖上搞丢了的全部萨伏依领地),欣然表示,以后一定深爱妻子并维护好两国关系。
边境趋于安宁,瓦卢瓦王室和哈布斯堡家族,可以想见会更加和谐。况且,还有联姻让他们更进一步——亨利二世的长女,十四岁的伊丽莎白,果然同腓力二世定了亲。
“大局已定。”坐镇巴黎的亨利二世,一边捋着小胡子,一边享受着宠妾狄安娜的爱抚,只觉心情无比舒畅。“如今,西班牙不能随意和英格兰联合了。再说,一个新教徒女王,腓力那小子定是很不待见……”
时值1559年6月。数天前,腓力二世(用的是代理人)和伊丽莎白·德·瓦卢瓦的婚礼已在巴黎圣母院举行完毕,紧接着,就要轮到萨伏依公爵那对了。
尽管先前和法国人厮杀得眼都红了,菲利贝托此时与公主倒也一派和气,眼神交错甚至不乏几分柔情蜜意。他先前的战友,西班牙的阿尔瓦公爵等名宿,亦彬彬有礼、盛装出席。而西班牙的跟班、尼德兰名门贵族、奥兰治-拿骚的威廉,亦陪同在侧——尽管他算不上什么高明将领,也抖擞精神,勇敢参加马上比武,赢得不少赞赏。
婚庆重头戏比武大会上,获得最多喝彩的,自然是横扫全场的东道主亨利二世了。他本就孔武有力,马术精湛,气势逼人。他所用的黑白双色旗——那位夫人青年寡居后就以此两色代表自己——让他风流国王的称呼更加响亮。他志得意满,开怀畅饮,纵情享受着一轮又一轮的宴会。
凯瑟琳依稀记得诺查丹玛斯的预言。所以,在大家狂欢作乐的时候,王后顾不上嫉妒那个年近六十依然容光焕发的狄安娜,一直小心翼翼,仔细关注着丈夫每次上场的装备情况。
另一个同样谨小慎微的,是王太子弗朗索瓦。
玛丽因苏格兰“局势不稳”,此番未能回法国。缺乏太子妃的陪伴,他深感孤单寂寞。于是,她的每封来信他都翻来覆去的看,也就把妻子的叮嘱牢记于心——玛丽强调,骑士比武向来危险重重,这次她感到格外忧虑,仿佛天主预警。于是,在自个不便上场的情况下,弗朗索瓦主动插手后勤,密切关心,竭尽所能,尤其为他最亲近的父亲扫除潜在祸患。
所幸,这对母子担忧的任何事故,都没有发生。
婚典圆满结束,真是可喜可贺!
待萨伏依公爵夫妇回他们的领地,巴黎的奢靡庆典终于告一段落。卢浮宫回归平静,巴黎高等法院也松了口气:如今王室债台高筑,法兰西亟需和平,和平,与和平,来恢复它的元气。
远在苏格兰的玛丽,也在向她的天主祈求:和平,和平,和平。
和平,是发展壮大最重要的基础。
好在,眼下,她的王国状况还不错。革新不到一年,平民的生产生活尚算稳定,并未因为她推行的政策而低落——改革从来有利有弊,玛丽从不敢奢望突飞猛进;迄今没什么恶果、不需动用她的预留救济款,就该谢天谢地了。
而贵族们,被她用修道院财产喂了顿饱,又有博斯维尔压制着,目前表现甚乖。玛丽推测,那厢伊丽莎白羽翼未丰,他们即使决定投靠她,也还需要不少时间。
不过,踌躇满志的玛丽很清楚,她决不能对伊丽莎白掉以轻心。那个表姑,因为亨利八世一些列骚操作,继承权一直飘忽不定,曾经在王座与断头台之间摇摆许久。所以,这位昔日的“私生女”公主,坚韧谨慎,虚伪狡诈,比玛丽更加懂得如何在困境中求存。
以苏格兰的武力,即使发展一番,要打败南边的邻居,也殊不容易;若论征服英格兰,更近乎妄想……
所以,她只能暂时蛰伏,等待良机。
玛丽固然装得乖巧,但她也晓得,即使苏格兰一副同英格兰新教靠拢的架势,也未必能让伊丽莎白放心。
而那个隔海相望、被誉为“天主教长女”的法兰西,则更值得新女王警惕。
苏格兰的重要盟友,野心勃勃的法兰西,在卡托-康布雷齐和谈后不久,又派遣他们的王储,出使罗马。
据说,主要是为了宗教信仰问题。
英格兰国君立即神经紧绷。苏格兰女王亦感到相当吃惊。
玛丽本以为,在《卡托-康布雷齐和约》签订之后,弗朗索瓦就会来苏格兰,探望她、并看一看他的“新土地和人民”。实际上,法国太子妃也承认,“夫妻俩”长期分居不大可能。她已不无违心的在书信中,“祈求”和他尽快团聚。孰料,前一封信中还表达对她无限思念的少年,下一封信就表示,自己启程去了意大利。
法国王太子首先是前往了姑父的萨伏依公国,受到一番热情招待。然后,他以教皇国为目标,继续向东、向南进发。
他在给玛丽的信中写道:
“我想要走出国门去。历练对一国之储君来说,是必不可少的。父亲也是这样认为。”
“公爵领相对安全,许多居民对法兰西的仪仗感到非常亲切。而在不同的土地上,我可以学到不少新东西。”
“不过,我最终的目的地是罗马。”
“我需要向教皇解释,为何苏格兰突然自作主张、似乎正在脱离教廷的控制。我原本更想来你这儿,看看你——天知道我有多想念你。可是,眼下,那边的文书似乎更为迫切。”
“我们能承诺,苏格兰忠于天主教教义,决不会倒向英格兰那样的新教体制。但是,教皇对此仿佛不大信任。教廷的担心不无理由。如英格兰,就曾经与之决裂,甚至在玛丽·都铎女王执政期间,也未将关系修复完毕;况且,现在那里的君主,又换成了更为教廷所不齿的伊丽莎白……”
“当然,文书中仍旧留了许多余地。但,连母亲也认为,我这或许不算多虑。毕竟,随着和平条约的缔结,罗马将更加专注于处理那些‘异端’,以恢复天主教的绝对权威。”
“所以,我会亲自同他们解释情况,展露我们的诚意,免得更多势力从中作梗。”
“你说过,一个安宁稳定的苏格兰,是君主的期望。所以,我想,除了前往你的家乡,我还能为你做点更有意义的事。”
读到这里的时候,玛丽不免有几分感动。总觉着,弗朗索瓦这一趟罗马之行,很大程度上,是在为自己去同教廷协调关系呢。
真是体贴的好孩子,这刚好是她需要的呢。
不过,翻到信件的后面部分,玛丽又确信,他的父亲亨利二世,也打算借此谋划些什么。
“法兰西国内,也有一些新教势力,正亟亟播散着他们从加尔文那里学来的东西。这亦令教廷有所不满。如今,边界终于变得和平稳定,我们的父亲,尊贵的国王陛下终于可以腾出手,以更有力的管理措施,来处置境内不同的声音。因此,他也希望法兰西和罗马方面加强联络,彼此帮助。”
玛丽猜测,亨利二世这是想借着清理国内新教徒的名头,又向教廷索要什么特权?早在弗朗索瓦一世时代,瓦卢瓦王室就以各种名头,变相控制起了境内教会组织及其收入。【注一】所以,尝到甜头的法兰西,一直乐于坚守天主教阵营的——前提是,他们能持续从中获益。
“此外,教皇与父亲一致认为,关于毗邻的英格兰,那位伊丽莎白女王的信仰问题,也需要再次商讨,谨慎处理……”
玛丽边看边点头。是了。说到底,即使伊丽莎白的地位,暂时已得到西班牙和法兰西两大国认可;亨利二世仍旧“包藏祸心”,试图以各种方式,去夺取英格兰的王位。
就在1560年6月10日,忠贞的旧教徒玛丽·德吉斯去世。亨利二世和吉斯伯爵闻风而动,派出法国军队,前来支援蒙哥马利伯爵。他们宣称,要尽力保护玛丽女王;具体说法,是为了守护苏格兰信仰的纯洁,维持王国之稳定——毕竟,儿媳(外甥女)进行的各种世俗化改革,抹去一些罗马教廷势力,很大程度上,是受到了境内新教徒以及英格兰异端的逼迫。
第22章 经营策略(改字)
自1559年年末,玛丽·德·吉斯便显著消瘦起来。诚然她不缺营养,也不曾节食,但腰围分明一寸一寸变小了。
没多久,她又添了项嗜睡的毛病,每日清醒的时辰越来越短,昏昏沉沉,懒怠动弹。
医师对此无能为力。预感大限将至的玛丽王太后,时不时求助于神父,恳请天主宽恕她的灵魂。依靠信仰支撑的她,在有限的清醒时间里,常常为她的女儿、她的家族、她的国家而祈祷,以获得最后的安宁。
终于,一个热风吹拂的午后,疾病缠身、神智已失的苏格兰王太后,在爱丁堡某个僻静的房间里,悄然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匆匆赶来、目睹她逝去的玛丽女王,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精神恍惚。
尽管母亲的遗躯似乎平静而安详,但终究是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即使这是个能被“穿越”突破科学规律的世界,生老病死,仍然不可逆转。
而这次逝去的,竟是这具身体的亲生母亲,是玛丽来到这个世界,所见到的第一个人。
苏格兰女王,不由自主回想起前世曾大为触动的一首短诗:父母在世,人生尚有来路;父母离世,人生只剩归途。
她,一个异时空的灵魂,最终又将回去何处?
同样经历过丧母之痛的玛丽·弗莱明——同年年初,弗莱明夫人悄无声息死在了法国某修道院——紧紧陪伴在有些茫然的女王身边,柔声细语、悉心安慰。而梅特兰德眼见侍女官心思细腻、温柔妥帖,涌起浓浓倾慕,前来汇报工作更勤快了。
也幸亏首席秘书频繁出入……各种政务俗事环绕,令玛丽渐渐多了几分生活的踏实感。
这时候,她的哥哥亦从法国赶来苏格兰奔丧了,跟着吉斯公爵的先遣部队一起。
自幼被迫与母亲分离的朗格维尔公爵,倒未坚持男儿有泪不轻弹,在灵柩直接哭了个稀里哗啦。
鉴于他目前有妹妹托付的“任务”在身,可能还需要暗中和某些苏格兰人打交道;太后亲儿子及随从十分低调,几乎没有公开露面。然而他的声名却悄然传播了出去——年轻公爵以其“真性情”,赢得不少素未谋面的土著的好感。
待到王太后的亲弟弟赶到,两相对比,苏格兰人更觉得低调的朗格维尔公爵可亲可敬了。
性子急躁的吉斯公爵,充分诠释了什么叫“过犹不及”。他擦了几把脸后,就开始当众大肆宣扬邻国对苏格兰的压迫,抨击英格兰人历年来如何伤害亲妹,甚至臆测新教首领之一、伊丽莎白谋杀了天主教徒玛丽德·吉斯。